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澜心中一叹,任何人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偏还固执得很,只怕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打消他的念头。不如不说了,等将他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到时候她便一走了之,而他,找不着她,时日一久,自然就会忘了,将来哪一天他们若能再见一面,说不定还能将今日的事从记忆中取出来当做笑谈,他也会感激她如今的不嫁之恩。
    “这个……晚些时候再说吧,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逃脱追兵,以及治好你的伤。”赵以澜避而不答。
    魏霖面露失望,只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又咽下了不满。他不能以逃犯的身份娶她,他要给她最风光最尊贵的地位和排场,他必须回到许都,拿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
    见魏霖不说话了,赵以澜心里一松。她让魏霖靠在墙上,自己起身拉伸了下腿脚,蜷缩了一夜,她浑身酸痛。
    魏霖将盖在她身上的衣裳还她。
    赵以澜并未拒绝,拿回后飞快穿上,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踱步间,她看到了地上掉出来的玉佩,忽然眼睛一亮:“殿下,我有一个想法。”
    魏霖道:“不要叫我殿下,我名魏霖,字子林,唤我子林便好。”
    赵以澜一愣,见魏霖神情严肃,只怕若拒绝又是一番言语官司,便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含糊带过:“我想,我先回许都去探探情况。当时我蒙了面,回去后也无人认得出我,弄清楚情形,再做打算。”
    魏霖皱眉:“太过危险,我不愿你以身涉险。”
    赵以澜道:“躲在这破庙也不是办法,迟早要出去瞧瞧的,我闯荡江湖多少年,这点危险还不放在心上。你先前不也见识过了么?我的轻功和内力,在这世上无人能敌。”
    魏霖想起她先前展露的那一手,虽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却也明白只要不被军队围上,许都任由她出入。
    见魏霖仍然眉头紧皱,赵以澜柔声劝道:“你且安心,我保命的手段多着呢,又岂止武功一项?”
    魏霖道:“你还有什么手段?”
    赵以澜看着他:“……不能说。”
    魏霖似有些不悦,到底不再阻拦她:“那你……小心着些,我在此处等你安然归来。”
    赵以澜笑笑:“一言为定。”
    她拿上玉佩,走出破庙,于门口又回头看他,笑着摆了摆手。魏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待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垂眸静静等待。
    赵以澜走了一刻钟,便有些痛苦了。
    当时她借着轻功和内力才能轻轻松松带着魏霖来到那间破庙,如今得用她的两双肉腿走回去,实在折腾人啊……
    赵以澜走到半途就饿了,忽然想起破庙中一人待着的魏霖,怕他给饿坏了,不过她走之前采摘的那包拐枣都还在他身边,稍微能解解馋,总比她出来得急,身上什么都没带来得幸福。
    赵以澜走了半个多时辰,路上遇到辆进城的牛车,花了一钱银子搭了趟顺风车。银子给得多,车夫便对赵以澜十分客气,她说自己累了想睡觉,等到了城内再将她叫醒便可,万一有人问起,说她是他孙女,也好少些麻烦。
    车夫也不去管她究竟为何这么说,见她侧躺在马车稻草堆上睡了,他赶车时的动作越发小心,省得吵醒她。
    赵以澜昨夜没怎么睡好,再加上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早已累得浑身酸痛,躺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牛车到了城门口,照旧与昨日一样,只留一道侧门供人出入,旁边站了两排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侧门口,若有人有异动,便会被当场拿下。因这肃杀的气氛缘故,侧门这儿出入的人虽多,却寂静无声,百姓们排队进出,谁也不敢说话。
    领头的目光落在牛车上,视线扫过蜷缩在那儿的稚龄少女,只稍稍顿了顿便挪开了目光。虽城门守卫依然固若金汤,然而领头的几位都有数,昨日上头要抓的人早跑了,他们如今继续守在许都城门口,早已抓不着人,心底松懈不少。
    赵以澜是被车夫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已到了城内一条她不认识的街道中。她跳下车,将身上沾的稻草拍下,问了车夫石狮子街的方向,这才迈步而去。
    路上经过一家包子铺,她忙停下买了俩包子,边吃边往石狮子街走。想她前日还吃着明月楼的珍馐宴,今日就落魄街头只有包子吃,实在可怜。她也想顿顿吃大餐,然而她实在舍不得拿好感度换银子啊,只好忍了。
    石狮子街相对僻静,赵以澜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段府,摸到门前对门房道:“叔叔,段大人在吗?”
    赵以澜在破庙中坐坐躺躺,又在稻草堆里打过滚,这会儿模样狼狈,门房当她是要饭的,摆摆手赶人:“快走快走,我家大人哪会见你这小乞丐?去别的地儿要饭去吧!”
