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别怕,没事了。”张生轻言软语的安慰,扶她在床上躺下,又接过侍女手中的汤碗,劝她吃两口。
    卫雪娥不愿吃,执着的说道:“珙郎,昨夜有鬼,她要害我,快找道士来捉鬼。”
    “娘子,这世上哪里来的鬼,昨夜定是有歹人潜了进来……”
    “是鬼!是个红衣女鬼!”卫雪娥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神色越发惊恐,惊恐中又透着一股子狠戾:“是崔莺莺,是崔莺莺那个贱人!”
    张生一愣,恍惚似猜到了什么,嘴上却说:“娘子,你在说什么?这关莺莺什么事?”
    卫雪娥情绪激动,也顾不上掩饰,直接道出内情:“崔莺莺在半年前上吊死了,她定是不甘被休,这才化做鬼来害我。我一定要找道士收了她!”说着也不管张生,直接吩咐贴身侍女秋月去道观请道长。
    “罢了,让你心安也好。”张生没再阻拦,实则也被卫雪娥道出的消息吃了一惊。
    崔莺莺竟死了?!
    实则他与崔莺莺并未真的成亲,崔老夫人定要他先取得功名才肯嫁女,当初那封休书看似被琴童送了出去,其实他早交代了,只让琴童去一趟河中府,将信坏掉,再返回京城。最初一年他还暗中探听着莺莺消息,后来忙碌于官场便淡忘了莺莺,临来此处赴任还在疑惑,卫家怎肯他来,原来莺莺已不在人世。
    难道、昨夜之人真是莺莺?
    忽而想起那身红衣十分眼熟,红娘?!
    当猜到这里,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阵阵心悸恐慌,几乎站立不稳。
    在城外山上有座道观,秋月跑了一趟,请来了一位姓陈的道长,人带到了将军府门口,却不让进。秋月无法,自得留人在外陪着道长,自己先进去请示。
    卫雪娥听了很是不满:“一个道士而已,怎么就不能进?区区一个将军府,又不是皇宫大内,外头都说白马将军神勇,我看倒未必。”
    “雪娥!”张生虽同样有些不悦,但听她如此说杜确更不高兴。别说杜确是他好友,且看杜确大将军的身份就不能轻易得罪,毕竟往后他可要在河中府任职,说不得就有麻烦杜确的地方。
    卫雪娥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便顺势收了口,歉意道:“珙郎别生气,我是一时情急失了口,并非有心。”
    的确,以往的卫雪娥从不会说这样的话,哪怕真的看不起谁也不会说出来。对于杜确,卫雪娥深知其身份之重,只有交好,断没有交恶的道理。
    张生知她是受了昨夜之事的影响,也没深究,起身说道:“我去和君实说一声。”
    君实乃是杜确的字,不仅是张生八拜之交,更是同乡,两人情谊非比寻常。
    经过通禀,张生进了院子,正房门开着,一来就见杜确披衣坐在床头,手中正处理着公务。张生颇不赞同的皱眉:“君实,你伤还未好,怎么能劳心?”
    杜确头也不抬,随手指了凳子让他坐,口中说道:“一点伤不碍事,这些事情不处理我也不能安心养伤。你来是为请道士的事?”
    张生见他不将伤势放在心上,深知他的脾气,劝也无用,加上此时他确实没心情不稳,便没再劝,就着他的话说:“正是为这事儿。昨夜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夫人吓坏了,一直惊恐,定要找道士做法。我怕她惊吓出病来,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求个心安罢了。”
    杜确看他一眼,明显是心事重重,可见自己这位同乡好友并没全说实话。从昨天相见时他便察觉了张生的变化,倒也不意外,若张生不曾改变,当初怎会放弃崔莺莺而娶卫家千金?哪怕卫尚书再如何逼迫,大不了不做官,但张生却不舍放弃状元之名以及官场仕途。
    原本的张生是淡泊名利的,起码最开始根本就没有那样迫切追求名利之心,谁知崔老夫人以婚事相逼,结果却造化弄人。
    当初杜确也去信相劝,但张生只说自身无奈,后来一二年都不曾来信。如今再见,昔年好友也有了陌生感。
    到底朋友一场,况卫雪娥身份特殊,真在将军府出了事也不好交代,便说:“那便破例一次,只是有一点,要做法事只在西跨院。”
    “多谢了,君实!”
