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达礼闻声大惊,慌得“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颤声连道:“不可、不可!王爷,这京里京外,有多少大事得等着您拿主意,皇上还未亲政,您这一走,远赴山西千万里,山水所隔,岂能做到掌控全局?”
    停一停,他挥手避退左右,让大殿上清静下来,待众宫女侍卫离去,明安达礼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太医院传出消息,王爷您身体抱恙,有经年征战落下的隐疾,如果不善加调理,很容易加重病情,如今这朝堂上虽表面平静,暗地里与豪格一派勾结的人不在少数,得到这消息立刻就有人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而王爷这一走,奴才担心这些人就会借机玩弄手段,在皇上和太后身边搬弄是非,掀起风浪来啊。”
    多尔衮微微眯着眼,认真的听着明安达礼说的一席话,明安礼达是两黄旗出身,能当上兵部尚书自然是多尔衮的心腹,此人深谋远虑,喜欢和汉人大臣如宁完我、范文程等人交往,习汉字读汉书,颇有儒家遗风,是满人里少见的文人,极为得多尔衮的信任。
    待他说完,多尔衮点点头,轻声道:“你说得这些,的确在理,豪格虽然败了,却仍然有人死心塌地的保他,他是太宗皇帝的亲儿子,我又不能立刻砍了他脑袋,只能圈禁。这人活着,就有希望,当然会有人利用,朝中另外几派,也暗中算计着本王,阳奉阴违,这我都知道。”
    他话锋一转,语气徒然凛然道:“可是如果本王不亲征,还有谁能担当此任?我女真数十年来能从白山黑水间杀出一条活路,到如今坐拥大宝,眼见就能得到万里江山,靠的是还什么?还不是敢于直面强敌、无畏死亡的勇气,从太祖、太宗一脉传下来,到了本王这里,难道还丢了这勇气不成?患得患失,不是大丈夫所为,这一趟,本王必须去!威望是从鲜血中建立起来的,怯战的懦夫才会失去一切!”
    明安礼达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自己的王,伏在地上连连顿首,口中道:“王爷既然已下定决心,那奴才立刻就下去布置调兵,另外大学士刚林那里还请王爷知会,以便安排王爷不在京中时朝中公务。”
    多尔衮再次点头,答道:“我会带着在京里的多数王大臣随同出发,这样就等于将议政王大臣会议带在了身边,有什么要务,就能马上作出决断,不会耽搁什么事。皇上和太后那边,我明日就去觐见,诉说缘由,你加紧安排,三天后就出兵!”
    武英殿中的商议,就此下了决定,多尔衮的亲征无可阻挡,但殿中的两人并不知晓,这个决定,居然关系到了大清的国运,从入关以来以武力取天下的清朝,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土崩瓦解。
    ……
    千里之外的陕西关中平原上,一列囚车从西安城内缓缓开出,向秦岭方向,慢慢行去。
    囚车粗木打造,高不过三尺,里面囚禁的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蹲在里面,他们的头被木架枷在囚笼之上,唯有尽力向上伸长脖子,才能抵御窒息之苦。
    这种规制的囚笼,目的就是让里面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传是洪武朝时就有了,当年大将蓝玉彪悍异常,锦衣卫将其纳入诏狱百般凌辱,鞭挞火烤不能取其口供,最后百般无奈之下,一名总旗想出了这种囚笼,枷了蓝玉半个月,就什么都招了,足见此物的可怕。
    孟乔芳被关在第一个囚笼之中,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被上千的明军督标营押解着,取官道向广东方向而去,王应熊骑着高头大马,由军将们簇拥着,意气风发的走在后面,此次西安之行,获益良多,不提诸多的金银缴获,光是孟乔芳等人,就足够他吹嘘一番了。
    一想到抵达肇庆,永历帝见了这么多满清高官俘虏,那高兴劲头,就让人兴奋。皇帝高兴,自己作为征讨陕西的一员,大军的重要组成部分,升官加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理所当然的事。
    王应熊一身命官打扮,绯红色的官服如欢庆的喜色,衬托着他的心情。一路行来,他作了不少行诗,首首都像满江红一样壮还激烈,抒发胸腹间那踌躇满志的豪情,千古江山美景如画,金戈铁马气如龙虎,有王欢这种悍将,有夔州军这类精兵,何愁大事不成?中兴名臣的头衔就在头顶上三尺高的地方晃悠,随时都可以掉到自己头上,青史留名,万古流芳,堪比大明一代柱国于谦的历史功绩即将加身,如何不让王应熊悠然自得。
    上官如此,底下的督标营将士同样志得意满,虽然他们没有上过阵、杀过敌,却靠着王应熊的面子,功劳簿上一样会有他们的名字,论功行赏,同样少不了一份,大家都很高兴,整个押运队伍上空洋溢着一股喜气飘忽的气氛。
