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初是一惊,待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又是大喜,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李廷玉身边亲兵,在平靖关失散的高大军人李严。
    果然,来人将头一抬,露出斗笠下一张英俊的脸庞来,半个多月不见,这青年模样未改,只是容貌略显憔悴,一蓬络腮胡子冒出了胡茬,居然看上去有点李廷玉的影子。
    王欢惊喜道:“李严,果然是你!”
    他伸出手去,紧紧抓住李严的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是死里逃生的伙伴啊,本以为同行五十人,只有自己三人还活着,没有想到还有幸存者,这算是飞来之喜了。
    陈二狗和许狗蛋同样欢喜得很,亲热地就要和李严攀谈,李严连忙竖起一根手指,低声道:“噤声!此处是大明朝廷的地盘,我等跟着刘良佐降过鞑子,按大明律法,当斩!所以千万不要声张,以免让人发觉。”
    王欢三人如梦方醒,连忙收回手去,装模作样的吃饭喝茶。
    但心中的喜悦却是压抑不住,左右观察了一下,觉得并没有人注意自己这一桌之后,王欢还是低声开口道:“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就我们三个活下来了呢。”
    李严也喜道:“能再见到参议,我也喜不自胜,当初满山都是鞑子,我也顾不得身边其他人,闷着头朝山上跑,差点奔回了平靖关,幸亏祖边拉了我一把,带着我辨明方向,从另一边逃出了大别山。”
    好消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王欢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惊喜道:“祖边?他也活下来了?”
    李严微笑道:“参议千万不要小看了辽东军汉,祖边是从小就在军户中长大的,十三岁就拿刀上战场,论起实打实的本事,我与他相比是自愧不如啊,这次如果不是他拉我一把,我这条命一定交代在大别山中了。”
    王欢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祖边竟然活下来了,这可是极大的好消息,自己如果要组建骑兵,祖边可是个关键人物,没有这等在李成梁的关宁军中度过金的高手,组建骑兵可要难上许多。
    李严道:“我和祖边已经到了宜昌五天,这两****和他分开在码头上等着,就是坚信一定还有同伴活下来,今日参议一到码头,我就看到了,只是码头人多,不便相认,等到你们进了饭馆,我才敢过来。”
    许狗蛋急道:“那么可还有其他白杆兵活着回来?”
    李严道:“有,我们后面的四队人,见到了示警焰火,都散开绕道而行,他们比你们早了几天过去,这时候,怕是已经到了夔门,可惜的是我们前面的三队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言罢,他神色黯然,重重的将手中茶杯一顿,低声恨道:“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王欢也顿感伤心,想起一件事来,他瞄了李严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滔天大恨,还得加上李大人的一份,他为了掩护我等,在大别山中与清兵苦战,最后受伤坠岩,生死未仆。”
    迟疑了一下,他又道:“吉凶难料,那悬崖高达四五丈,下面草木深深,我们下去寻了良久,也没有找到尸体。”
    李严顿时呆住了,虽然他久候李廷玉不至,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这时候听到王欢亲口说起,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王欢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慢慢细说了当时情景,说到动情处,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哭了出来,四人一起哽咽流泪,惹得周围的人一阵侧目。
    李严抹抹眼泪,起身道:“此处不易久留,我们还是走吧,祖边还在码头上等着呢。”
    王欢结了账,四人一起出了饭馆棚子,来到码头上,果然见着了祖边,几人又是一阵欢喜,祖边听说李廷玉坠岩生死不明,也是悲痛万分,他被李廷玉的气质风范折服,最是敬仰,为此感叹了良久。
    “参议,从此处乘船上行,不出十日,即可进夔门,到了夔门,自有我军中兄弟接应,参议的大名,早已由先行一步的兄弟带回了石柱,秦总兵一定喜于见你。”李严将王欢和祖边四人带到码头上一艘单桅帆船旁边,唤过船老大交代了一番,又对王欢道:“这条船正好由川中来,卸了货物既要回去,你们可乘此船归去,一路保重。”
    王欢听他言辞间的意思不会同自己一起走,奇怪的问道:“怎么?你不与我们同行?”
    李严摇摇头,沉声道:“我从十五岁上,就从军追随李大人,得大人赏识,以为亲兵,南征北战多年,大人待我亲如父子,恩同再造。如今大人有难,我岂能独活?我自回去大别山中,遍寻大人踪迹,活要携人归,死要带骨回。”
    说这话的时候,李严语气平淡,声如止水,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定,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发自内心的显露出一种决绝之情。
    王欢心中一酸,什么话也不说,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祖边和陈二狗、许狗蛋三人,轮流上来与李严抱拳告别,王欢又解开衣袋,将剩余的金银全都塞到李严身上。
    “兄弟保重,我在石柱静候佳音。”王欢说道:“不管能不能找到李大人,也一定要回来!”
    祖边也道:“等你归来,我们还有一场酒仗未了,到时候不醉不归!”
    陈二狗和许狗蛋也跳着道:“李将军,你的杀敌故事,还有许多未讲,你得回来给我们继续讲呢。”
    李严一一含笑应承,送四人上了船,船已经准备妥当,立刻就开了船,船老大几下长蒿撑岸,船儿滑入江中,片刻就到了江心,正值西风当道,帆船吃风而行,即使是逆水,速度也是不慢,渐渐的,那喧嚣的码头,在船上众人眼中模糊了起来。
    王欢等人站在船尾,不住的挥手,直到李严的身影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河道拐弯处不见,才怅然回首。
    祖边感慨道:“忠义无比,慷慨入险地,李严不愧是川中兵帅的手下,此等气魄,我平生少见,佩服啊佩服。”
    王欢微笑道:“这等人物,白杆兵中多不胜数,君不闻川中多俊杰,代代自有才人出!你观李廷玉李大人的风范,就可见一斑。”
    祖边不禁神往,粗声道:“我只道辽东多悍将,九边多劲卒,而内地卫所兵则羸弱不堪,见了白杆兵,才知道川中之士的悍勇无畏,不输我大明边军分毫。”
    王欢点头赞同,转头看向两岸,但见峰峦迭起,江景绚烂,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想到即将开始的川中生涯,想到南方勇猛善战的唯一劲旅,即将在自己的手中发挥作用,更是豪情万丈,脑海里闪出了那首绝代塞外诗词,高声吟诵出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
    朗声四扬,激荡于江面上,西风劲起,带起王欢身上麻衣飘飘,人虽瘦削,却似青松巍然而立,仿佛眼前的大好河山,如一副画卷,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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