喀尔楚浑凡战冲锋在前的习惯救了他的命,距离他最近的一颗铁弹就从他身后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滚过,那宛如喷薄而出的岩浆般的热流直抵他的脊梁骨,待他愕然回首,看到的只是满地尸骸和伤者的惨呼。
    刚才还保持着紧凑的冲刺队形,人马之间距离不过两臂宽的骑兵队列,此刻已经崩散开来,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跳乱跑,马上的骑士在竭力安抚,却收效甚微,一时之间,五千多人的骑兵竟然乱做一团。
    喀尔楚浑惊诧的扭头又向明军方向看去,他的坐骑也被炮击惊了,但他力大,几把缰绳狠勒,将坐骑控制住了。
    近处的明军左翼炮兵,正在略显紧张的看着他,似乎在提防着蒙古兵会不会很快的从震惊纷乱中恢复过来;而在远处,战场的另一边,明军的右翼炮手们正在忙碌呼喝,看动作,下一轮炮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喀尔楚浑心肝都在发颤了,身后的蒙古骑兵在刚才的那一轮里,被打出了十余道血淋淋的人肉弹道,起码当场轰死了近百人,还有更多的人负伤,更要命的,是无形中造成的心理压力,对阵厮杀,如果对方能打得着自己,而自己砍不着对方,这仗谁碰上谁崩溃。
    “都过来!”喀尔楚浑疯了一般的吼叫起来,竖起手中雪亮的长刀:“跟着我,明军大炮发射一次要等很久,我们赶快冲过去,近了身南蛮就任我们宰割!”
    “呼哈!”蒙古兵们有悍勇者,听他呼喊,纷纷挥刀策马跟了上来,至于地上的伤者和死者,也就无人理会了,战场纷乱,理论上一旦受伤坠地,都是没有活路的,不被自己人踩死也会被敌人杀死。
    远处清军大阵中的尼堪、博洛等人,同样一副震惊莫名的表情,而且从瞪大的眼珠子来看,他们心中的震撼,比喀尔楚浑来得更为剧烈。
    “怎么可能?”博洛的大嘴已经合不上了,一口因为常年啃吃羊骨头而明显有些大的牙齿分外显眼:“刚刚是我眼花了么?明军的大炮是不是射出去有七八里远?”
    倒抽冷气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的清军将领们口中频繁发出,倒像是一群受惊的鸭子。
    “喀尔楚浑适才与明军的大炮距离,足有八里地,你没有看错。”尼堪微微眨了眨眼皮,他已经从惊讶中跳了出来,满面凝重:“明军的炮有问题,比咱们的红衣大炮打得还远!”
    马喇插嘴道:“多半是火药加了几倍!我以前听汉军孔有德说过,火器只要加的火药足量,是可以将炮弹射出标准装药的距离以外的,炮手胆子够大、不怕炸膛的话,甚至能打出两倍的射程来!”
    博洛把脸朝向他,黑着脸问道:“竟有此事?”
    马喇还没有来得及点头,就听尼堪道:“确有这种法子,只是这种办法危险万分,几乎一定会炸膛的!”
    博洛恍然,恨声道:“怪不得打得这么远…..不对啊!你们看看,明军的炮没有一门炸膛!”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话音刚落,就听远处明军左翼处,又是一阵如雷炮响,轰隆隆的直冲云霄。
    尼堪等人的面色,在炮声中有多难看就多难看,那一张张惊得无与伦比的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奔驰中的喀尔楚浑,比尼堪等人感受更为直接,那炮声一起,他本能的就抬头向炮响处看去。
    果然,明军右翼又是一阵烟雾腾起,那与清军红衣大炮发射时明显不同的硝烟,就是死神到来的前兆。
    好快!
    喀尔楚浑的脑子里蹦出两个字来,从明军第一轮炮击,到现在第二次开火,前后不过几分钟,这速度,都赶得上鸟统发射了。
    明军不怕炸膛吗?这样短的时间,不熟练的炮手连炮膛都没有清洗干净,居然就开第二炮了,怎么会不炸膛?
    这群明军,真的不要命了?
    喀尔楚浑没有功夫去观察明军的炮有没有炸膛,因为空中呼啸的声音提醒着他,炮弹来了!