    出了西安城三天,眼瞅着到了秦岭边上,再走半天,陈仓道就能在秦岭群山间露出栈道的影子,扼守谷口的凤翔城,就是今天落脚的地方。
    这一段路,是从西安过来最为荒凉僻静的一段路,官道两侧,由于经年的战乱,荒无人烟,残余的一些村镇废墟在一片黄土地上像史前遗迹一样破败,要想恢复到从前繁华的模样,必须靠时间的沉淀。
    王应熊倒不觉得怎样,距离驻军的凤翔城半天的路,城内的骑兵一个时辰就能驰援,荒山野岭纵有山贼散兵劫掠,也不敢动一队官军的歪脑筋。依然慢悠悠的骑在马上酝酿着诗词,他后面跟着一个骑毛驴的童子,用纸笔将他路上想出来的文稿统统记录下来,等到了安定的地方,就要好好整理,日后出书立著,书的名字王应熊都想好了,就叫《踏歌行》。
    正陶醉在文学的海洋里,王应熊突然感到脚下的地面起了微微的震动,这震动由远及近,如同地下有暗流涌动的波纹,从远处扩散而来。
    王应熊惊疑的勒马停下,凝目向左边望去,越来越强烈的地震,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督标营的指挥是个挂着总兵衔的武将,他立马调集人马,一方面护住王应熊和囚笼,一方面在左侧布阵。
    这动静只要是当过兵的都知道,唯有大批马蹄奔腾,才能闹出这动静。
    伴着烟尘如柱般扬起,一队骑兵从左边山丘边转了出来,一看这群人的打扮,督标营指挥心里就“咯噔”一声,提了起来。
    来的人骑着健马,人人蒙着黑布遮面,身披乱七八糟的皮甲铁甲,挥舞着马刀骑矛,不少人的手上,还端着劲弩。
    “盾牌,快竖盾牌!”指挥厉声高喊起来,伸手就从胯下战马上摘下圆盾,挡在王应熊身前:“准备迎敌!放狼烟,求援!”
    王应熊也慌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大明朝的地盘上向他行凶,而且还是在督标营两千多号官兵的面前。
    呼啦啦一下,二十几个兵卒就围了过来,几十面盾牌将王应熊遮得严严实实,急慌慌的向后退去。
    “是什么人?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王应熊颤声吼道:“莫非看不到本督的旗号吗?”
    指挥的面色比王应熊更为难看,他是知兵的,一眼就看出来的骑兵并非寻常马贼,虽然穿着兵器都是大路货,浑然跟劫道的马贼相似,但从这些人简练整齐的动作和队形来看,绝对是行伍出身的行家。
    督标营除了一百多骑马的人以外,余者都是步卒,长久没有经过血腥厮杀,早就没了胆气,此刻在军将的喝骂下,勉强能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松散的方阵,长枪朝外,准备迎敌。
    呼喝着的骑兵们从督标营围成的方阵边一掠而过,督标营仓促间没有做好准备,一根箭也没有放出,相反的,那队不明身份的蒙面骑兵在奔驰中射出了一波箭雨。
    狼牙箭射到盾牌上,“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盾牌挨得并不紧密,一些箭矢从缝隙里射进去,扎到人身上,督标营虽然装备精良,人手一件半身腰甲,但锋利的箭头借着弓弦之力,依然毫无障碍的破甲而入,扎出无数血花。
    一些人惨叫着倒了下去,方阵立刻乱了,长枪和盾墙都散了不少,倒在地上的人翻滚哀嚎,更让本就不怎么严实的方阵显得愈加松散。
    “顶住,娘的,在女人肚皮上的劲都哪儿去了?都给我站住了!”指挥破口大骂,用鞭子抽打着向后退的人:“不就是一群马贼吗?大明官军难道还怕了不成?凤翔城里的援兵看到狼烟,很快就能赶来,都给我站住了!”
    督标营中间,一股用马粪烧起的狼烟如柱般的冲天而起,像一根直上直下的烟柱,立于云层和地面之间,隔得老远都能看到。
    狼烟燃起,让王应熊心中安定了少许,至少马贼看到这个,就会知难而退了。
    远去的马蹄声又来了,蒙面骑兵共计五百余人,在远处兜了个圈子,再次绕了回来,他们手中的弩弓,又平端了起来。
    督标营里一阵骚动,刚刚的箭雨,夺去了十几个人的生命,还有不少伤兵就在脚底下嚎叫,再来这么一波,怎么受得了?
    正惶恐间,那群绕回来的骑兵隔得远远的却开始叫嚷起来。
    “尔等官军听好了,我们原是大清战兵,特来劫人,不为厮杀,如想安然保命,就留下孟乔芳的囚车,余者不问,各自离开;如要厮杀,就等着大爷们来取尔等项上人头!”
    吼声嘹亮,声播遍野,人人都听得到。
    督标营军卒们面面相觑,心头顿时愈加胆寒了,原来这些人被杀散了的清军,来抢孟乔芳回去的,那就更可怕了,清军的战斗力,哪里是久未经历战阵的督标营能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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