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爹!救我!”牛承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怕,哭的鼻涕横流。
    牛三旺被压着不能动,杨秋娘连忙求饶:“大壮媳妇,怎么说承祖也是你小叔子,小孩子说话嘴没有个把门的,你教训也教训过了就放了他吧。”
    “放了他?你说话还真轻巧,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就随你们在背后编排?”
    “我呸!”被人押着的牛三旺梗着脖子骂道“你是做贼心虚了吧?就牛车卖了八两银子,你哪来的钱整天鸡鸭鱼肉,新衣新裙。”说完看着蛋蛋脖子上的银项圈怒骂:“光那长命锁就得六七两银子,你没走暗门子,哪来的钱?敢做就别怕人说。”
    围观的人,看看蛋蛋脖子上明晃晃的项圈,再看顾默默,虽然还是瘦却也有几分姿色。大家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微妙。
    陈明德怒斥:“收起你的下流心思。”
    “怎么?你要说这娘两日常花银子,都是你这‘热心’的舅舅出的?”儿子凄惨的样子让杨秋娘口不择言的嘲讽“他大妗子还真是贤惠~”
    “呵、呵、呵”陈明德怒极反笑“可惜瞎了你的狗眼,大壮媳妇有一笔好丹青,在府里‘藏雅轩’卖画呢。”
    听了这话周围人的眼光由微妙变得敬畏:能在藏雅轩卖画,那得多大本事?
    顾默默淡淡的笑:“大舅何必多跟他们费口舌,见官去。”
    杨秋娘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默默,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直到一群人拉着牛承祖要走,才急起来,使劲坠着屁股往地上坐。
    “哎呀我那宝珠姐姐的在天之灵,快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你那好儿媳妇,就因为个孩子口无遮拦,就要把个孩子送官啊~”
    顾默默理都不理,只是转身抱过蛋蛋就要去衙门。牛三旺也急眼了:“大壮家的,你不能这么做!”
    顾默默冷笑:“不是念在你生了蛋蛋他爹的份上,该绑了见官的可还有你呢。”
    牛三旺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顾默默走了暗门子确实是他说的。红口白牙污人清白那是要打板子,戴枷示众的。
    杨秋娘见哭陈宝珠也没用,爬起来要去抓顾默默,她哭求:“不就是个孩子不懂事,接口接舌的学了几句不应当的话。你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你就念在他是大壮的弟弟,求你大人大量别跟孩子计较。”
    “孩子?”顾默默抱着蛋蛋,对被人拦住的杨秋娘冷笑“谁家孩子,能把自己的侄子一脚踢到渭河里?”
    顾默默越说越气:“我念他是大壮的弟弟,他可曾念过蛋蛋是他的侄子,你们可曾念过蛋蛋是你们的孙子。他是孩子,那蛋蛋是什么?蛋蛋有什么错,自从娘胎你们就巴不得他死掉!啊!!!”
    “为了一点子家财,你们的人性呢?”顾默默气得胸脯一鼓一鼓,蛋蛋感觉到后默默的抓紧她娘的衣裳,偎紧在她的怀里给她一点温暖。
    往昔的记忆让顾默默眼里涌上泪花,她含泪冷笑着说:“我告诉你,那点子东西我从来没看到眼里,若不是为了蛋蛋……”
    顾默默强行停止自己的回忆,对陈明德说道:“大舅趁着天色还没有太晚,咱们赶紧走。”
    “行哩,我去赶车。”答应完又对陈明信说“你也套上牛车,把刘家娘子和其他见证的都拉上。”
    “好哩!”陈明信爽快的应完,就从人群出去回家套车。陈明德则抓着牛承祖上自家牛车。
    “娘!娘!救我,我不要去见官。”牛承祖嘶声力竭的哭嚎。
    “承祖,娘的儿啊~”眼看儿子要被拉上牛车,杨秋娘一咬牙,连扑带爬的冲到顾默默面前跪下:“大壮媳妇,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应该,求你放了承祖,这要是真见了官,他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顾默默抱着蛋蛋冷冷的绕开往前走,杨秋娘看着不为所动的顾默默,恨得咬牙切齿。她把心一横爬起来,拉着牛三旺一起跪在顾默默面前哭诉:“看在我们两个老人家的份上,你就放了承祖吧~”
    杨秋娘说完,见顾默默还要绕着走开,一把拽住顾默默的裙子,一边‘啪、啪、啪’自扇耳光,一边哭道:“是我见财起意,是我没养好承祖,我对不起宝珠姐姐,对不起大壮。”
    牛三旺看着被人拉扯的小儿子一狠心,也‘啪啪’左右扇了自己两耳光:“是我这做老子的对不起大壮。”
    这两口子为了小儿子能这样舍下脸面,乡邻们不免面面相觑,眼里有了几分同情:这样低声下气,都是为了自家娃儿。
    顾默默叹口气,事情闹到这一步:以老跪幼,见官是不可能了。但是就这样放了顾默默也不愿意。最后她让牛承祖写了供书画押,算是留作证据以观后效,也让牛家三口人,再也不敢到她面前碍眼。
    日子又安静惬意起来,春天悄悄地一点点的来了。檐头的冰溜子,一滴滴化成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是春天的敲门声。
    柳梢上一粒粒幼芽,张开飞絮嫩叶,轻飘飘的白絮漫天飞舞。树梢上田野里,慢慢的染上了新绿,渭河的水哗啦啦的流淌。春天来了,蛋蛋要入陈家族谱了!
