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脸上神色不变,端坐如泰山不动,沉声答道:“末将起于微末,脱胎于草莽,自艰险中起事,由困苦里知兵,深感国难当头,江山沦陷,故而最为憎恶两种人,一种是侵我华夏的胡虏,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形为常人实为恶鬼;另一种人,则是乘天下大乱之机趁火打劫的汉人,他们或立山头为匪、或占城池称王,打家劫舍、抢夺灭门,都是一些没有人性的畜生,而其中最为可恨的,就是身为朝廷命官,却暗地里通敌助匪,行那猪狗不如的苟且之事,忘了圣明天子的浩荡皇恩,忘了生养自己的大明百姓,这两种人,都是末将最为唾弃的杂碎,恨不得生吞其肉,如那逆贼曾英,竟敢与献贼私自议和,背地里还收受了献贼金银财物,妄图背叛朝廷投靠反贼,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末将不顾兵力微薄,毅然起兵招讨之,不过兵法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末将战兵虽少,却有天下百姓忠义之心相助,无异于百万雄兵也,又蒙皇天护佑,故而一战而生擒此獠,平了川东,现下曾逆已经被末将押往石柱,好生看押着。”
    这一席话说得抑扬顿挫、荡气回肠,听得王应熊脸色数变,由白转红,继而变青,听到最后,已经黑得如一块碳。
    末了王欢还不忘撒了一把盐:“曾獠通逆的证据,末将已经整理成册,订了几大本,内中有他与献贼来往文书,收受送出的礼物金银清单,侵吞百姓财物仗势掠夺民间妇女的证人证言等等铁证,待得明后天,就送与总督大人过目。”
    王应熊已经额头冒了青筋,肝火上涌,火气一触即发,要不是涵养极好,他都已经跳起来劈头就打,这王欢好大的胆子!将自己的爱将就这么活生生的抓了,抢了他的地盘还倒打一耙,栽赃陷害,浑然没有将自己这个督臣放在眼里啊,难道还有人不知道么?曾英是本督臣的亲信,抓他就等于扇老子的耳光!好,你抓就抓吧,抢就抢吧,换条狗也一样咬人,至少你王欢得向我这个三省总督知会一声,投靠投靠吧,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办了,吃干抹净还不认账,这是要造反了吗?
    他鼓起眼珠子,正待发作,却听王欢还没有说完,不阴不阳的冒出最后一句:“不过……末将在曾獠的行辕中,起获了不少往来文书和送来迎往的礼物明细账册,查明曾獠曾经给不少朝中大员送了巨额金银,末将抄了几份,准备上奏朝廷,其中的人物名单,竟然有……”
    嘴上说着话,王欢眼睛翻翻不断朝王应熊身上飘,遮遮掩掩语焉不详,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不便明说,那意思傻子看了都明白,他说的就是王应熊。
    王应熊的眼睛鼓得更圆了,瞪着王欢像个吹涨了的气球,半响都梗不出一个字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王欢竟然连自己都敢栽赃,他是收了曾英的钱不假,但杀了他的头也不会相信曾英会那么傻,明明白白的列了账目记录,这分明是王欢搞得鬼。
    “岂有此理!”王应熊艰难的换了一口气,怒道:“你说清楚,竟然有谁?!”