    第7章 《西厢记》
    唐朝佛教道观盛行,连公主都出家做道士,更出现了许多高僧,蒲关附近的山上也有大小寺庙道观,陈道士便是青云观里有名望的道长。陈道士年逾五十,面容清瘦,双目有神,五柳长须,一身道袍,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陈道士一面跟着下人走进西跨院儿,一面打量着四周,至于昨夜之事他早听侍女说了,若不然也不会下山一趟。总的说来,陈道士有点儿本事,至于本事如何,一时倒不好说。陈道士身后跟着个小道童,只十一二岁,瞧着也是模样稳重,背着褡裢,里头装着做法事的一应物什。
    一听说道长来了,卫雪娥仿佛得了保障,连命人叫进来。
    唐朝民风开放,远不如宋清时期对妇女的压抑禁锢,女子出门游玩、相见男子都是常事,更别提要见个方外之人了。
    陈道长进来见到一位身着齐胸襦裙的贵妇倚在床头倒也没意外,瞧其满眼惊忧之色,便知吓的不轻。在其身边端坐着一个身着圆领丝袍的男子,虽有几分斯文之相,但陈道长阅人无数,看得出对方是个做官的。
    忽而陈道长神色一变,快步走到张生面前定睛细看,倒吸了口凉气:“厉鬼啊!”
    这话一出口就吓得卫雪娥满脸惨白:“道长,求道长救我夫妇性命!我必有重谢!”
    张生见道长盯着他脖子上的伤痕看,心下也是直打鼓。
    陈道长叹气:“照夫人所言,那是个红衣厉鬼,定是死前怨恨极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贫道来时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这厉鬼的影子,只怕暂时不在这里。贫道先留下些符纸,你们贴在门窗上,将我的拂尘挂于门上,或可挡一挡。若是你二人仍旧不放心,贫道也可留下,想那厉鬼还会再来。”
    “还请道长留下,道长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卫雪娥当然不愿这道士离开。
    “那贫道暂且下去准备一番,今晚会会那厉鬼。”陈道长深知自己能耐,厉鬼可不好碰,他自己还从没遇到过,还是年轻时听师傅讲过。如今许多道士都是学道经,前些年藩镇割据,烽烟四起,百姓活不下去就出家做和尚道士,朝廷对寺庙道观不征税。会做法事的道士不少,但都是花架子居多,像陈道士这样有真本事的,整个河中府也就他一个,他师傅师兄都过世了。
    西跨院儿的动静瞒不了人,何况将军府里不时有巡视的士兵,见了难免嘀咕。
    孙明来西跨院看了一眼,只见整个院子贴满了符纸,正中已摆了桌子,一应法事用物都已齐备。院中仆役们都围着,人手一叠子黄符,个个如惊弓之鸟。孙明皱眉,转身去了主院,将这事告知了杜确。
    “将军,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捉鬼是不是不大好?今天已经有很多人来问我是不是真有鬼,我担心这么下去会动摇军心。将军也知道,那孙飞虎贼心不死,我们可不能大意。”
    杜确只说了一句:“卫尚书管着户部。”
    孙明一愣,随之苦笑。
    户部管钱,兵饷虽是由兵部管,可也要从户部拨出。如今各处养兵花费极大,兵饷十分关键,以往兵饷年年拖延,近两年才好些,这也是卫尚书看在张生与杜确的交情上有心卖好,也有拉拢之意。
    杜确虽是武夫,可他早期是读书人,后来见天下大乱,这才弃笔从戎。他想得比孙明更多。据从长安来的消息,德宗的景况越发不好,只怕寿数也就这一二年功夫,一旦皇帝宾天……
    当夜幕降临,将军府灯火通明,一片沉寂。
    红娘的伤看着重,但丹药疗效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兼之报仇心切,红娘不肯再耽搁,定要今晚过来,誓死要取张生性命。桃朔白不放心,也跟着过来,并嘱咐红娘,若那卫雪娥不知情,也别伤了无辜。
    红娘很不情愿,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应了,却也说:“公子,咱们先说好了,若她也有不妥,你可不准拦我。”
    “好。”桃朔白常听钟馗说人心险恶,加上地府的鬼民都是要清算前生业障的,所以他信奉的也是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两人到了将军府,桃朔白立时闻到了符纸香烛的味道。
