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坤大为动容,为了营救他们,歪脖和几个兄弟竟然在冰冷的水下蛰伏了这么久的时间!
    歪脖等人顾不得喘口气,迅速掌舵划桨,游艇转向驶往深海。
    寄虹不待金胡子攀上小船,把火把往水里一丢,一闪即灭的火光中,她如一只海燕展翅扑向游艇。不料游艇高出小船许多,她毕竟只是个普通女子,虽然竭尽全力跃起,仍然扑空了,黑暗中指尖无助地掠过游艇湿滑的外壁,整个人无可逆转地跌向海面。
    万念俱灰的一刹那,一双手臂蓦地探出船外,牢牢地抓住了她。
    严冰半个身子都悬空了,手掌上再度撕裂的伤口锥心刺骨,但他双手如钳,纹丝不松。
    他俯视,她仰望,目光交汇,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却像看尽了千万年。
    “我说你们,换个安全的地儿谈情说爱行吗?”沙坤边笑边和小和尚一左一右抓住正在下滑的严冰,奋力将两人拉上船来。
    不远处,金胡子和几个士兵已经跳上小船,顺着绳索打捞水下的物件,乍一拎觉得分量十足,心中大喜,捞出来一看,却只是普普通通的陶罐,里头连块石头都没舍得藏。
    “霍寄虹!你找死!”金胡子劈手抢过士兵的弓箭,张弓搭箭,直指游艇。
    游艇刚刚启动,仍在射程之内。他眸中寒光慑人,箭尖随着游艇移动,锁定船头那名红衣女子。
    寄虹不知大祸临头,犹在指手画脚地高喊:“那是金……”
    “罐”字被沙坤突如其来的暴喝打断,“趴下!”一手把寄虹脑袋狠狠一按,另一手闪电般甩出一根绳子,只听“啪啪”两声,他居然在目不视物的黑暗里击飞呼啸而来的两箭,第三箭被撞偏,贴着寄虹的发梢擦过,余威不减,钉在桅杆上头,入木三分。
    严冰吓出一身冷汗,紧紧将她护在怀中,缩在舷下。
    沙坤扯着嗓子大骂:“金胡子,你他娘说话连放屁都不如!金子一到手就翻脸不认人啊!”
    金胡子听到寄虹的半截话,再琢磨沙坤的意思,俯身拎了下被他踢到一边的陶罐,重得不合常理。心中一动,拿刀砍了几下,又刮了几刀,陶罐表层脱落少许,骤然迸射出金灿灿的一线光芒。
    万万想不到,金子居然隐身于陶坯之中,绝妙至极。怪不得信中信誓旦旦,“没有我的指点,黄金的去处便是永远的谜团。”的确,若非对方告知实情,就算摆在他面前,他也绝对无法识得庐山真面目。
    他朗声笑道:“定金不错,大货在哪?”
    寄虹的目光越过严冰的肩膀,看到海面上突然出现无数火把,一字排开,连成一条火焰长河,映出无边箭阵寒光森森,紧追不舍,气势骇人。
    平静的大海顷刻变成一触即发的战场。
    她脊背发凉,正要探头答话,被严冰不悦地按下,只好窝在他的怀里扬声道:“你要的东西,都在海上,耐心寻找,必有所得!望金将军一诺当真值万金!”
    金胡子莫名从这本该大气的话里听出些脸热的味道。摆手命弓箭手暂停攻击,目光追随游艇,在黑暗的海面划出曲折的轨迹,风驰电掣驶向另两条小船。
    船上火把早在寄虹跳船时熄灭,此时同游艇一样,全都半隐于浓雾之中,辨不清具体方位,只能凭记忆大概圈定一个范围。
    他不认为霍寄虹懂得战术,但她的这种布置,确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攻击的精准度,给逃跑赢得更多时间。
    船队抵达第二艘小船时,船上空无一人,游艇已经驶离数里之外。这艘船同样有数道绳索横亘船面,捞起垂入水中的陶罐,刮掉表层,果然露出黄金内坯。
    金胡子心里就有数了。令船队停止追击,向游艇的方向遥遥喊道:“方才一场误会,沙老弟莫怪!我备了一份薄礼放在艇上,请贤弟笑纳!”
