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王欢闻声皱起了眉头,问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报信人:“是谁的使者?有多少人?”
    “不知道是谁的使者,有四五十人,陈大人正在谷口拦着他,大人快去看看吧。”报信的人是个马崇明族中民壮,平时跟在陈二狗后面做事,因陈二狗是王欢的兄弟,虽然屁官都不是,流民土人按着王欢的称呼,也叫他陈大人,弄得陈二狗又不好意思又欢喜得意,做事情更加积极起来,努力让自己配得上这称谓,王欢见这样能提高他的工作积极性,也就随他去了。
    王欢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在渝州有什么交集,猜不着什么使者来了,只得先去谷口看看再说。
    脚下走了几步,他又唤过一个随从,吩咐道:“去将马千总叫过来,让他带着在万寿谷的所有兵丁,到谷口来找我。”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现在正是银矿出产的关键时期,别被有心人盯上了。
    马新田此刻正在万寿谷的另一边,那里王欢划了老大一块地,准备平整出来之后,待城池建设完毕,用作练兵的校场。马新田正带着所有的兵丁和一些流民,在那里拉着石头碾子平场呢。
    跟在王欢身边的只有十个甲士,因为万寿谷中都是被自己训得服服帖帖的流民,没有什么危险,王欢也就没有必要时刻带着百把号人到处跑了。但这个时候,人似乎少了一些,王欢是个不怕死但也珍惜生命的主,派人去叫马新田后,还觉得不踏实,又招呼了附近工地上劳作的近两百流民,跟在自己身后,浩浩荡荡的往谷口去了。
    万寿城离万寿谷口并不远,也就四里地,众人走的快,没一会功夫就到了,隔得老远,就遥遥望见了那一座已经成型的高大关楼,楼高三丈,通体为黄土夯就,没有包砖,但也是雄壮非常,城墙上宽一丈,可容五人并行,放置一些守关器械绰绰有余,虽然看上去很简陋,但重在实用,寻常马贼山寇,没有重型攻城装备,根本攻不下来。
    这座关楼,是王欢首先抢修的,有了它,在万寿城建成之前,就是一处险要的屏障,能抵挡潜在的敌人。
    王欢看着越来越近的关楼,心中欣喜,越看越高兴,嘴角都不由得露出笑意,走得近点,却又看到城门处有许多人聚集喧嚣,有一群骑在马上的人大刺刺的站在城门中间,自己派去守关的人则畏畏缩缩的站在两边,神色慌张,隐隐有喝骂之声传来,参杂着不少粗言秽语,还有马鞭抽动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因隔得较远,看不大真切。
    王欢眉头一皱,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心头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脚下不禁加快了几分。
    关楼处,有几根立着的高大木杆,本来是用来悬挂灯笼火把,夜间照明用的。这时候,有一个人被反绑在上面,披头散发,身上麻衣被抽的一条条一缕缕,遍布鞭痕,血从鞭痕中渗出,染红了满身,触目惊心。
    被打的人紧咬着牙关,虽然表情痛苦,却强忍着不发出一声惨叫,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狠狠的看向被一群骑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华服短须者。
    那华服者身材不高,年约三旬,一张马脸拉得老长,鹰钩鼻子吊稍眉,一双细目眯起来就看不到眼睛,颧骨高耸,留着一寸长的八字胡,修建得很整齐,整张面相充满着刻薄寡情的样子。此刻正一脸鄙视的居高临下,望着被打的陈二狗冷声道:“小贼,知道错了吗?”
    陈二狗咬着牙不语,只是拿吃人般的目光盯着他,满脸的羁傲不逊。
    拿着鞭子抽打的壮汉身着紧身箭袍,满脸麻子,伸手擦擦脸上因为用力挥鞭流下的汗水,侧头过来讨好的笑道:“大掌柜,这小贼硬气得很,怎么也不吭声。”
    “哼!我看是你没吃饭吧!老子给你的银饷,你他妈都拿去泡窑子了吗?”华服男子冷着脸道:“再用点力!”
    “是!”箭袍麻脸汉子讪笑着,脸上的麻子一抖一抖,恭声道:“小的这就把这小子抽的真说不出话来。”
    拥在华服男子身边的骑士们哄笑起来:“李麻子,你怕是昨晚上在娘们的肚皮上把力气都用干净了,如今没劲了吧,快快回去,让哥哥们来。”
    麻脸汉子脸上青红交加,一股子怨气憋着,又不敢回头骂回去,脸上黑得都要流出水来,狠狠地将手中的鞭子紧了紧,低吼一声,双眼紧盯着陈二狗的身子,卯足力气,高扬起皮鞭,就要抽过去。
    “咻!”
