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放在重庆府城仓库中的鸟统被取出来,发放到被选为鸟统手的兵丁手中,配套发放的,还有两个药罐和一个弹袋,一根通条及一把月牙斧头。
    月牙斧是王欢的新装备,原本的明军鸟统手没有这种武器,月牙斧斧刃两端上翘弯曲,加上斧柄全长三尺,斧柄末端装有尖刺,能深深的刺入地面,射击时正好能将鸟统统身架在斧刃翘起形成的凹洞中,鸟统手略略弯腰低头就能舒服稳定的瞄准开火,比起原来一手托枪一手扣扳机的姿势更加有利于提高射击的准确度。
    当需要鸟统兵近身肉搏的时候,只需将鸟统一丢,月牙斧就能从架枪的叉子变成近战利器,宽大的斧身锋利的斧刃无论对骑兵还是步卒都是一个巨大的威慑,上砍人下砍马,让没了鸟统的步卒摇身一变成为斧头帮。
    为在较短的时间里让鸟统兵形成战斗力,王欢从招降的曾英军队降卒中选取了一批鸟统老兵,选取的标准之一就是脸上的麻子,坑越多的,职位就越高,一名叫做严明德的降卒,甚至直接被任命为百夫长,当然了,除了麻子很多,此人枪法也是一绝,与关宁军出身的祖边不相上下。
    至于鸟统手使用的火药,仍然还是用的缴获的黑火药,重庆府城火药库中,还有存有大量装在木桶中密封的黑色火药,足以用上一段时间。至于新生产的烈性黄色火药,一是产量不高,用于灭虏弹的生产都有些吃紧,无力大批量供应鸟统使用;二来王欢还没那胆子让缴获的鸟统用无论威力还是效果都比黑火药大上数倍的黄色火药,炸膛的下场他是亲眼目击过的。
    也许等到李怀恩开发出足以承受黄色火药的新鸟统来,并实验出每次射击所需稳定的装药量,才是身管火器大规模应用的时候。
    “这斧头不像宣花斧,也不是开山斧,跟偃月斧有点像,但又不是,斧刃的尾端弯的太深了。”校场上,祖边拿着月牙斧评头论足,其余的人也兴趣勃勃的围观:“大人,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王欢嘴巴一咧,信口道:“当年我师傅云游海外,曾经到过极北之地,那里有国名俄罗斯,其军士就用的这种月牙斧,你来试试,用起来如何?”
    祖边答应一声,站开几步,甩开膀子抡了几下,月牙斧斧头很重,耍起来呼呼有声,破空时如同重锤,加上锋利的开刃,如果砸在人身马体上,足以造成致命伤害。
    “重量不错,威力也行。”祖边停下动作,将大斧在手中掂了掂:“不过,把柄短了些,用起来不大称手。”
    王欢笑道:“不能再长了,再长大些,鸟统架在上面就成了仰射,而且步卒使用的斧头,不比骑兵,长了就不方便。”
    说着话,王欢转头向老老实实站在人堆边的严明德招手道:“严百户,你来试试。”
    严明德本来忌讳自己降卒的身份,有点缩头缩脑的站在最后,用一种羡慕而又有些自卑畏惧的眼神看着圈子中众星拱月的主将王欢,心里有带着一丝好奇,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是怎么在那场夜袭中击败凶狠的曾英的?当时严明德也在军中,只觉半夜突然四面八方都乱了起来,睡眼朦胧的刚睁开眼,糊里糊涂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冲进营帐的白袍兵抓了俘虏,现在回想起来,还犹如南柯一梦。
    看严明德呆在原地发愣,王欢又叫了一声,严明德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就要去拿斧头。
    王欢却拦住了他,递给他一把鸟统和药罐铅子袋,微笑着看向他道:“你来试试,用鸟统配合斧头,射击效果是不是要好一些。”
    严明德恭声答应着接过鸟统,却听王欢又道:“严明德,用你的最快速度装弹射击,连发几统,让大家看看鸟统兵的厉害。”
    严明德受宠若惊般的急忙点头,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意,暗道在曾英军中呆了四五年,曾英也不曾记得过自己的名謂,来夔州军中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到合州不到五天,主将王欢竟然就能喊出自己的全名,两相对比,感叹不已。
    当下就有了在新主面前露露手段的心思,既然入了夔州兵,又感到这军中不似通常的明军那般只会杀人抢东西的兵匪,而是真正的正规强军,作为只会当兵打仗的军户,自然要努力向上。
    于是严明德操起鸟统,又将月牙斧竖起,用力将尾端尖刺深深扎入地面泥土中,笔直的立起,然后有条不紊又动作飞快的装药填弹,一双手如穿花蝴蝶,忙个不休,眨眼间的就完成了装发射药、填弹、用通条夯实、再装火门药等一系列复杂的动作,看得周围的军将们眼花缭乱。
    等到严明德一气呵成的将鸟统架上月牙斧的曲面,一手扶住斧头的长柄,一手握住鸟统的尾端,闭上一只眼睛将脸凑近火门前的照门瞄准五十步外的一根木桩时,不过短短数个呼吸间,如此麻利的动作,让自誉为火器好手的祖边也不住点头。