    “督臣莫怒,末将是不信的。”王欢连忙摇晃着两手,一副你我心知的表情:“曾獠利迷心窍,谁知道他记的是真是假,无论是谁,由朝廷来判断,如今监国圣明,自有圣裁。”
    “不过呢,督臣,如今天子已经不是弘光皇帝,无论唐王还是鲁王,都与督臣无旧,且督臣统兵在外,朝中又物是人非,难免有些奸诈小人嚼舌,末将听闻,就连湖广的何督臣都被二位监国身边的近臣坑得不轻,遑论您呢?盯着三省总督高位的,可大有人在啊,如果末将的奏折落到他们手里,不说其他,督臣治下不严的罪过,起码免不了的。”
    这些话就不怎么恭敬了,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比起初的言语要无礼许多,但王应熊却没有意料中的勃然大怒,跳起来和王欢死磕,反而双手抓紧椅子的扶手,眯缝起了眼睛,连神色都稍稍缓和了些,竟稳坐深思起来。
    这是因为王欢的话,说到了他的软肋处,王应熊性格刚烈,虽有文采却孤傲自大,为人小气自私,在朝中人缘并不好,只结交对自己有利的大人物,先后被两代首铺周廷儒和温体仁赏识,引为心腹,却得罪了东林党等另外一批朋党,在周和温先后倒台后,他就被逐出庙堂,一直到弘光朝才重新起用,不料刚刚上任三省总督,弘光帝就被清兵抓了,自己孤单单的吊在外面,现在福建广东两位监国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都不大清楚,更不会得到新主子的信任,所以王应熊内心非常紧张,对曾英才如此看重,因为他虽然是书生,也明白有兵在手,朝廷就不敢动他,如今曾英灭了,朝廷中又无靠山,如果王欢再来捅上一刀,这下场……很凄惨啊。
    想着想着,王应熊的脸色又由黑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得煞白,额头上隐隐有冷汗冒出,抓着扶手的手,用力越来越大,指甲都要陷进木头中去了。
    “监,监国睿智,一定不会听信小人谗言,不,不会有事的。”王应熊吞了一口口水,有些失神的结巴自语。
    王欢定定的看着他,面露微笑,闭着嘴巴不说话了,只是那嘴角的微微抽动,显得那么的阴险,像看着鸡的黄鼠狼,随时都可以下口一般。
    王应熊愣了一会神,一转脸,发现王欢阴阳怪气的看着自己,猛然清醒过来:这是怎么了?这王欢还没有说清单上有谁呢,怎么自己就着了他的道儿?胆气立刻又恢复了几分,把扶手一拍,弱了几分声势的叫道:“王总兵,快快说明,那名单都有谁?”
    王欢却笑了起来,冲坐在下首的许铁柱递了个眼色,许铁柱会意出去了,然后轻声对王应熊说道:“总督大人不急,名单上有谁,重要么?末将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要稳住大人的位置,在朝中竖立起云贵川三省缺了大人就无人能镇住场面的威望。”
    王应熊又一次愣住了,王欢这一张一弛,态度变换得太快,已经弄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了。
    不等王应熊反应过来,许铁柱已经抱着一摞册子进来,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军士,挑着两个巨大的铁箱跟在后面,进了厅中,军士吃力的将铁箱朝地上一放,“砰”的一声响,铁箱中似乎装着不轻的重物。
    王欢挥挥手,军士退了出去,然后王欢站起身来,在王应熊迷惑不解的目光中来到许铁柱身边,将那摞册子扔到地上,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纸张烧了起来。
    看了看熊熊燃烧的册子,王欢转身向王应熊笑道:“大人,末将烧的就是那些名单,如今,再无人知道名单上都有什么人了,大人可以放心。”
    王应熊隐约有些会意,看向王欢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但仍然矜持的板着脸,不悦道:“王总兵,你这是何意?”
    王欢依旧笑着,又返身来到铁箱边,一把掀开箱盖,顿时一阵令人目眩的白光冲天而起,亮闪闪的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即使在白天,也照的厅中雪亮一片。
    “白银两万两,献给总督大人聊表寸心。”王欢像一个自天而降的财神,站在亮堂堂的银子中间,朗声向王应熊道:“末将要让大人明白,曾英能给你的,我王欢一样可以,他不能给你的,王欢却还是能给你!”
    王应熊呆住了,他看得很清楚,铁箱中的,都是足色的新银锭,没有掺加铜铁,而且数量如此之巨,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王总兵,这,这……”王应熊有些迟疑,怔怔的说不清话。
    王欢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正色肃声看着他的眼睛道:“大人不必疑惑,只要你愿意,以后每个月我都能给你这个数额的银子,甚至包括奇珍异宝、珠玉润石,助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广结朋党,甚至坐上首铺高位。”
    王欢又向前迈了一步,几乎顶着王应熊的鼻子,他个头比王应熊高,以一种俯视的眼神凌厉的看着王应熊,看得王应熊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膝盖弯撞到椅子上,徒然坐了下去。
    “末将无其他的目的,只为与总督大人结为盟友,我在外征战立功,你在朝内经营向上,互为依靠。”王欢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语气严肃得像在宣布命令:“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日后的永历皇帝迁来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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