    一声破空之声闪电般地响过,在麻脸汉子肩头炸起一朵血花,他只觉一阵剧痛由肩上传遍全身,手一抖,那鞭子都甩在了地上,大叫一声,左肩上赫然插上了一根羽箭,倒在地上哀嚎打滚。
    骑在马上的人都是一惊,有人大喊:“是弩箭!保护大掌柜!”立刻好几匹马被骑士驱动,掩在了华服男子身前,将他挡了个严实。华服男子也是一惊,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看向了十几丈外站着的一群人。
    王欢将手中的摧山弩缓缓放下,心头暗叹一声,这连弩威力确实不大,这么近的距离居然只是将人射了个跟头。
    “据盾!”有骑士大叫,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将身子躲在马脖子后面,高声叫道:“什么人敢放箭射人,莫非想谋反不成?”
    他很紧张,因为站在王欢身边,还有九个身着皮甲的人也端着四尺长的弩,一动不动的稳稳瞄着他们这群人,那弩箭上有箭盒,是连发的利器,一旦发动,近百支箭就会如飞蝗般射来,自己这边几十人起码有一半会被射成筛子。而且那端弩甲士后面,还有黑压压的数百人,拿棒持棍的盯着这边。
    王欢没有搭理他,将手中的弩交给一个甲士,大步走到被绑在木桩上的陈二狗面前,抽出怀中短刀,割断绳索。
    陈二狗已经被打得无法站立,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王欢一把将他接住,入手处满是湿滑,那是鲜血的滑腻感,陈二狗的上半身,已然找不到一寸好肉了。
    “欢哥,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陈二狗强自睁着眼睛,靠在王欢肩上,低声道。
    王欢双目含泪,轻轻扶着陈二狗的腰,沉声道:“不要说话,先回去再说!”
    陈二狗虚弱的点点头,王欢搀着他,慢慢走回,早有几个流民奔出,轻手轻脚的接过陈二狗,将他往后面扶着走了。
    有几个骑士见王欢旁若无人,根本没有自己这边发的话听进耳朵,勃然大怒,纵马就要奔出,站在原地的皮甲弩手有两人手扳弩上把手,两只箭擦着那几个骑士的头皮飞过,吓得几人立马勒住缰绳,站住不敢动了。
    王欢一张脸黑得吓人,寒若冰霜的看向站在城门两边、一脸惶恐的流民,他们都是陈二狗带着,在这里修缮关楼最后的扫尾工程,同时兼顾守卫的人。
    “为什么陈二狗挨打,你们不上前抵抗?”王欢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目光冷得几欲结冰,杀气四溢。
    一堆流民胆都吓破了,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搭话,最后一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叩头。
    王欢脸色由黑转红,火气越来越大,一双眼睛里血丝迸现,冷冷说了一句:“下去,每人挨三十鞭子,今天不许吃饭。”
    跪在地上的流民听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头也不敢抬,只顾一个劲的叩头。
    “也不能怪他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他们不敢。”
    王欢身子一顿,停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身,面向说话的华服男子,脸上已经恢复了神色,不喜不忧,静若秋水。
    华服男子被一堆盾牌护在中间,安全感十足,八字胡一摇一摇的悠然道:“你是此间何人?敢伤我护卫。”
    王欢看着他,静静的不说话,眼神上下打量,看了半天,却将手一挥,对跟随而来的流民喊道:“上关楼!”
    立刻有十几个流民高声应道,从两侧阶梯奔上关楼去。
    那华服男子莫名其妙,左右看了看,眉头皱起,加重语气道:“我是大明渝州银器坊大掌柜徐千里,奉总兵曾大人之命,有要事与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相商,尔等何人?敢伤我护卫,拦我去路,耽误了本人差事,担待得起吗?”
    说到最后,徐千里已经声色俱厉,威风十足,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带有弩箭甲士,还有数百拿着棍棒的人,大概是此地土人子弟,虽然比自己这边人多,但民向来畏官,只要把身后的曾英名号亮出来,此人自然就会退去,不足为虑。
    王欢安静的听着他说话,看他咆哮完了,嘴角一咧,居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行商。”王欢吃吃笑道,只是那笑声说不出的诡异,犹如鬼音般难听,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笑了一声,王欢把脸一板,面部表情转换之快,让人措手不及,森然道:“行商为万民之末,这是太祖皇帝的祖训,怎么到了今天,成了一省总兵的使者,真是咄咄怪事!”
    徐千里那边不干了,一张马脸拉得更长了,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指着王欢想吼几句骂几句,却不知道该怎么骂出口,因为王欢说的,的确是事实。
    不过他手下的护卫,却没有那么讲道理,一见这山间土人居然敢伤人骂架,还侮辱大掌柜,顿时乱七八糟的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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