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天天和宝宝已经醒了,两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仿佛嗅到危险的气息,十分乖觉地不作声。
    寄云脱下外衣,一手一个搂着他们,正要哄两个孩子入睡,外头突然炸雷般轰响,脚步声、追喊声乱做一团。
    糟了!被发现了!
    她一个激灵跳下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官兵抓到他!
    飞快把天天和宝宝推到床下,“躲在这,不许出来,娘出去一下。”
    宝宝郑重地点头,天天像个大将军似的挥着弹弓,“我一定保护好宝宝!”
    来不及嘱咐更多,寄云忍痛离开,跑进伍薇房间找出件相似的斗篷,兜帽盖住大半张脸,从后门门缝望出去,正巧看到官兵西撤,她猛地拉开后门,飞奔向东。
    她刻意闹出动静,一下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在那!”“追!”呼喝声此起彼伏,急促的脚步声紧追不放。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和力量,从来羸弱的她竟如同一只狡兔,东兜西绕,穿街过巷,成功地把官兵引开。
    但她终究气力不济,转进一条窄巷时,脚下一滑,扑倒在地,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包抄上来。
    她慢慢坐直身子,听见身后耗子精狞笑着步步逼近。没想过被抓后会怎样,只要姚晟他们平安就好。但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宝宝了,心中阵阵发疼。
    兜帽被猛地拉下,一只手揪住头发迫她抬起脸。
    “臭婊.子!敢糊弄老子!”耗子精咒骂一声,“带走!”
    几个兵呼啦围上,正要动手,人群外一声厉喝:“住手!”
    这声厉喝太有威慑力,官兵一时怔住,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刀枪,大步走到寄云面前,挽住手臂用力将她提起。
    寄云眼睛忽地湿润了。
    姚晟沉声道:“井捕头好没道理,男女见面也犯法吗?”
    耗子精“呸”了一声,“少装蒜!”他拿刀指指狼狈的寄云,又点点污水横流的地面,“幽会不穿外衣?跑到杀猪一条街?”
    姚晟微笑着为寄云紧了紧斗篷,“这样方便,另外,我住在这。”
    耗子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一时无法反驳。官兵都望向耗子精,等他下令,犹豫的当口,姚晟搂着寄云从刀枪中穿出人群。
    耗子精咬牙切齿低吼,“跟上!”
    寄云很清楚姚晟家不在这里,这条短短的小巷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终点。隔着单薄的衣衫,她几乎能感觉到背后刀尖渗出的寒意。手心里全是冷汗,刚走出几步,脚下忽地绊了一跤。
    一双手迅疾将她托住,接着身子一轻,她被打横抱起。
    漆黑夜空下,他面容沉定,一双眸子是天上地下唯一的星。他没作声,但望着她的目光分明在说:“不怕,有我。”
    官兵就在他身后一步之距,雪亮的刀尖紧贴脊背,而他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牢靠。这情景似曾相识,在废窑里,他也是这样将她救出。那日他背后是火,今日是刀。
    即将走到尽头,寄云察觉耗子精明显按捺不住,数点寒光蠢蠢欲动,她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姚晟,你真傻,既然已经逃了,为什么又回来送死?
    姚晟突然停在一扇门前,身后几个官兵跟得太近,差点刹不住把刀戳进他背上,登时当当啷啷一通乱响。
    在他们忙乱收刀时,姚晟放下寄云,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锁,伸手一推,门开了。
    寄云完全不敢置信。
    他淡笑,“谢井捕头一路护送,就不劳守夜了。”揽着寄云入内,将目瞪口呆的耗子精锁在门外。
    寄云如坠梦中,怔怔地看他点灯,稍候,又熄灯,俯耳于她,“委屈你,做场戏。”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姚晟将瓷枕隔在中间。脚步声依然在门外徘徊,夹杂着刀枪的撞击声,静夜里分外惊心。
    “你怎会有钥匙?”寄云轻声问。
    “一个朋友的。他参与抢人,被官府追捕,跑了,托我照看房子。”
    沉默片刻,她还是明知故问,“干嘛要回来?”
    “看见官兵调头,我就猜到是你。把伍薇送进赌坊,看她从水道走后,就赶紧折返。幸亏来得及,刚才真是……”他顿了下,听声音有些后怕,“我叫丘成回宝来了,天天和宝宝你不用担心。”
    寄云“嗯”了声,再开口,仍是那句,“干嘛要回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刚刚的惊心动魄也随之远去,但姚晟心跳如擂,犹胜方才。
    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沉重,“寄云,你若是跟我在一起,那些闲言碎语会跟你一辈子。”
    寄云答得飞快,“一辈子,都不够。”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一辈子都嫌不够。
    屋里出奇地静,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砰、砰、砰,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慢慢地、慢慢地又平稳下来,那样东西融进血液里,一辈子都放不开了。
    他越过瓷枕,紧紧握住她的手。
    在寄云和姚晟冰释前嫌的同时,伍薇已乘坐花船顺河出城。城中局势再紧张,达官贵人也少不了乐子,关口的士兵对每夜来去的花船司空见惯,不闻不问。原本姚晟那位朋友已付足银子,请船娘将伍薇送至青坪辖域以外,岂料出城不久,后方忽然火把如昼,滚滚追来。
    伍薇知形迹败露,待在船上死路一条,谢过船娘,弃舟登岸。她披着黑色斗篷,夜色又深,茫茫原野极易掩藏形迹,不料走出一阵,追兵越来越近,目标十分明确,直冲她奔来。她回头查看,才发觉岸边泥土潮湿,一路留下的脚印简直是路标。眼看追兵转瞬即到,她在干草上蹭蹭鞋底,转头钻入大山。
    群山绵延,官兵就那么些人,撒开来摸查十天半月都不够。她攀到山腰,筋疲力尽,腹中开始隐隐作痛,实在走不动了,躲在一棵树后,还没顾上喘口气,忽然遥遥一声断喝,“出来!”