    第23章 田园岁月
    二月二十五是蛋蛋满三周岁的生辰日,也是蛋蛋该入陈家族谱的日子。说是入陈家的族谱,其实乡下人家那有什么族谱,不过是几个本家聚在陈明德家里商量。九外爷摸着山羊胡子说:“蛋蛋入了陈家,可是陈家的长房长孙,得起个响亮的名字。”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天,陈明德激动地有些眼眶发红:“可不是,蛋蛋可是‘庆’字辈的第一个,一定得取个响亮的名字。”
    屋里几个陈家本家便纷纷出主意:
    “庆文怎么样?蛋蛋生的安静,将来一准是读书的料。”
    第一个名字就有反对的:“安静就更不能叫文,男孩,又是长孙文文静静可不行,依我说叫庆武……”
    “庆什么武,大壮倒是爱武,长大了去打仗连个音儿都没有。”那个话还没落地就有人不同意。
    “那就庆孝‘百善孝为先’”
    陈明德听了转头问抱着蛋蛋的顾默默:“大壮媳妇,你看呢?”
    按理蛋蛋的名字该牛三旺或者牛大壮取,就是入了陈家也该陈家的长辈取。可惜蛋蛋在陈家最亲的长辈——陈明德——也不过是堂爷爷,因此陈明德问问顾默默的意思。
    顾默默抱着蛋蛋站起来先团团屈膝道谢:“劳烦各位外爷舅舅们费心。”说完才起身又说道:
    “依外甥媳妇的浅见:庆有年、庆丰年、庆余年,不如叫‘庆年’。”
    “这个好!吉庆年年。”
    九外爷,摸着胡子也点头:“庆有年是长寿,庆丰年是喜事,庆余年是富有,不错。”
    “行,那咱们陈家‘庆’字辈第一人就叫陈庆年!”陈明德拍了桌子定下蛋蛋的大名。他高兴地对屋外的院子扬声:“大满她娘跟弟媳们上菜,早点吃了去大伯大姐坟上,跟他们报喜。”
    张腊梅高兴的从灶房里探出头扬声问:“蛋蛋取了什么名?”
    “陈庆年!”陈明德扬声答完,又感慨伤心的看着蛋蛋说“今儿请刻工,给大伯的碑上刻下曾孙陈庆年的名字,也让人知道大伯不是断后的……”话没说完四十余岁的汉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屋里几个陈家人也有些感叹,陈明德不足八岁爹娘就相继过世,是陈老大和陈宝珠一手带大。要不是陈明德是独子,他都愿意把自己过给陈老大。可惜他是独子,自身也只有大满一个儿子。
    三舅看着捂脸哭的陈明德,有心想让他高兴就哄着蛋蛋说话:“看到那个哭的没,以后蛋蛋就要管他叫大爷爷了。”
    陈明德听了抹干眼泪,充满希翼的看向蛋蛋:“乖蛋蛋叫声爷爷听听。”屋里人都摈息的看向蛋蛋。
    蛋蛋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陈明德还红红的眼眶不说话。屋里人等了一会,陈明德苦笑一下说:“蛋蛋还小,不急不急。”语气忍不住有些落寞。
    “爷爷。”
    屋里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屋里人都惊喜的看着蛋蛋:“蛋蛋会叫爷爷了!”
