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初坐在车上调试相机,侧头对祁凌说:“一会儿登山不要像昨天那样乱跑乱跳,从一开始就要节省体力。”
    祁凌点头:“遵命,心肝。”
    毕竟,这是天堂与地狱并存的一天。
    等他们来到山脚时,天已大亮,时间显示早上九点。
    祁凌从观光车上下来,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巨大的山峰静静伫立,厚重的云层凌驾于冰雪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雪而过。
    狄初带头往下走,他们要穿过一大片草地,才能走到上山的路口。有人拿着通讯器,老爷子在对讲机那头不断叮嘱:“注意安全!按照我给你们说的走。”
    “收到!收到!”
    一位叔叔拿着对讲机回复。
    祁凌跟在狄初后面,群山之间金黄的草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一注光从山间缝隙洒到草甸上。身边有流水潺潺,清澈的湖泊倒映着雪峰,在水面自成一幅绝世的画。
    一行人绕过草地,在入口集结。
    狄初转过身来看着祁凌:“帽子戴好,用面巾把嘴巴捂住以免冷空气进入,手套戴好,登山杖拿稳。”
    “嗯,”今天祁凌格外听话,他知道高原上登山并不是儿戏。“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大宝贝。”
    狄初想了想:“注意保持节奏,不要打乱呼吸。登山不能图快!如有不适,就赶紧停下来跟我说,别憋着。”
    祁凌人真重复:“不乱节奏,不图快,不舒服就说。明白!”
    狄初点头:“那我们要开始了。”
    “放心吧,宝贝儿!你就大胆往前走!做人就像洗衣机,稳中带甩!”
    祁凌挥挥登山杖,豪言壮语脱口而出,引得周围同行的旅人大笑起来。
    一时间,登山紧张的气氛缓解不少。
    今天登山的形势与昨天走短线明显不同,从进山口开始,每个人就致力于寻找自己的节奏。
    没多久,原本密集的人群开始分散,稀稀拉拉地由团变成了片,再由片变成了线,最后线也断了,成了一个个的点。
    若此时从高空俯瞰而下,在神山隐蔽而逼仄的路上,一个个坚韧的登山人在路上缓慢行进,像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在神山的注视下慢慢完成。
    狄初与祁凌没说话,从登山开始的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沉默地向山上进发,越往上攀登,氧气越是稀薄。而有些年轻人的体力与中年人相比,并不能赢。祁凌和狄初的体力算是很好,连续且匀速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不带停。
    其间很多旅人都在路边喝水,休息补充体力。
    再往上走,景致变得大为不同。路变得陡峭而狭窄,很多地方岩石松动,狄初与祁凌手牵手,每一步先用登山杖探试了再往前走,等到了仅容得下一人通行时,祁凌便走在前方,右手紧紧拉着狄初。
    “宝贝儿,走慢点。”
    “别说话,保持呼吸频率。”
    这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几句交流,古冰川带来的寒风刮擦得脸生疼。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右边是万丈悬崖,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峡谷悬崖的另一边,是巍峨连绵的群山,此时天透亮,云雾如绸缎在山间环绕,纯金的白雪又变为湛蓝。冰雪之下的山体,依旧是刀刻般带着生硬的灰铁色。
    峡谷之中,古木参天。红的黄的绿的树,交相重叠,盘根错节。
    巨大的寒风呼啸着从树梢吹过,吹起树海的波澜壮阔。
    那一刻,似有神灵经过。
    成群的雄鹰与鸟群于苍穹盘旋,时而横冲直下,时而振翅长鸣。
    风,越来越大。呼呼的寒风在耳边如雷巨响。
    “妈的,这风……”祁凌说话断断续续,爬到半山腰三千多米,已有些喘,“这风吹得人跟放风筝似的……”
    狄初走在前方,两人轮流为彼此挡风,减小行走的阻力,好让走在后方的人有喘息之机。
    “谁他妈……说做人要像洗衣机。”
    祁凌用一只手扶住狄初的腰,为他借力:“还是先稳住!我们能赢!”
    “操,”狄初有些想笑,“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你能反杀。”
    祁凌跟着乐,但又说不出话来。
    有些累了,按照丁多夏爷爷的指示,他们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登到四千六百多米的牛奶海。
    现在浑身都有些沉重,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要不要休息会儿?”狄初回头说,“休息一下,剩下的路一口气走完。”
    祁凌点头,两人走到路边坐下,看眼前的登山人一个接一个缓慢地往上攀登。
    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叔叔阿姨看到他们坐下,也都停下来。
    “小伙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叔叔问,“登山急不得,要注意频率啊!”
    狄初笑了笑:“谢谢叔叔,我们还行,就是有点累。”
    “累很正常!休息好了继续前进!向顶峰迈进!”