    赵以澜摸出怀中银两递给他看:“叔叔你瞧,我有银子,我可不是来要饭的。”
    门房愣了愣,上下打量赵以澜片刻,皱眉问她:“你找我家大人何事?”
    赵以澜道:“其实并不是我要找你家大人,是一位小哥哥,他有话让我带给你家大人。”
    门房略一皱眉:“什么话?”
    “不能说给你听的,要亲口告诉你家大人。”赵以澜一派天真无邪的面容,“那小哥哥说了,若我能帮他传话,便给我很多很多银子。”
    赵以澜将自己摆在传话的位置,而不是救下魏霖的人,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虽说魏霖信他的外祖父,但她可不敢全信,总要留点心眼。
    门房原本打算直接赶人,可见面前这脏兮兮的丫头全没有那些小丫头片子的懦弱娇羞,又有些不卑不亢,心里到底有些迟疑不定,咬咬牙说:“那你等着,我去通报我家老爷。”是否要见,还是交由他家老爷决断吧!
    “多谢叔叔,我等等无妨的。”赵以澜笑道。
    门房进去后没一会儿,便快步走了出来,对赵以澜道:“小姑娘,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多谢叔叔。”赵以澜笑着迈进了段府大门。
    在门房的引导下,赵以澜穿过一道长廊,前花厅,又跨过两道门,才被门房带到一间古朴典雅的屋子。里头文玩古物,鳞次栉比,角落一张红木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书桌旁背对她站着个仙风鹤骨的男人,即便只是背影,也是儒雅端庄。
    听到门房的禀报,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以澜。
    赵以澜心里暗暗评价,魏霖的鼻子长得有些像他的外祖父,一样高挺,但魏霖的身上并无他外祖父的儒雅气质,反倒是更多些专属于皇家的清贵。
    “是谁让你来传信的?”段正开门见山,语气略有些急切。
    赵以澜语气天真:“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好看小哥哥。”
    段正目光一凝,眼里闪过一丝焦躁:“他在哪儿?如今可好?”
    “不太好,快死了。”赵以澜歪了歪脑袋,“他让我来传信的时候便已流了不少血,如今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段正身形一震,几步走到赵以澜跟前急切地说:“快带老夫去寻他!”
    赵以澜仰头看他:“那我的赏银呢?那小哥哥说了,只要我替他传话,便给我好多好多银子。”
    她此刻目光纯洁,眼里似乎只有银子,任谁都只会认为她跟她口中的小哥哥毫无瓜葛,一点儿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段正愣了愣,立刻道:“你给老夫指路,老夫便给你……一百两!”
    赵以澜高兴地点点头:“好啊!不过,那小哥哥说了,有人在追杀他,我看他挺可怜的呢,段大人您是不是也想杀他,所以他想让您给他收个尸啊?”她顿了顿,叹息了一声说,“若段大人您也想杀他,我也不知该不该给您指路了,那小哥哥长得可好看了,我不太想他死。”
    段正正色道:“他是我的外孙,我唯一女儿的独苗,我怎会害他?你快带我去,迟了怕他撑不下去!”
    他边说边高声呼唤家人,急忙准备马车。
    赵以澜道:“段大人,小哥哥说,想杀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帝,您敢跟天子作对吗?”
    段正有些意外地看向赵以澜,他没想到她居然知道那么多,他面上闪过一丝悲悯,眼底有些凝重,片刻又松开皱紧的眉道:“皇上两日前是被贼人蒙骗,然而今日早上,他已得知真相。只可怜了太子殿下,在狱中自尽,竟未等到皇上为他沉冤昭雪的一天。”
    赵以澜心中一震,太子竟然果真死了?而这事,魏霖还一无所知……她心里有些酸涩,那个倔强的少年,等他得知自己父亲惨死之事,也不知会多伤心,他说过他母亲已逝,如今连父亲都去了,而他如今才十四而已。她倒想宽慰他几句,只是她今日见了段正送完口信后便该销声匿迹了,安慰他的事,自有他的外祖父劳心。
    第12章 救人
    所幸赵以澜还记得眼前有人,她没有泄露出自己的情绪,既然皇帝明白自己错怪了太子,等魏霖这个皇孙被找回来,自然是要好好补偿的。
    “段大人,您带人去找那小哥哥的时候,最好暗中行事,或者多带些好手,小哥哥说了,除了锦衣卫要抓他,还有一些坏蛋要杀他呢!”赵以澜娇声提醒道。
    段正目光一震,缓缓点头:“老夫定会小心。”
    赵以澜四下张望:“段大人,我给你画幅画吧!”
    “画画?”段正不解。
    赵以澜见一旁有笔墨纸砚,也不等段正允许,便站到桌前,提笔在宣纸上画画。
    段正迈步上前,盯着那画好一会儿才恍然:“这是……地图?”
