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清兵,在李本深的率领下,来到了战场上。
    中军三千,后军三千,加上王屏藩带的两千先锋铁骑,八千人的辽东军浩浩荡荡,滚滚而来,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仿若黑云压城,城欲摧。
    李本深和王屏藩见了面,王屏藩先到,向李本深详细述说了一下对面明军的情况。
    “有甘肃镇的骑兵助阵,步卒也有上万人的规模,这么大数量的军队是怎么通过秦岭谷地的?而且我们刚刚离开没有多久他们就来了,说明明军早就藏在秦岭中,等我们撤走立马就钻了出来。”李本深皱着眉头,极为不解的说道:“留守各处隘口的军兵并不少,却连示警狼烟也没有发出,难道所有的烽火台都瞎了吗?”
    他哪里知道,王欢银子漫天撒,瞅准了投降清廷的原明朝军兵个个贪财的本质,行贿利诱,买通了凤翔城副将,将整个陈仓道的烽火台都变成了空墩,夔州军大摇大摆的通过也无人知晓。
    “军门,明军怎么来的,咱们就别去管了,就算他们是从地下钻过来的,今日碰上了你我,也得就此打住。”李本深是吴三桂的副将,王屏藩得尊称他一声军门:“王爷那边面对的叛贼不少,赶紧将这些明军收拾了,割了首级回去领功,朝廷就认人头,叛贼那么多人,够咱们升几个前程的了。”
    王屏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让李本深欣然笑道:“好!对面明军颇多,有步卒有骑兵,后阵似乎还有车营,看上去并不好对付,王将军心中可有战法思定?”
    王屏藩大嘴一咧,信心满满的向前方指指点点的说道:“这个好办,我早就看好了,明军布阵看似严谨,实则外强中干,他以鸟统手居前,是要借火器之利,放鸟统杀伤我军,然后后面长枪手、刀盾手跟进,趁火器乱放之后的硝烟弥漫之际冲击我大阵,待我军阵型稍乱,左翼骑兵突进,加剧我军混乱程度,然后后军掩杀过来,直接击溃我步卒阵营,步卒一乱,我军即败,骑兵不可能冲散严阵以待的明军阵型,如此,我名扬天下的关宁铁骑只剩下远远观望然后退走一条路了。”
    “这套战法中规中矩,是大路货色,咱们以前也这么干过。”李本深摸着胡须,作矜持高深状,等着王屏藩的下文。
    王屏藩冷笑一声,满脸的横肉在笑声中抖动:“不过明军想法是好,战法也对,却错在不自量力,首先,明军军兵羸弱,军饷不足,军器不利,将怕死兵贪生,顺风作战一拥而上,败像稍露一哄而散,兵不保主将、将不顾士卒,根本不是咱们辽东劲卒的对手。”
    李本深赞赏的点点头,道:“请继续说。”
    “其二,他们打错了算盘,以为咱们辽东军马跟孟乔芳那些货色一般,殊不知这些年如果不是朝廷雪藏我等,这天下早就被肃清了,哪里能容王欢之类鼠辈崛起。明廷兵仗局的火器薄得似纸一般,一打就炸膛,那些鸟统手一年打的铅子还没有半斤重,如何熟练?等下咱们的步卒鼓噪而进,明军就会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王屏藩言罢,气壮如牛的最后说道:“军门,只要明军一乱,我就率铁骑突进,明军人数虽多,在我关宁铁蹄下,却是不堪一击!”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不可一世,听得李本深抚掌击节,大声叫好。
    “好啊!王将军果然乃我辽东悍将,有此决心,何愁明军不灭?兵法云:兵贵精不贵多。关宁铁骑纵然这些年有所凋零,但有王将军在,复兴乃早晚之事。”李本深笑着言道,昂首遥望明军中军大旗所立的山丘:“你的分析极有道理,与老夫不约而同,待军士稍稍休整片刻,就按照你的方略作战便是。”
    王屏藩大喜,赶紧拱手道:“末将拙计能入军门法眼,实乃幸事,军门放心,我一定亲自率军冲击明军,不会放跑一个人,那伪将王欢,已然是军门囊中之物也!”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放肆,嚣张至极。
    时间飞逝,转眼间日头在空中走过了好长一段距离,王欢站在山丘之上,居高临下的审视清军阵形许久,才微微侧头向身边人问道:“什么时候了?”
    有人瞧瞧天色,答道:“回禀大人,已经申时三刻了。”
    “申时……”王欢穿越已久,十二个时辰的时间概念已经很熟悉了,他默默的捏了腰间长刀的刀柄,用一根指节敲了敲刀柄上护手,眯起眼睛来:“差不多了,击鼓!摇进军旗!”
    腿肚子都战酸了的亲兵们闻声一振,终于可以开战了,等了这老半天,人都憋出病来,于是一迭声的命令传了下去,竖在山丘顶上的十余面巨大的战鼓,“咚咚咚”的被一群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们卖力的敲响,又有十余只硕大的牛角号,被鼓着腮帮子的军汉们憋气声中放出低沉而悠长的鸣响。
    “呜~~~呜~~~~呜!”