    “他们请了道士。”
    “臭鼻子老道!”红娘没有一点儿害怕,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
    桃朔白不知那道士能耐,兼之有个杜确在,便隐了身形跟进去。
    西跨院中所有人严阵以待,院中已起坛,陈道士见一阵阴风刮进来,心有所感,立时执起桃木剑,引符纸开法。在其身后的屋子门窗上贴满了黄符纸,张生与卫雪娥坐在屋子里,周围侍女小厮环伺,紧张的听着门外动静。
    “多管闲事的臭道士!”红娘话音一落,便现身立在院中。
    陈道士一看,是个俏生生的红衣女子,不免惋惜对方年轻早逝,口中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何不放下恩怨尽早投胎,脱离苦海……”
    “你这道士真啰嗦,仇不是你的,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红娘上来就呛声,瞥了眼其身后护着的屋子,又扫了眼满院子的符纸,不屑道:“老道士,你可对付不了我,倒不如莫管闲事,省得白白丢了性命。张生薄情寡义,害了我家小姐,我定要取他性命!”
    陈道士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又是生前的情孽债,可就算真是张生有错,作为道士,他也不能容忍鬼魂随意来取人性命,否则岂不是乱了阴阳之道。阳间事自然该阳间管,但红娘可不愿听他啰嗦,素手一扬,锋利如刃的指尖显露出来,整个人也凶戾无比。
    陈道士唯有应战。
    屋子里的张生早听到红娘的声音,猜测被证实,张生终于丧失最后一丝力气,浑身冷汗,面白如纸。谁知道、谁知道崔莺莺会死?红娘竟这般狠辣。
    “珙郎?珙郎你没事吧?”卫雪娥连忙命人端茶水来,嘴里恨恨骂道:“崔莺莺是自己上吊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干系?再说事情都过去两三年了她才死的,现在却赖在我们身上,更何况正主不出头,叫个丫鬟来算什么事?真是狗拿耗子!等陈道长抓住了她,我定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崔莺莺……哼,我要将她开棺鞭尸!挫骨扬灰!”
    张生心底一个哆嗦,一时间竟觉得卫雪娥比外头的红娘还可怕。
    陈道士到底不如其师,红娘戾气凶悍,渐渐便觉力不从心,情急之下想起师门传承之物,立时取出一个铃铛,念咒拿精血祭过,扬手朝红娘打去。
    道士手中的铃铛是招魂铃,一旦摇响铃铛,那声音就会震的鬼魂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跟着铃铛走。陈道士师门传承下来的这只招魂铃更不同寻常,能震住厉鬼,并将厉鬼封入铃铛之内,日日受铃声锤击魂魄,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魂飞魄散。只是要使用这铃铛需要自身精血,且操控极费心神,陈道士修为经验都不够,用一回就够呛,所以平时都不动用。
    红娘本能感觉不好,来不及躲,震耳欲聋的铃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震的她头痛欲裂,惨叫连连。
    暗处的桃朔白神情一凛,轻一抬手就将招魂铃打落在地,随手一扬,卷起红娘收入铜钱,闪身而去。
    陈道长原本见收鬼有望,正暗自高兴,哪知突然心头一闷吐了口血,紧接着便见招魂铃掉在地上,那厉鬼也不见了踪影。陈道长惊得脸色发白,好半天才在小道童的叫声下回神。
    捡起招魂铃查看,铃铛完好无损,可……
    谁能轻而易举的打落招魂铃,又救走了那厉鬼,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生与卫雪娥在屋中对此毫不知情,但杜确却令人关注着西跨院,今晚西跨院的一举一动都报到了他跟前。
    “真有鬼?!”孙明惊的不轻。
    杜确却更关注另一件事:谁救走了红娘?死去的崔莺莺?不可能!哪怕崔莺莺真的成了鬼,也没那个能力,更何况对方没伤那道士,一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第8章 《西厢记》