    赵以澜有些绘画功底,画一幅简易地图不成问题,她画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仰头对段正道:“段大人,您瞧,小哥哥就藏在这儿的一所破庙之中。您去接他吧,我要回家去了,我娘找不见我该急死了。”
    段正拿起地图,视线在赵以澜身上转了转,这个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离家太久确实会令家人担忧。只是……
    他笑了笑:“小姑娘,仅有地图难免不够详尽,老夫还要劳烦你带路。”
    赵以澜歪了歪脑袋:“段大人是不是不相信我真是替小哥哥带话的呀?您是不是怕我骗您家银子?”
    段正没想到小姑娘如此直白,面上有些尴尬:“那倒不是……”
    他话音未落,便见赵以澜摸出块玉佩。
    他瞳孔一缩,那是他外孙贴身带了十四年的玉佩,他自然不会认错。光这一块玉佩的价值,就足以抵百金了,然而最重要的倒不是它的价值,而是它的意义,这是他女儿留给外孙的。
    “段大人,这玉佩是小哥哥让我拿来当信物的,怕您不信我。”赵以澜道,“别看我小,我可清楚单这玉佩的价值,远远超过您许诺给我的一百两,若我是骗您的,何必要拿着它来报信,您说呢?”
    单这块玉佩,已足够证明她话的真实性,若非信任眼前之人,他外孙绝不会将玉佩托付给她。段正作了作揖,肃然道:“是老夫的不是。那老夫便送小姑娘回家吧。”
    赵以澜摆摆手:“不用了,我认得回家的路,我家也不在城里,我要在城里买些东西再回家去。段大人,给。”
    她递出玉佩,段正接过,又立刻吩咐家丁拿来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赵以澜。
    赵以澜瞥了眼,也不嫌钱多,心安理得地收下,道谢:“多谢段大人,那我便走啦!您快去救小哥哥吧,好看的小哥哥应该活得长命百岁。代我向小哥哥道个别。”
    赵以澜收了银票,在门房的引领下从后门出了段府,慢悠悠向大皇子府走去。
    走了一路,她观察了一路,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她也不改变行进方向,片刻后便走到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被围困的境况早已不见,周围一片静谧,果然如同段正所说。赵以澜看了眼便打算走,忽见府门里跑出个小丫头,她定睛一看,眼神一亮——竟然是昨日被抓的丁小花!她竟安然回到了大皇子府!
    赵以澜踌躇着是否要上去认亲,这毕竟是大皇子府门口,有些不便。她没有带段正去找魏霖,便是想着就此别过,免得见了面之后再多出些纠葛,如今见了小花,自然也不好相认啊……
    丁小花走出府门后四下张望,看到不远处蹲在墙角的身影,她快步走过去,递给对方几块拿帕子包着的糕点。
    那人连忙抬头,惊讶地看着丁小花。
    丁小花羞涩一笑:“对不住,我、我只有这些……”
    “多谢姑娘!”那人感激笑道。
    丁小花慌忙摇头:“不要谢我,这都是赵姑娘买的……”她说着面上有些黯然,随即晃了晃脑袋,“我、我不能离开太久,我该回了!”
    “多谢姑娘!”那人点点头,目送丁小花走入大皇子府,呆呆地站立片刻,便抬脚随便选了个方向走。
    赵以澜觉得,这世界一定有缘分这个说法,不然为何她偏偏又能遇上素衣呢?这个丁小花帮助的人,正是刘素衣!
    素衣走的方向正跟赵以澜相反,她拔腿跟上去。
    走出大皇子府的范围,等周围渐渐变得喧闹,赵以澜方才迅速拉近二人的距离,扯了扯素衣的衣袖。
    素衣困惑地回头,随即便看到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贵人!”素衣惊喜道。
    赵以澜连忙示意她小声些,又摸了摸怀里的银子,笑嘻嘻地说:“走啊,素衣姐姐,我带你吃好吃的去,有什么话一会儿慢慢说。”
    素衣眼底满是浓浓喜悦,连忙点头:“好!”
    赵以澜虽多了二百两银子,到底还是没有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带着素衣来到一家小茶馆,叫了两碗雪菜肉丝面,一人一碗慢慢吃着。
    “贵人,奴原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幸亏老天垂帘,贵人你平安无事。”素衣话语中是满满的庆幸。
    赵以澜道:“不要叫我贵人了,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叫赵以澜,以为的以,波澜壮阔的澜,你叫我以澜就好。素衣姐姐,你为何会在大皇子府外?”
    素衣闻言有些黯然:“那日殿下召奴进府,还未办妥契约,之后许多人都被抓,直到今日上午才放出来,府中管事见奴并非府中之人,便将奴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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