    如被秋风吹起的麦浪,原地休息的夔州军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拿起兵器,整理衣甲,经过了长时间的休息,此刻精神抖擞精力充沛的迅速重新组成了战阵。
    “夔州军军规:临阵,将不顾兵先退者,立斩!兵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数名身背红旗的骑兵奔驰着从一个个小方阵间的空隙中跑过,一路跑,一路高声叫喊着,将这句话传遍了整个军阵,一遍又一遍,声音大得连对面的清军都隐约可闻。
    这条军规是王欢从明朝正统年间悲剧英雄于谦的名言里直接取用的,他觉得很何用,每当临战之前,都要军法官来上这么一出。
    言如利刃,字字带杀机。
    夔州军人人怒容肃立,双目紧盯着对面的清军,耳朵里听着空中回荡的军规,如林似海,不动如山。
    山丘上旗号变幻,三个营总一直盯着那些大旗,待到红色进军旗摇晃时,三人一齐将高高举起的手臂放下,立刻周遭的传令兵接力将“军门令,进!”的号令声嘶力竭般的传向四面八方,三个战兵营同时拔步向前,上万人迈着一个步点踏在黄土地上,砰然有声,仿佛一位巨人在有节奏的击打着地面,连大地恍然都在为之微微颤动。
    “嗯?这支明军好像有点意思。”见明军击鼓吹号,王屏藩已经策马回到骑兵队中,看到了明军整军立阵的一幕,那份万人齐动的整齐划一,让他顿感意外。
    李本深同样诧异,他策马中军,眉头皱了皱,心头有些莫名的悸动。
    不过悸动稍纵即过,他的注意力立刻放到了作战上,大话可以乱说,明军也可以轻视,但真正作战的时候,李本深从来不大意,狮子搏兔也要全力以赴,这也是吴三桂欣赏他的一个原因。
    “令,全军整军向前。”李本深盯着对面的动静,缓声开口下令道:“死士营披甲,准备冲击明军前军!”
    此时此刻,两军相隔还在近五里地的距离上,只不过地形平坦开阔,双方都能远远看见对方而已,要想交战,还得靠近一些。
    清军的死士营,原本是没有的,在吴三桂投降清廷后才效仿八旗军成立的,临阵时冲锋在前,有进无退,人人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只要没有死绝,就得前进,直到无人幸存为止,要么活着击溃敌军,要么全军战死,故名死士营。
    因为甲胄沉重,行动不便,不到最后一刻,死士营不会披甲。
    于是清军营中同样鼓声骤响、号角连绵,清军分前中后三军,踏着鼓点,缓缓向前。
    两只军队的方阵,在已方的鼓点声中缓缓前移,如两块巨大的磁铁,彼此吸引,慢慢的即将撞击在一起。
    一边白衣白甲,号声中杀气腾腾。
    一边黑衣玄甲,鼓声里气势汹汹。
    无数双人腿马脚踩在地上,掀起无尽的尘土,飞扬上天,更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增添了苍凉的气氛。
    无论明军清军,人人都宛如一架巨大机器里的一个小小部件,渺小而无力,或被动或主动的被机器带动着,发挥着小小的力量。
    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斥着狂热,血液在身体里翻滚,每一个细胞都在积聚着力量,这里是战场,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对个人来说,胜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杀死对面的那个人,这样才能活下去。
    在脚步的丈量下,黑白两军已经接近到一个可以作战的距离上。
    清军和明军阵中,各自奔出一名骑手来,两人骑术精绝,射术高超,前出各自军阵二十步远,开弓搭箭,“嗖嗖”两声,分别向对方射出了一只响箭。
    箭在空中飞过,几乎落在了一处,双方在各自放箭的骑手身后止步,此时算来,双方之间差不多还有近四百步的距离。
    两块磁铁,在即将相撞的时候,同时停下来了。
    高声的叫喊,几乎同一时刻在两边阵营中响了起来。
    “盾车前出二十步!弓手随后,刀盾手次之,放明军火器伤人!”
    “死士营持盾随后,准备冲阵!”
    一叠声的命令在清军中回荡,井然有序的阵列里人马奔走,一辆辆木质的盾车推了出来,盾车坚木所制,前面的木板厚达五寸,覆盖有湿牛皮,水火不侵。
    一列列弓手排成纵队,躲在盾车后面,他们的任务,是在明军鸟统手放枪的时候,抛射弓矢杀伤明军。
    弓手身边伴有刀盾手,持盾掩护弓手,而刀盾手再往后,就是拿着腰刀大盾的重甲死士营了。
    盾车掩护,死士冲阵,这是面对明军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
    而明军这边的号令,同样嘹亮而干脆。
    “车营上前!架设轰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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