    瞬间心跳都停了。手脚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接着不同的方向分别传来同样的喝斥,“出来!”“出来!”……一通乱嚷后,声音渐渐朝反方向去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
    等完全听不到动静了,她才从树后探出身子,见果然四下无人,急忙蹑声潜行,勉强走到一处貌似山洞的地方,浑身脱力,连跌带爬滚进去。
    饶是她堪比女中豪杰,这一夜逃亡,担惊受怕,又冷又乏,早已难以支撑,腹中孩子似也十分难受,乱踢乱蹬,她抚摸着肚子温柔地哄,“福仔乖乖的,娘——”
    “出来!”一个男声乍然响起。
    她立刻屏息静气,纹丝不动。
    仍是诈唬?还是……
    脚步匆匆,一个黑影快速接近。她脸色大变,挣扎着爬起身,将要跑到洞口时,身后的手重重按上了她的肩膀。
    ☆、何以为金兰
    这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吕家窑厂就在官兵的搜山范围之内,玲珑和大东夜半惊醒,以为有贼,在窑厂检查一番,并无发现,正要返回,听到窑炉方向“扑通”一声。
    大东几步赶到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背后,一招就将其制服。那人倒地呻.吟,兜帽下一张惨白的脸。
    “薇——”惊呼未已,玲珑立刻捂住了嘴,毫无疑问,官兵追捕的人正是伍薇。
    见伍薇神色痛楚,玲珑忙叫大东抱起她往回走,伍薇断断续续讲述原委,惊愕之中的玲珑忽地按住她的嘴。
    远处,数点火光飞速逼近。
    “不能回窑厂,会连累你们。”伍薇挣扎下地。
    玲珑拉住她,“你一个人根本跑不了,做姐妹的,旁的没用,就不怕连累。”
    伍薇眼圈红了。
    玲珑搀起伍薇,大东却道:“不行,一进窑厂,前后被围,没法逃。”
    火光灼心,脚步声清晰可闻,追魂夺魄。
    玲珑当机立断,“不回窑,翻山!”
    要在官兵的搜捕圈里闯出去,一步踏错就是三尸四命。但她毫不迟疑,架着伍薇就往山上奔,大东拦住两人,“你留下,我去。”
    话很短,但玲珑听懂了。他要独自带伍薇上山,这样速度最快,而且万一落入官兵手中,不会连累她和吕家。
    他在保全她。
    危险迫在眉睫,容不得玲珑细细衡量。她只思索极短的一瞬,就把伍薇交给大东。
    大东低声说:“要是天亮我还没——”
    玲珑突然吻住他。
    此时此刻才发现,她很爱他,很爱很爱。
    大东紧紧抱了她一下,即便不知是否还有明日,但这一刻,欢喜大于伤悲。她终于愿意接纳他了。一向硬朗的汉子,喉头竟然有点发酸。
    吻很短,但足以烙记一生。
    大东抱起伍薇,毅然离去,只留给玲珑一个永生难忘的眼神。
    她在原地呆立片刻,忽地抹了把眼睛,大踏步跳下山坡,随手捡起一根木棍,照着封挡窑门的栅栏重重砸下。
    一下,两下……沉闷的撞击声飘在山里,传出很远很远。
    官兵闻声赶来的时候,结实的木栅栏已经支离破碎。
    “大半夜的干什么!”听动静还以为是逃犯,结果又扑空了,官兵愤愤喝骂。
    玲珑扶棍挺立,跃动的火把映出燃烧的双眸,“给我男人壮行!”
    被这么一耽搁,官兵未能及时追上大东和伍薇。东方欲白时,蜿蜒土路已出现在两人面前。大东抱着伍薇翻山越岭,体力消耗很大,再看伍薇,半昏半醒,气息微弱。他十分焦灼,怕她撑不到出山的时候。
    正在这时,一辆牛车从后头驶来,经过他们身边时,车夫看了眼伍薇,停下车子。“喂,老乡,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上来上来!”
    大东犹豫未答。
    车夫把铺盖卷推到角落,腾出一块地方,“都是逃难的,别见外了,快上来,赶紧找个安稳的地方给你媳妇瞧瞧。”
    听他口音像郡治人,大东略微安心,把伍薇放在车上,自己也上了车。
    车夫是个闲不住嘴的,不过遇上闷葫芦大东,热心完全没处使,最后只得说:“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大夫,要不让你媳妇先吃个热乎饭?”
    大东没说话,远远望见前方有两个官兵,提着刀来回踱步。他神色微变,迅速拉开被子蒙住伍薇全身。
    伍薇浑身冰冷。万万没想到官兵这么快就在路上设卡了,简直是自投罗网。
    她摸着肚子,骤然间万念俱灰。福仔,福仔,娘对不起你。
    马车摇晃着停下,一个打着官腔的声音盘问车夫,车夫说他们都是逃难的,现在要去找口饭吃。
    厚底靴踏踏之声停在车旁,“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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