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巡检司,自洪武朝开始设置,捡关津要道、矿业处所、商贾辐辏之地、民族交错地方、州县交边区域、距治所遥远之地、流民往来集聚之处等地设立,巡检司不仅设于城镇,亦设于乡村;不仅设于繁华之地,亦设于荒僻之处,甚或山林深阻、或地僻人稀、或湖水广阔、或山荒湖漫。地面是否“紧要”,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标准。巡检司有巡检一名,从九品或正九品官级不等,视巡检司的地位要紧与否而定,带领地方民壮弓手巡查地方、扼守关卡,以缉盗查私为主要职责,隶属地方官府管辖。而眼前的这座怀远巡检司,正是一座极为重要的关卡巡检。
    淮河到了此处,河道聚然收窄,两岸峭壁陡立,水流湍急,又弯了一个大弯,过弯之后,河面又赫然开朗,水中礁石密布,只留有中间一条狭窄水道可通行船只,是设卡的天然之处,故而在弘治朝削减天下巡检司的时候,此处也未受到波及,仍然作为淮河水道第一关存在着。
    巡检司在岸边立有望楼两座,高约十丈,天气良好时站在上面能望出去十余里地,而河中礁石上以铁链锁江,铺以趸船,真正做到了把住淮河咽喉的效果,要想从此处强冲而过,那是要比登天还难。
    此时正值傍晚天色将晚,巡检关卡处却是仍然有兵丁把守,有过往的船只在岸边水寨旁停靠,等待着巡检官上船抽检,缴纳过关税费。
    李廷玉站在船头,眯着眼睛遥望着远处的水关看了又看,摇头叹道:“没想到如今这天下动荡之时,怀远水关竟然还在运作,我还奢望关上的把守巡检已经溜之大吉了呢。”
    王欢立在一旁,手中的书已经被他放入怀中,同样向远处水关张望着应道:“hn和sd落入鞑子手中已经一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鞑子经营运转,我听说各处州县官员都已经任命到位,况且这里紧靠湖广大顺政权,从此处翻过大别山就是荆襄要地,巡检司有兵把守,也属平常之事。”
    李廷玉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我们要过关,可得有点麻烦了。”
    王欢笑了一笑,从怀里掏出祖边给的路引道:“无妨,这里有清廷关防路引,证明我等都是做生意的良民百姓,定然无碍。”
    李廷玉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已经被填上字迹的路引,沉声道:“听闻李自成已经被鞑子英亲王阿济格撵出了sx连西安老巢也被占了,正如丧家之犬般逃到了襄阳、武昌一带,我们的路引上填的却正是往襄阳去,这么一来会不会被拦下不让过?”
    王欢沉吟道:“的确有这个风险,但我们既然是扮作川中布商,要从松江回sc南京正在打仗,长江航道断绝,只有这条水路最快,从这里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舍得多给点税费,谅也没有大碍。”
    李廷玉一听又要行贿给银子,脸上的皮肉顿时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肉痛道:“啊,又要往外扔银子,参议,我们可没带多少银钱了,我还想留点回去给战死的弟兄家属发抚恤金呢。”
    王欢哭笑不得看着李廷玉,看着这个魁梧大汉真的是发自内心的舍不得将辛苦得来的财物白白扔给清朝大兵,只得劝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人不需节俭这点银子,等到了石柱,我自有办法坐地生财。”
    李廷玉撇撇嘴,晒道:“王欢那,你如果能改改吹牛的毛病,那就更好了。”
    两人交谈间,船借风势,已经慢慢靠近了立在河边的水寨,水寨是由一人双手环抱粗细的巨木、深深打入河底泥沙间所建造起来的木质城楼,上面宽可跑马,有好几座沉重的铁炮架设在垛口之上,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将整个江面都纳入了射程之内。
    船队刚一靠近,就有兵士在城楼上高声吆喝着:“靠边靠边,船主上岸来报备!”
