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王欢言之戳戳,坚定决绝,诸将苦劝无效,也只能若若连声的答应下来。
    “不过即是远离蜀中,护卫的力量必不可少,大人,就让我带风字营跟你去吧。”祖边叫道,跃跃欲试:“马万年的教导队不过两百来人,遇到大点的响马都应付不过来,带着我,保证一路畅通。”
    马龙笑一笑,踏前一步沉声道:“祖将军勇猛无敌,当真是虎将一员,不过护卫开路是精细活计,讲究的细致小心,祖将军做这个就大材小用了,所以护卫大人,还是交给末将这般人物吧。”
    祖边初初一听,以为马龙在夸奖自己,还喜滋滋的得意,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大对头,这小子在损自己粗心呢!立马不乐意了,正欲发飙,却被一众人头挡在了圈外,屋中诸将都站了起来涌到王欢身前,纷纷用炽热的语言和表情要求,一定要由他们来护送王欢东去。
    马万年有些不乐意了,怎么着?看不起教导队啊?这教导队就是王欢的卫队,挑选的都是夔州军烈士子弟和石柱良善人家青壮,由王欢亲自抽空教授读书认字、挑选白杆老兵操练武技,都是留着历练一两年后外放出去当百夫长的军官苗子,你们这么积极的想担任护卫一职,真当教导队是泥捏的吗?
    不过马万年年纪尚幼,在这群武夫面前就像个毛孩般没有地位,想说话反驳几句也不敢开口,只是板着脸站在王欢身后一言不发。
    还好王欢及时站出来了,他一句话就平息这场吵吵。
    “谁也别争了,你们都给我留在这里,屯田筑城,囤积粮草,好好经营,待我从东边归来,要看到一个崭新的汉中!”王欢拍手让众人安静,然后微笑着道:“我的护卫,除了马万年的卫队外,就由李定国负责!”
    “什么?”如一块石头丢入一池静水中,掀起波涛无数,诸将大惊失色,膛目结舌。
    独眼李廷玉把头乱甩,连声道:“不可不可!李定国新附,其心未明,其志未可知,让他带兵陪着大人,太过冒险,万万不可!”
    余者纷纷附和,都道李定国乃张献忠义子,虽然归顺朝廷,但时日太短,了解不多,难言会有不测之心,一旦生出不轨之意,王欢孤身在外,凶险得很呐。
    王欢微笑着看着大家,心中无限感概,这些都是真心为自己好的兄弟啊,从扬州千里逃生,到现在主持一方局面,离不开这群肝胆相照的兄弟,他们虽粗犷而不羁,不大懂得文墨,却是极真诚极可靠的人,王欢一句话,他们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抛头颅洒热血眼都不眨一下。
    压抑住心中那股汹涌的感动,王欢再次让众人稍稍安静下来,诚恳的说道:“诸君,此次东去,都是在大明地界上行走,危险性并不大,李定国此人虽认献贼作父,那是因为献贼在他尚幼时就救了他的命,于情于理并无什么错。而此人秉性,我观察已久,于献贼天差地别,足以信赖,我带他同行,既有考验他的原因,也有让他铁心归附夔州的原因,况且汉中初定,百废待兴,外有鞑子虎视眈眈,你们谁的手上都有一摊子事,所以这次面圣,唯有李定国能伴我同去,诸君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众人对王欢的判断,都有一种盲目的服从,虽然尽皆觉得不妥,但无奈王欢积威在前,当王欢做出了决定后,就连资历最深的李廷玉,也无法再劝谏半句,于是此事就此决定下来。
    不过在场的人中间,最为紧张的,要数马万年了,李定国领兵护卫,等于有上千的大西旧部就环绕在自己周围啊,一想到前不久还和大西军在蜀中你死我活的较劲,马万年就冒冷汗。
    这种极为紧张的情绪,一直让马万年绷紧了心中那根弦,并直接体现到了脸上,所以当五天后,王欢在李定国的两千军马护卫下,出汉中出发时,马万年那双要吃人一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紧跟在王欢马后的李定国身上。
    李定国当然感到了射在自己背上那股杀意,也知道那是王欢亲卫队首领的眼神发出的,却浑然不以为意,只是恭敬的落后王欢一个身位,安然策马跟随。
    汉中诸将送出三十里开外,才返回城去,然后王欢一共两千五百人的军马,顺着已经修复的金牛栈道,穿越川中,向贵州进发。
    当汉中的军马身形消失,护卫军队排成一条长蛇缓行在官道上时,王欢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向随在自己身后的李定国。
    李定国皱着眉头,颔首正在思量着什么,那张轮廓深深的面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从眼角、额头和嘴唇边的各式皱纹中发散出来,构成了一副沧桑的容颜,挺拔的腰身,略略的有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弯曲,隐藏着疲惫的倦意,这一切都在无声的证明着,这副躯体中,包含着巨大的压力,被他默默的背负着。
    这就是南明第一名将啊,以一己之力,延续了明朝数十年国乍,如果没有他,永历皇帝会提前结束悲哀的一生,清廷统一华夏的日程表会大大缩短,这位彪炳于世的名将,现在就跟在自己身边,作为自己的部将,将改变原本悲壮的一生,重新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李将军。”王欢淡淡的道,头微微侧过来,半张脸对着李定国:“我让你随我进奉天府,事先没有与你商量,就下令你带兵而行,不知你可愿意?”