    一手持斧一手持枪的射击姿势,其实严明德也是头一次用,感觉有些怪异,但当低头瞄准的时候,又感到非常舒服,几斤重的鸟统重量全部压在了月牙斧上,根本不需用手使劲去端,自己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瞄准中去,这等妙处让满脸陨石坑一样麻子的严明德立刻体会到了。
    略略瞄准之后,严明德手指一动,鸟统砰然打响,枪口冒起一股黑色烟尘,伴着枪响,五十步外粗如常人大腿的木桩上乍现一个枪眼,木屑纷飞,这一枪正中木桩。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王欢微笑颔首。
    严明德却不为所动,眼睛都没有瞧一眼喝彩的人群,全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鸟统上,扳机扣下,也不看靶子,立时收枪回来,随口吹了吹统口烟雾,用湿布裹着的通条飞快的在统管中捣了几下,重新装药填弹,又是几个呼吸间,鸟统再次架在了月牙斧上。
    “好快的动作!”祖边压低声音惊呼道,红脸膛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不止是他,王欢也觉得意外,没有想到官军中居然有这样的好手,他刚才暗中数了数,从严明德开始架枪装弹到射击完毕重新装弹再架枪完毕,不过二十多秒,随着第二声枪声响起,严明德的第二枪也放了出去,而这个时候,王欢不过数到第三十下。
    三十秒放了两枪,非常快了。
    远处的木桩再次腾起一阵木屑,紧靠着第一个弹洞下方一点,又一个弹洞出现在木桩上,引得周围又是一阵惊呼。
    连中两统,这成绩足以评为优秀了。
    严明德还没完,收枪装弹,从容不迫的开始了第三次装填。
    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发出声音,静静的看着严明德的表演,连祖边这样自大的家伙,也紧闭着嘴一脸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生怕发出一点杂音影响到他。
    用通条裹湿布清洗统管,装药填弹,用通条夯实,装火门药,点燃火绳,瞄准,放枪,如流水线上的谨密流程,严明德做得毫无差池,第三枪稳稳当当的放了出去,“砰!”的一声,五十步外的木桩再次颤抖,这一枪,恰好打在了前两个枪眼中间,粗木桩如被铅子啃了好几口一般,在木屑纷飞中缺了好大一块木料,摇摆几下,断为两截。
    严明德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可惜的摇摇头,好像是不满作为靶子的木桩太细,三统就打断了,否则他还能再表演一阵。
    “四十五秒!”王欢已经震撼了,太快了,看严明德的动作,他完全可以在一分钟内放出四统,这个速度在火绳枪的时代可谓神速,更可贵的是,他每一枪都中了靶子,三统击断五十步外的木桩,这就是优等射手啊,放在后世,绝对是狙击手的好料。
    火绳枪的正常射击速度,大概是在一分钟三枪左右,如果是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这个速度还要放慢,大明诸镇中的鸟统兵,早已不复戚继光时代的全盛模样,兵不精将不猛,因为贪墨与盘剥,军队缺弹少药,别说训练,就连衣服都配不齐,何谈训练?而没有严格训练的鸟统兵,拉出去打仗就是个笑话。
    严明德简直是官军中的异类,如此良才在曾英的队伍中竟然仅仅是个小兵,连把总都不算,让王欢对大明军镇的影响,又恶劣了几分。
    “好,好,好啊!”王欢带着一众将领,拥到严明德身边,连喊三个“好”字,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不已,如捡到宝一般欢喜,周围的人也是一片惊叹赞许声,让严明德俨然如明星般耀眼。
    “打得好啊,严百户,今后你就是我夔州兵鸟统教官了,除了管好你的百人队,每天还得抽出时间来教授射击之法,为我夔州军练出一支跟你一样好的鸟统队来!”王欢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哈哈大笑着纵声叫道。
    “恭喜严百户!”
    “恭喜恭喜,等下请喝酒啊。”
    听到王欢现场封官,一众军将都乐了,纷纷起哄,一边祝贺严明德一边闹腾起来。
    严明德有些吃不消了,他性格朴实,不善交流,故而本事出众却在官军中默默无闻的当个小兵,这时候满头大汗,比刚才连放三枪时还要紧张,笨拙的向王欢回答道:“不敢不敢,大人夸奖了,其实小的打得准,全靠大人的方法好。”
    王欢这才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想起正事,忙问道:“对了,这种架枪射击,与你往日端枪射击的感觉如何?”