    叔叔扬起登山杖,做了个拿破仑的姿势。
    狄初和祁凌,还有跟在叔叔身边的阿姨都乐了,疲倦散去不少。
    阿姨把背包移到胸前,从里面翻出一袋纸包的牛肉干递给他们:“来,孩子,拿点吃!这是牦牛肉,很补充体力的。”
    “不不不,阿姨,这怎么好意思。”祁凌笑着摆手。
    “给你们就拿着!”叔叔说,“我们的孩子都大啦,也不陪我们来旅行了。看到你们,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想照顾。”
    “对对,”阿姨笑着把牛肉干塞进狄初的手里,“收着啊!我们顶峰见!”
    说完两人转身就往神山的顶峰攀登而去。
    祁凌和狄初对视一眼,再看看手里的牛肉干。几乎是同时转头,异口同声地对着叔叔阿姨的背影大喊:“谢谢,谢谢!谢谢叔叔阿姨!”
    “谢什么谢!赶紧的!等你们!”
    叔叔没有回头,豪迈的回音飘散在呼啸的寒风里。
    狄初和祁凌快速吃掉牛肉干,那一刻感觉浑身都是动力。
    不再过多停留,起身迎头赶上。
    在这条登山路上,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他们有的风华正茂,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有的看透了这世界上的薄凉和阴暗,却仍然热爱生活。
    他们明白宽容是美好的,原谅是美好的,拥有是美好的,失去也是美好的。
    他们经过的每一处风景,都真心欣赏过,然后迈步走在最寻常的路上。
    最后登顶的一千米,攀登地极其艰难。
    寒风夹杂着雪粒,如刀片般割在脸上。这是一场不见血的酷刑,鞭笞着每个旅人的心。坚持住,你便上去了;坚持不住,你便回头。
    最后的这段路,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体现得尤为明显。
    狭窄的路上冰川化水刷刷地往下淌,走一步溅起无数水花。
    祁凌后面拉着人,狄初拉着祁凌,狄初前方有人又拉着他,再往前,一人接一人,手手相连,环环相扣。以防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
    风,更猛烈了。此时手机已自动关机,信号完全阻断。
    天地间只剩这群登山人踽踽独行。
    而往往在人们越亲近于自然的时候,越能明白——有时候,手机不一定需要的,网络不一定需要的,名利不一定需要的。需要的只是人与人的温暖,呼吸是必须的,食物是必须的,空气和水是必须的。
    人生就像登山,越往上走越能发现,很多东西都是累赘,可以痛痛快快地扔掉。
    带在身上无用,只会拖累你前行的速度。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艰苦攀登,祁凌根据老爷子的指示,再加上狄初大致的记忆,他们从一条几乎呈四十五度的小路往上攀登,于一个方位同时看到了五色湖与牛奶海。
    祁凌激动地站在顶峰大喊:“啊——老子终于登顶啦——”
    周围累得气喘吁吁的旅人没他那么好的力气和肺活量,一边给祁凌竖大拇指,一边为自己的登顶庆贺。
    “叫个屁!”狄初有气无力地吼回去,“省点力气吧傻逼。”
    两人站在雪地上,两边都是震撼的美景。五色湖在阳光下渐变的颜色还不止五种,巨大的湖泊镶嵌在神山之间。
    另一边的牛奶海更为夺目,水滴状的古冰川湖,四周雪山环绕,山止成瀑。湖水清莹碧蓝,又带点翡翠绿。山体的铁灰与冰川的纯白相交,湖水的碧绿与土壤的棕黄相织。
    此时苍穹变得极进,好似一伸手就能抓住漂浮的云。
    祁凌与狄初对视一眼,忽地在雪地上狂奔起来!
    体力?呼吸?操!爱谁谁吧!老子现在就是开心!乐意!疯了!你管我!
    两人从这头奔到那头,换着角度拍神山与湖海。
    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又因构图问题差点在神山上大打出手。
    “跟你说用黄金比例!”
    “老子乐意!”祁凌梗着脖子,把相机往身后藏,“三二分又不是不行!”
    “操,你他妈有没有点审美?”
    “我没审美?”祁凌笑,“你是不是在骂自己?”
    狄初一愣,反手拎住祁凌的前襟:“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洗衣机脱水!”
    甩不死你!
    两人疯闹无止尽,前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整得旁边的旅人都想上来劝架了;下一秒两人又跟傻逼似的在雪地上写对方的名字。
    “初!你看!我写的好不好!”祁凌将狄初俩字儿写得歪歪扭扭。
    狄初看了一眼:“还是对得起你的鸡爪子。”
    “妈的,说得就像你写得多好似的,”祁凌推了他一把,侧头去看“嗯,还是对得起你的猪蹄。”
    “日!你要挂!”
    两人推推搡搡,把对方写的名字用一个大爱心框起来,又拿起相机拍了一张。
    “操,好俗。”狄初看着照片笑笑。
    “俗点好,本来就是俗人一个!”祁凌笑得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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