    这座位于蒲关的将军府并非真正规格的将军府第,认真说起来,只是一处行辕。蒲关是军事重地,杜确率十万大军镇守此处,遏制几方藩镇势力,十分要紧。此处距离河中府有四十多里,车马一日功夫能到,最近的便是兴镇,到底繁华热闹有限,行辕自然也没都城权贵们府邸奢华。
    将军府是座三进宅子,因没有女眷,兼之为安全所虑,除了低矮的几棵花草,并没种树,更没有什么园子。原本属于园子的地方修成了一个平整宽敞的演武场,虽说杜确平日里就在自己院子里练练拳脚,但府里还住着几个副将幕僚,又有巡视守护的兵士,隔上几日大家总要在演武场比试切磋一番。
    演武场旁边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兵器房,里面十八样武器应有尽有。
    昨夜桃朔白救了红娘并没有返回土地庙,而是直接找到这里暂时停留了下来。
    他想的很实际,原本以为红娘报仇很简单,谁知先是一个杜确,又出现个手持法器的老道士。老道士倒罢了,只要没了那招魂铃就没能耐挡住红娘,可杜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红娘要养伤,干脆趁此机会探探杜确的底,毕竟他还打算继续停留捉鬼赚钱呢。
    红娘这次被伤的不轻,那招魂铃作为法器品级不高,但专克阴魂,红娘魂体被震的不轻,脑子浑浑噩噩。他便命红娘只在铜钱里养伤。
    又到了夜晚,西跨院再次严阵以待,但一整晚都没有任何异动。
    当东方天际出现晨光,一干人欣喜若狂,就连卫雪娥都满脸喜色,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卫雪娥顾不得别的,赶紧出门去找陈道长,白天鬼不会出来这是常识,所以这时候到处走动她并不害怕。
    “道长,昨夜那厉鬼没来,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陈道长点点头,毕竟石门传承下来的宝贝,若非半途有人搭救,那厉鬼早被收了。但陈道长不放心啊,就算伤得重,可总有伤好的时候。
    显然卫雪娥也知道这点,对着秋月使个眼色,秋月便捧来一只木托盘,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个银光闪闪的小元宝。卫雪娥态度十分诚恳,语气担忧又带着哀求:“陈道长,请你好人做到底,趁着那厉鬼受了重伤将她找出来,否则我们一家子岂不是要一直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请道长务必答应我,这些银钱是我夫妇的一点心意,捐给观里做香火,或许也能借由道长们的悲悯之心救几个可怜百姓。”
    卫雪娥这话说的实在好,人家并不直白的拿钱砸人,但那意思彼此都知道。
    陈道长却是神色平淡,看了眼银子,叹口气:“贫道也担心她戾气缠身,不肯善罢甘休,哪怕夫人不说,这事儿贫道也要管到底的。”顿了顿,陈道长又说:“贫道打算给那位小姐做场法事,许能化解她的怨气。”
    卫雪娥自然知道“那位小姐”指的是谁,借着擦拭眼角低了头,挡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与仇恨,嘴里却是柔柔说道:“说来是我对不住她,若是早知珙郎有妻,我也不会让他为难。此事但凭道长处理。”
    说完,卫雪娥借口乏了,命丫鬟留下银子便回房去了。
    陈道长也没推辞银子,现今这世道……
    青云观虽有些田地,但收入十分有限,但这些收的道童不少,又有些百姓养不起的儿女丢在观门口,单吃饱饭就是件难事。有这些银子,起码能养活更多的人。
    陈道长一出将军府桃朔白便知道了。
    他没动作,而陈道长在兴镇各地转悠了两三天都没结果,张生坐不住了。原本张生是来河中府上任的,如今都在这儿逗留了好几日,河中府早派人来催问,如今眼见着平静下来,便提出要去赴任。
    卫雪娥想着那厉鬼都伤着了,又有陈道长在,也就不担心了,自然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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