    马万年的手悄悄的按在了刀柄上,紧盯着李定国的背影暗暗蓄力,准备李定国稍有不对就立即拔刀。
    李定国闻言,猛然从沉思中惊醒,抬头怔了一下,才急忙双手抱拳恭声道:“军门言重了,定国现为军门手下一偏将,但有驱使,无不往也,何来不情不愿之说?”
    王欢眯了眯眼睛,仿佛天上的太阳太过热烈,让他伸出一只手,挡在了眉毛上方,仰首向天,嘴里轻轻的说道:“此刻左右都是大西旧部,我唯有一亲卫在身边耳,如果你想为张献忠报仇,正当其时!”
    他的动作自然轻松,语气平淡,油然信马由缰,似乎在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嗓门也不大,只有跟在他身边的李定国能听到而已,距离稍远的马万年,都听不大清楚。
    李定国赫然抬头,双目闪闪发亮,不可置信的看向王欢,神情扭曲古怪,表情变换,一时震惊一时犹豫,顷刻间交换了好几种神态,双手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一时居然忘了放下。
    王欢干脆连脸都别了过去,看都不看李定国,目光投向前方远处,身子笔直的端坐于马上,洒脱而显露着无比的自信。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二人不大的距离间急剧升温,危险而尴尬,虽然两人都保持着短暂的沉默,却连李定国身后的马万年都隐隐都所感应,捏着刀柄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军门何出此言?”终于,李定国变化的神情定了下来,剧烈的面部表情趋于平缓,一张脸变得平淡似水般波澜不惊,垂首同样以二人才可听清的声调缓缓道:“末将自剑阁献印,就丢弃了大西朝的一切,如今的李定国,不过夔州总兵王大人麾下一小卒而已,生死由大人决定,大人如不信,可命人将李定国五花大绑,直送奉天府,八大王曾做下与皇家不共戴天的事情,天子一定会很乐意把对八大王的仇怨,发泄到末将身上。”
    言罢,李定国保持着垂首拱手的姿势不动,静待王欢的反应。
    王欢良久不语,入定般的看着远方,此时正当晨间,队伍走到一处山腰上,艳阳徐徐从山巅腾起,满山遍野的郁郁葱葱,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层林尽染,辉煌无比。
    “李将军请看。”王欢开口了,他举鞭遥指,望向天际:“巍巍山野,兮兮苍生,江山如此多娇,壮哉如斯!如何不让人热血澎湃,不生逐鹿中原、复我河山的壮志!”
    “我汉家儿郎,生于天地间、长于故乡里,有父母养育,有至亲伴随,每一寸泥土、每一滴河水都有先人的血汗,这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土地,凭什么要有外族占据?凭什么要有外族欺压杀戮?”
    “啊!?为什么?”王欢语气慢慢加重,由轻言细语演化为粗声咆哮,转头过来,瞪向李定国,眉眼间毛发倒竖,不怒自威。
    李定国看着王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磅礴情感,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悲凉,一种生于肺腑的怒火,李定国呆住了,他从未从一个明朝总兵身上,看到这种情形。
    “因为我们太弱了,朝廷腐败无能,督臣宰铺尸位素餐,武夫大将贪生怕死,居高位者勾心斗角,人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虑国只虑己,把社稷当作肥肉,都想咬一口,吞到个人的肚子里,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府,如何能不亡?如何能救国?天子不似天子,朝臣不像朝臣,连累天下百姓!”
    字字渗血,句句鞭挞,王欢的话震得李定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一个朝廷总兵说的话吗?每一个字都大逆不道,这是要干什么?谋反吗?
    不止是李定国,连马万年也呆住了,握着刀柄的手全是汗水,脑子里一片混沌。所幸李定国治军森严,队伍行进中严禁发声,左右军士无人回头,王欢的爆发,并没有激起多大的反应。
    李定国呆了片刻,双眼中水雾渐起,一种千里马遇伯乐、他乡逢知音的情感,聚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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