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阳关,绿色渐渐变多,经常可以看见风中摇曳的杨柳、泛着涟漪的池塘,又走了几天,就见河水滔滔东去,在黄色的戈壁中宛若银练飞舞,一座城池巍然耸立,元九告诉杨崇,到张掖了。张掖城修建的很讲究,门楼都是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元九边赶着马车进城,边对杨崇说:“杨少爷,现在是真正的安全了,你可以不用装作苦哈哈,把你包袱里的货拿出来,在城里换了钱,坐车厢马车走吧。”
    杨崇脸微红,问道:“你早就知道我带着货。”
    “那当然,又不是第一次带你们这样的人,你的包袱一看就有问题。”元九毫不在乎地说:“在西域那鬼地方出生入死,夹带点东西回来再正常不过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干了这行,不容易。”
    杨崇疑虑顿生,问道:“你们以前带的是什么人?”
    元九拉了拉缰绳,免得马撞上人,顺口说道:“原先的人一看就是军队出身,五大三粗,黑不溜秋,你是第一个平平常常的人,要不是韦大人的信,一点都看不出来。”
    杨崇完全听明白了,元九说的就是间谍,苦笑道:“元兄说笑了,不是那么回事。”
    元九无所谓道:“我懂,你放心,我们元家人是不会乱说的,要不然长孙大人、韦大人他们也不会长期找我们帮忙。”
    杨崇沉默了,这是一个解释不清楚的事,毫无疑问,自己被利用了,不管是韦节,还是史大千,都没有分别,杨崇想起袁天罡的那句话:“这有分别吗?有些事,是你永远想不到的。”
    杨崇定定神,逼着自己往下想,他们制造一个回归者的目的,就是掩护在西域的真正间谍,韦节现在正好在西域,杨崇一拍巴掌,韦节就是要和这个间谍见面,一个很重要的见面。元九吓了一跳,回头道:“不要太兴奋了,车队会在张掖休息一天,你可以好好玩玩,去干你想干的事。”
    杨崇抱歉地笑笑,把目光转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汉人的比例和其他民族差不多,彼此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样子;街道的建筑物也是造型各异,精巧绚丽,圆顶瓦屋、浮雕墙、佛塔,再过去是江南水乡的风格,黛瓦檐楣,白墙如雪,太阳光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懒洋洋的,分外耀眼。
    前面人群一阵骚动,挡住了车队的前行,杨崇站在马车的货袋上一望,原来是一个壮士在卖马,壮士身长一丈,膀壮腰阔,鬓边有一搭朱砂记,相貌凶狠。壮士牵着的那匹马,形体高大,浑身铁青,颈上的鬃毛有一尺多长,走得没精打采,人群中有识马的在议论,这青鬃马马牙口老了。
    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观看的人多,几乎没有问价的;元九和杨崇并肩看了一眼说:“那匹马牙口虽老,却是走过沙漠的好马,别看现在这样病秧子一样,要是拉到空旷的野外,激起它蛰伏的野性,跨阡度陌,跃丘越壑,都不在话下。这汉子应该也是没办法,要不然不会卖这匹马。”
    杨崇听了,恻隐心顿起,下了马车,挤到壮士面前问道:“你为什么卖这匹马?”
    壮士一愣,瓮声瓮气地答道:“这匹马是我主人的,他病倒在客栈里,要钱抓药。你要是要这匹马,三十五两银子。”
    尉文通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问杨崇:“你想管这件事?”
    杨崇点点头,尉文通说道:“客栈就在前面,等安顿好,我陪你去看看大汉的主人如何?现在可不能耽搁大家时间。”
    杨崇立即对壮士说:“你要是没骗我,见到你家主人,我就买这匹马。”
    壮士感激道:“我叫毋端儿,我不会骗你们。”
    尉文通和杨崇劝开人群,让车队通过。长风车行还是包含着客栈,位置在城中心,院子造型考究,规模庞大,围墙高高筑起,院内种着花树,客栈房舍和走廊的梁柱、门楣、窗棂上都刻着鱼鸟兽虫。每个客人只要添五钱银子就可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杨崇丢给柜台一枚银币,也被安排了一间。
    杨崇看好房间,就找到尉文通,尉文通会意地一起走出,看杨崇还是把包袱背在身上,忍不住地摇了摇头。毋端儿牵着马,一直在大门旁等着,看见两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把两人领到城东的雪山客栈,果然有一个面目黯然的老者躺在病床上,老者听毋端儿说了经过,咳嗽着说:“多谢公子。”
    杨崇摆手道:“我叫杨崇,不是什么公子,我不会骑马,要你的马没用。这样吧,我借给毋端儿三两胡椒,你们自己找地方换钱去。”
    三两胡椒在张掖能换七十两银子,杨崇解下包袱,从包袱里掂量出大约三两的胡椒,放在床边的桌上;老者盯着杨崇的动作,看杨崇面不改色,眼神波澜不惊,点头说道:“杨公子高义,老朽稽步虚愧领了,人海茫茫,以后相见也是不易的事情,看公子是读书人,端儿,你把我书箱里的那两本书拿来。”
    毋端儿拿来两本书,稽步虚说道:“这两本书是我家传之物,杨公子可挑选一本作为信物,否则老朽不能接受胡椒。”
    尉文通插话道:“钟离先生有收徒之意?”
    隋朝是有这种讲究,赠书就如授道,稽步虚一阵急促地咳嗽,平息下来说道:“老朽那配收徒,我家世代习武,这两本书只是收藏品而已。”
    尉文通轻轻地哦了一句,杨崇来自现代,我行我素,一时心痒,早翻开两本书看,竟然都是手抄本,一本是像蝌蚪文一样的篆体,一本竟然是希腊语的,难怪无人学习。杨崇顺手就把希腊语的手抄本拿着,对稽步虚说:“先生放心,书我拿了,你还是请毋端儿去抓药。尉兄帮我做个见证,哪怕明天毋端儿来要书,无论钱还没还,我都完璧归赵。”
    稽步虚摆手道:“公子言重了,端儿,送客。”
    离开雪山客栈,尉文通感触地说:“杨崇,说实话,我很高兴,你从西域回来,还能保持着朝气,保持着一颗慈悲的心肠。大部分在阴暗和独孤中煎熬过来的人,都把世道想得很糟很糟,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也会唉声叹气。”
    杨崇展示了一个自以为酷的笑容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一个被韦节帮助的人,和间谍那种事没关系,你相信吗?”
    “间谍,很专业的词。”尉文通玩味着说:“我相信,我曾经也是你说的间谍中的一员。我只是好奇,一个拥有数百两黄金身家的人,非要打扮得象一个逃难者,为的是什么?”
    杨崇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感觉世界一片灰暗,好像看到了六月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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