    “叫我、叫我,我是三爷爷。”
    “我,我是五爷爷。”
    “都闭嘴,”九外爷威严的来了一句,然后对着蛋蛋露出笑眯眯的样子,哄到“蛋蛋乖叫声‘太爷爷’。”
    蛋蛋静静的看了九外爷一会,开口“太爷爷。”
    屋里的人乐疯了。
    ……
    不满一轮十二岁是不能去坟地的,顾默默领着蛋蛋在家里,远远地听到坟地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着坟地上的情形,顾默默弯腰摸了摸蛋蛋的小脑袋:“以后你就是陈庆年了。
    二三月间天慢慢热起来,人们都换上薄棉衣或者夹衣。这一日天气晴朗,顾默默带着蛋蛋在后院整地,准备种点瓜果蔬菜,郭秀娘拿着活计过来闲聊。
    “大壮媳妇,卖画挣钱多轻松,何必种这些。”郭秀娘一边说,一边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
    自从相邻们知道顾默默在藏压雅轩卖画,就都很好奇。顾默默不想这种好奇最后变成眼红,变成嫉妒和不怀好意,因此总是一个说辞
    “哪有很容易过年时还好点,平常卖不出去的话,人家也不能收 。”
    这话顾默默对村里好些人说过,因此郭秀娘听了点点头,又换了话题:“你要种什么让你小舅来就行,小心磨粗手。”
    顾默默笑着放下耙子:“我也没做什么,这地是大舅前两天翻好的,我不过是耙一耙就能种。”
    说完换锄头拉出一条畦子,对一直守在一边的小家伙说:“蛋蛋把韭菜根给娘提来。”
    脱了冬装换上薄棉衣的蛋蛋,已经走的很稳当。他双手拖着有他一半高的竹篮,踩在松软平整的土地上,磕磕绊绊的迈着小短腿,往他娘身边走。
    郭秀娘看着走得东摇西摆,还拖个大篮子的蛋蛋,爱的不行。她停下手里的针线,摸了摸还不明显的小腹:“我呀要多来看看蛋蛋,将来让肚子里这个,跟蛋蛋似的漂亮乖巧可人疼。”
    “娘~”能帮到娘亲蛋蛋很开心,一双乌溜溜的眼里全是喜悦的光芒。
    顾默默笑着摸摸蛋蛋的头,她蹲下身把韭菜根理顺,排整齐摆在畦子里。
    “不管是乖巧的,还是活泼的哪有不招人心疼的孩子,小妗子只管安心等着。”
    顾默默家后院不大不小,开出大约一分地的样子。种了几畦韭菜、几畦菠菜、两行葱外,她还点了几窝南瓜、冬瓜,搭了架子种丝瓜、葫芦,另有几颗茄子、扫帚菜。
    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顾默默很喜欢,还特意画了一幅农家闲居图。上边除了蔬菜瓜果,还有扶着锄头的顾默默自己,和拖着篮子拔菠菜的蛋蛋。这幅画娘俩都很喜爱,装裱成中堂就挂在东屋。
    早上渭河的景致特别好看,顾默默挎着篮子,领着蛋蛋去河滩挖点野菜换换口味。。
    朝阳升起三丈高,金灿灿的霞光照亮大地。河边的野草在欣欣向荣的绿意中,于叶稍透出明艳的嫩黄,恣意的舒张生命的新鲜。渭河水在霞光下,蒸腾着一点薄薄的雾气,安静的蜿蜒向远方,近处则则反射出点点波光。
    一望无际的绿野里,洁白的山羊、棕色的黄牛,都安静悠闲地低头吃草,偶尔甩甩尾巴。
    “娘~娘~”蛋蛋手里举着一棵野菜,小心的绕过太高的绿草来找她娘,顾默默停下本就不快的铲子,笑眯眯的亲了小家伙一下。蛋蛋眼睛笑的弯弯的。
    “蛋蛋~,来太爷爷这里,太爷爷有好吃的给蛋蛋~”不远处放牛和羊的九外爷,手里举了什么东西,语调悠长的喊孩子。那大山羊和小山羊顾默默和蛋蛋都很熟,他们娘俩可没少喝羊奶。
    就是那头牛也很熟,以前顾默默没少背着蛋蛋给它割牛草。
    蛋蛋听太爷爷的话到后看了看,又转过头拿黑黑的眼睛看顾默默。
    “去吧,娘就在这里的等蛋蛋。”顾默默笑着说。
    不一会蛋蛋手里握着两把茅芽儿,左右小心的绕过杂草回来,举给顾默默看:“娘~”
    顾默默笑着抽出一根,剥开绿皮露出里边白如雪,嫩的进口能化的白茅幼花,喂到蛋蛋嘴里。
    蛋蛋把手里的茅芽儿,放到她娘的篮子里,两只小嫩手笨笨的,食指拇指挤在一块掐开绿皮儿,从小心翼翼的剥出一棵:“娘~”送到她娘嘴边。
    顾默默含住甜滋滋的幼花,顺带含住了蛋蛋嫩嫩的手指,母子俩一起眯着眼睛笑。
    太阳再高些的时候,顾默默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蛋蛋,娘俩慢悠悠回家。到家时碰到小妗子取花样,自从知道顾默默能画画,村里有些会刺绣的便来求些花样,顾默默从来都是笑着应承。因此村里的妇人们,都挺喜欢顾默默。
    初夏的时候田边渠里长满了婆婆丁,清早或者傍晚,顾默默会带着蛋蛋去采一些。凉拌或者炒鸡蛋都很好吃。
    “娘~”蛋蛋摘来一朵金灿灿的婆婆丁花儿,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给她娘插到鬓边。顾默默笑着歪下头,蛋蛋掂起脚跟,终于成功了。
    “娘最好看~”
    “大壮媳妇~”不远地传来陈明德的声音,只见他满脸喜色的赶着牛车过来。顾默默想起来,大舅今天一早就去了府里。
    “大壮媳妇,”陈明德脸上的高兴挡也挡不住“我今儿个去府衙查了,今年的抚恤名单没有大壮的!”
    额……要不是有大舅经常提起,顾默默真的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不过大舅这样高兴,作为牛大壮的娘子,顾默默自然只能“羞涩的”低头笑。
    “蛋蛋,想你爹不?等你爹回来,给你骑大马。”陈明德笑着弯腰,摸摸蛋蛋脑袋上的一撮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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