    城楼上奔下十余名身着短衣的巡检兵丁,用长长的上挂铁钩的竹竿将船只一只只钩住,拉向水寨木排,船上的水手连忙跳上木排,用船上的缆绳将船只牢牢捆在木排上,然后搭上跳板,架在船头。
    王欢看了看这些兵丁的衣着,发现他们还穿着杂色短衣,只是统一带着清廷特有的竹制凉帽,上镶一束红缨,表明这是清廷的水关。
    李廷玉和王欢脸带笑意,侧身让过上船检查的兵丁,哈着腰顺着跳板上了水寨,向一个兵丁客气询问了几句,那兵丁伸手朝木排上一指,王欢连忙顺着指向来到一个挺胸凸肚站在木排上的胖子面前。
    这胖子身着皮甲,身材高大,一张肥脸上油光满面,脚踩万里皮靴,腰挂镔铁长刀,头戴竹制凉帽,神气活现的站在一面迎风招展的“清”字大旗底下,斜着眼睛瞅着走上前来的李廷玉和王欢。
    “小人们叩见大老爷。”王欢一张脸笑成了团子,抢前一步跪了下去,李廷玉则像个跟班一样,不阴不阳的表情僵硬的杵在后面好几步远的地方。
    “哪儿来的呀?”胖子剔着牙问道。
    “回大老爷,小人是川中客商,这是从松江回家去呢。”王欢恭声答道:“路途还远着呢,请大老爷行个方便,这天色将晚,小人们还想赶在前头去寻个客店呢。”
    “那可难说。”胖子抬眼望天,懒懒的说道:“你们船这么多,可得费点功夫仔细检查检查,这几天李逆贼的流匪们正四处乱窜,说不定有一两个漏网的就在你船上,等着吧,这么多船查个几天也是可能的。”
    王欢忙道:“大老爷可得明鉴,小人这船上的船工伙计,都是小人从川中带出来的族人,跟流贼可半点不沾边,都是本分百姓,况且小人做买卖的,讲究是平安为大,怎么会做那杀头掉脑袋的事?”
    胖子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搭话,自顾自的迈步朝一边走去,似乎不想理睬跪在地上的王欢了。
    李廷玉一股火气顿时从脚底板冒了起来,他往日为了脱身,在清军营中还能忍气吞声的低声下气装孙子,今天在这芝麻大小的巡检面前,居然也要受这股窝囊气,就沉稳不起来了,站在原地双手隐隐颤抖,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去拧断胖子的脖子,却看到王欢悄悄回头朝他摇摇了头,示意他休要造次。
    李廷玉一梗脖子,干脆像个下人般的站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而王欢则眼珠一转,瞧见胖子迈着八字步,走得极慢极稳,去处也是无人的木排一端,嘴角轻笑一声,立刻哈腰跟了上去,右手悄然在衣袋一摸,一锭十两重的银块就到了手心里。
    在离开穆敦岛的时候,王欢和马全在金银堆里分拣了一下,把一些没有铭记、标号的散碎金锭银块挑了出来,大约有五万两上下,分给李廷玉亲信的几个千总军官携带,王欢身上也带了一些,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王欢媚笑着点着头来到胖子身后,轻声说道:“大老爷,我家东家还在川中等着我带的这批货呢,时辰晚了,小人可得受罚,大老爷请手下官爷们动作麻利些,小人不胜感激。”
    说着,王欢把手往胖子背在背后的手里一递,银锭立刻就换了主人。
    胖子把手捏了捏,掂量了一下份量,却头也不回,抬头继续看天。
    王欢等了几秒钟,见胖子这副模样,心头暗骂一声,只得又伸手朝怀中摸去,这回摸出了一个金果子,约有核桃大小,放到胖子另一只手心里,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大老爷,这可是金的!”
    胖子的身子抖了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双手抽了回去,瞄了一下,立刻将金银不动声色的放入衣袋,冲王欢摆摆手,王欢会意,弯着腰唯唯诺诺的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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