    严明德想了想才道:“加了一把斧头,多了一样兵器,行军时要累一些,但射击时要好很多,月牙斧竖立稳当,鸟统架在上面比手持端着要稳定得多,而且不会晃动,射得更准了,不瞒大人,平日里小的射得没有这么准的。”
    祖边插嘴道:“一把斧头也没有多重,反而多了一样保命的手段,以前鸟统兵配腰刀,那刀短的跟杀猪的一样,没卵用,用斧头才像个战兵,你看这斧头多重,抡在马脑袋上都一砍一个血窟窿,别提人脑袋了。有了它,鸟统兵没了鸟统也能算个兵了。”
    围着的一堆人都在点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的确,以前官军中的鸟统手在阵前放了一排枪后,基本上就成了鸡肋,肉搏战的时候他们配备的腰刀在长枪大戟横行的战斗中根本上不得场面,配上这长柄月牙斧,才可以拥有战斗能力,而且成百上千柄月牙斧横列成队,就跟唐时的陌刀队一样威猛,战力不可轻视。
    王欢点点头,又向严明德问道:“你的鸟统射得很准,是从哪里练得的?”
    围观的众人也是好奇,大明军中很少见到这么好的统手了,不可能是曾英练出来的。
    严明德脸红颈涨的答道:“回大人话,小的是河北人氏,世代军户,老爹曾在卢象昇大人的军中任职,后来受伤从不得军了,就回乡养老,小的自幼受老爹言传身教,熟悉鸟统,打小的时候就用弹弓打鸟,大点了就被爹逼着天天端着木枪练眼力,一直到后来代父从军,入了京营,专司鸟统,故而比旁人射的要准些。”
    “原来如此。”王欢了然,断然道:“你的教官任命,即日兑现,明日开始,全军鸟统兵都归你训练,将你父亲以前练你的那套方法,全拿出来,往狠里练,争取让我们的鸟统手,能尽快的熟练起来。”
    他肃容正声向严明德道:“你要用心,夔州兵今后的胜败,全压在你身上了!”
    严明德只觉热血上涌,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直冲大脑,头上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想不到总兵大人如此信任放心自己一个降卒,不仅让他当了百夫长,还提拔他为全军教头,这份心胸,这份气魄,如何不让他感动。
    好不容易定定神,严明德才语不成声的激动抱拳大声道:“大人恩情,小的肝胆涂地也无以为报。请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用心尽力,竭尽所学为大人练出一支鸟统兵来。”
    从这天开始,严明德果然全身心的投入到鸟统手的训练中去,他的方法独特,先不让人摸鸟统,而是让两千多人在校场上排列成两行,隔着十步远相对而立,每人手中一杆木棍,木棍上绑着一块八斤重的石头,平端起来瞄着相对那人的眉心,一端就是一个时辰,中间不许放下来,稍微松懈也不行,否则军法队就军棍伺候。
    王欢也觉得新奇,问了问原因,严明德答道,初初接触鸟统的兵丁,全无基础,得先练眼力和臂力,才能打得准端得稳,这是打好鸟统的基础,至于装弹填药的速度手法,就是熟能生巧了,没有捷径可走,
    王欢点头称是,过了几天,又看到严明德让鸟统手们直直的站成横列,让长枪兵端着木头长枪从远处吼叫着直冲而来,作冲锋刺杀状,由鸟统兵队人与人之间的空隙中穿过,而鸟统兵不准动弹闪避,空隙不过一尺来宽,看着那长长的木枪擦着鸟统手的衣服钻过去,王欢都捏了一把汗,这长枪手如果稍有差池,就会直接捅到鸟统手的身体上,一旦捅上,想想都痛。
    不过不需问,王欢也明白严明德的苦心,这必定是在练鸟统手的胆气,上了战场,如果没有点定力,见了敌军冲锋就乱了套,胡乱放枪然后就跑,或者忙乱中忘了枪里装没装弹,压了双倍的火药在里面,一打就炸膛,甚至通条都留在统管里一起打了出去情况都有,那样的鸟统手跟官军的没有两样,也不是王欢需要的,严明德深谙其道,当初在明军中吃够同僚的亏,最恨这种情况,此时练兵,当然将胆气训练作为一项重要内容来抓。
    这样训练冒险是冒险,稍有不对就有人受伤,骨断筋离的情况也不罕见,不过王欢却认为值得,这种方法即练了鸟统兵,也练了长枪手,而且平时多流汗流血,战时就能挽回一条命,划得来。
    所以有人质疑,有人受不了闹事,王欢对质疑一概不理,对闹事的处理更简单了,先打一顿板子,然后下放深山去劳改挖矿,很迅速的平息了训练中的小浪花。
    “当兵不是来享福的,就是来受苦的。吃苦是为了能活命,能在战场上杀死敌人存活自己,夔州兵不养孬种,对于战死的人,夔州军养他家属,对临阵脱逃、吃不消军中训练的,不配为夔州兵。”这句话,成了王欢的口头禅,没事就对军中的人洗脑,没过多久,这话就成了夔州军的名言,人人都能说,大小军将在训话时头一句就是这话,久而久之,连老百姓都知道了,引为夔州家喻户晓的军中警句,当然了,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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