    因为第一次炮击造成的混乱,蒙古兵的队列并不像起初那般密集,实心铁弹横穿过骑兵阵,造成的杀伤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大,被洞穿身体死得凄惨的骑兵不到百人,但是,刚刚聚集起来的队伍,又一次陷入了混乱,那一颗颗人力无法抗衡的炮弹,击在眼前的人体上血肉横飞的景象,哪怕是最凶悍的士兵也会畏惧,没人不怕死,面临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本身还可怕。
    “啊~~!”喀尔楚浑的一个本部落的护兵就在他身边被飞过的铁弹打在马头上,也打烂了护兵捏着缰绳的一只手,护兵摔倒在地上,抱着手打滚哀嚎。
    血溅到喀尔楚浑的脸上,将他的一张黑脸染成了半边红。
    喀尔楚浑极力稳住坐骑的嘶鸣乱窜,在原地转了两圈,方才控制下来,他伸出舌头,将嘴边的鲜血舔进嘴里,两眼变得血红,暴戾的气息散发全身。
    “主子!叶喇部和呼勒芒部的人都往边上跑了!”一个满身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护兵从后面赶上来,口中急叫道:“他们的贵人说明军炮火凶猛,要往边上避一避!”
    喀尔楚浑仿佛没有听到护兵说的什么,他的两眼紧盯着前方明军左翼的方向,那里的明军炮手依然把炮口朝着另一边,好像没有看到自己一样。
    “跟我冲!”喀尔楚浑嘶吼道,扬起手中的刀,双腿猛夹,马儿如飞般复又飞驰起来:“草原上的勇士们,拿出你们勇气来!长生天会庇护敢于直面死亡的人,没有敌人能让你们畏惧!杀~~~!”
    他一马当先,率领着身边的人悍然前冲,他的护兵们紧跟在后,被炮弹打得昏头转向的蒙古骑兵,也有不少跟了上来。
    但总的来看,冲锋伊始时的骑兵大队,除去被炮弹打死击伤的人马之外,此刻分作了两部分,一部分就是不怕死的喀尔楚浑,依然闷着脑袋向前死命冲击,而另一部分,则明显开始朝战场的更远处绕去,以躲避那似乎射得过于远的明军火炮。
    跟着喀尔楚浑的人,只有一千多,而与他拉开一定距离的其他蒙古兵,则有两千多人,两者之间,距离越来越远。
    石岭关上,站在城头的马万年紧张不已,战场左边,蒙古兵扬起的巨大烟尘都快要挨着明军左翼边上,看上去即将接战了。
    “王爷,两轮炮击没有让鞑子停下来!”他的前面就是王欢,见情况越发紧急,马万年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他们的骑兵马上就要冲到左翼炮位上了!”
    王欢没有动,也没有作声,只是轻轻看了一眼,那眼神淡定无比,似乎在告诉他:镇静,这么慌乱,如何做大事?
    其实紧张不止是马万年一个人,站在左翼神威炮旁边,一直就盯着蒙古骑兵的夔州军炮兵千总严明德,也紧张得双手流汗。
    数千匹马对面冲过来奔驰踏地时的震慑,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的,地震般的冲击力面前,任何人都会胆颤,潜意识里都会想象到那无数条马腿踏在人身上的下场,更是令人害怕。
    不过夔州军的日常训练中,就有步卒面对骑兵冲击的项目,故而严明德等人虽然畏惧,却并没有扭头就跑。
    他的任务,就是向出现在炮口以内的任何敌军开火射击,在没有命令之前,炮口瞄准的方向不能动。
    两翼炮兵一左一右,交叉火力覆盖整个正面,这是王欢定下的,无人敢违抗,所以此刻严明德虽然很想把炮转一转,向冲着自己杀过来的清军打一炮,但却不敢。
    他紧紧的抓着腰间的长刀,这是他仅有的近身武器,手心的汗水淋漓,几乎抓不牢刀柄。
    蒙古兵已经近到两百步之内了,马上骑士吱牙咧嘴大呼小叫的嘴脸都清晰可见,战马强健,战斧锋锐,轰轰隆隆的马蹄声迫在眉睫。
    这种时候,右翼的炮手不可能再开炮了,虽然汉中兵仗局制造的纸壳定装发射药可以让发射间隔时间缩短到以分钟为单位,熟铜锻造的神威炮也能够承受短时间内连续开炮的膛压和高温,黄色火药的威力也能够将铁弹送得够远,但敌我距离过短,再开炮,就会误伤友军了。
    严明德的目光,落在炮位前站定的一排薄薄的刀盾手身上。
    这些刀盾手的任务,是防止弓箭对炮手的杀伤,此刻他们如青松般钉在炮位前十丈远的前方,一个个左手持盾,右手捏在身边,聚精会神的注视着迫近的蒙古兵,左脚前右脚后,呈弓步站立,肌肉绷紧,身子蓄力待发。
    喀尔楚浑的眼底,同样看到了这些刀盾手,他暴烈的双眼中并没有将这些站着不动的白甲明军当作障碍,他的目标,依然是给予他毁灭性打击的火炮。
    冲过去,钉死炮眼,然后顺着明军的左翼冲下去,杀光所有的南蛮!这就是他的打算。
    “预备!”明军刀盾手百户高声喝道,手中捏着的一个灭虏弹紧紧的握在手心,引线已经点燃,冒着火花“吱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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