    游艇消失于视野之中。
    他有点遗憾,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和她深交。能够从数百水军的手底下带走所有人,兵不血刃,全身而退,这个女子,了不起。
    声音传到游艇上时只剩零星碎语,寄虹听见“礼”“艇上”,悚然一惊,以为船上有埋伏,急忙推开严冰,霍地跳起,“快搜……唔……”
    严冰把她抵在船舷,以吻封缄。
    铿锵玫瑰瞬时化作一潭春水。
    身后掀起一阵喝彩声,小和尚哇哇乱叫,“老大,比你都生猛啊!”
    沙坤把他转了个圈,“去去,望风去,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把众人轰走,他回头看一眼浑然忘我的两个人,心里就痒痒的,恨不得插翅飞回青坪去。满腹牢骚地带上几个手下进舱搜查去了。
    在寄虹的印象里,严冰从不是激情四射的人。但这个吻,霸道,火热,压抑多时的情感喷涌而出,将她之外的一切烧成灰烬。她的舌尖尝到他的,千言万语便急不可待地流淌过来。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苦,辣,酸,甜,他深埋于心底的,爱,怒,忧,喜,以及许许多多千回百转,都浓缩于深长的吻里。
    那些乘风破浪的许多个日夜,她以为是自己独力跋涉,走了这么远之后,蓦然回首,发觉他才是那个掌舵手。她能够无所畏惧地勇往直前,是因为知道他就在背后,迷路有他指路,陷阱有他填平,累了有他扛着。她从不是孤军奋战,他是她扬帆的起.点和归航的终点。
    霍家倒下可以东山再起,金钱散尽可以复来,权与名都是过烟云烟,唯有他,不能失去。
    唯有他。
    他们长久地拥抱,仿佛如此才能补偿几乎失去对方的恐惧。
    她的眼眸满盛着璀璨星光,叫人移不开视线,就如同她孤胆对抗匪军的那一刻,天海之间,再没有什么比她更耀眼夺目。
    曾几何时,她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臂弯,满面是血,柔弱无依,他以为是自己一直在保护她、引领她,但经此一夜,他才幡然醒悟,从始至终,都是她持刀执盾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护航开路。
    是她引领着他,一步步走了这么远。
    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落在额头上的旧伤之处,轻吻如蝶。伤疤早已愈合,岁月无声中,她脱胎换骨,他重获新生。
    贴近耳畔,他呢喃细语,“寄虹,嫁给我好吗?”
    寂静的海上,传来船桨急促拍打水面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在亡命天涯。船尾不时有三两句交换讯号的话语,压低的声音中掩不住紧张的气息。他们刚刚虎口脱险,也许言之过早,说不定追兵突然出现,说不定半路有埋伏,说不定下一刻,他们会统统葬身鱼腹。
    然而,就在这个刀光剑影、命悬一线的夜晚,他说:“嫁给我。”
    顷刻间,追兵、埋伏、黄金乃至生死,俱都烟消云散。
    他屏息静气等待她的回答,心中扑扑跳个不停。他并不是那么笃定,曾经她的心思一如飘忽的海风。
    她仰起脸望入他灼灼的双眸,想起伍薇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嫁吧。”她曾经问过自己,“你能够为他抛下一切也无怨无悔吗?”那时,她没有得到答案。
    但现在,已无需回答。
    她踮起脚,同样在他耳边细语,“两万黄金的陪嫁,你赚大了。”
    那一刻,严冰只觉星月无边,都不及她。
    一刻不停地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确定彻底脱离金胡子的势力范围,众人才放下心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靠岸补给之后,再次扬帆起航,直奔青坪。
    紧绷的弦松下来,终于可以安心享受一顿美食。严冰手上的伤口被寄虹重新上药包扎,现在成了两只粽子,一到吃饭的时候,沙坤就看见两个人你侬我侬旁若无人地喂饭,心里别提多酸爽了。
    “别只顾着吃,给我看看这写得什么玩意?”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严冰和寄虹中间,不着痕迹地分开两人。
    严冰瞥了一眼,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后会有期。”他念出来,奇怪地问:“谁写的?”船上会写字的只有他和寄虹,明显不是两人的笔迹。
    “金胡子呗!”沙坤用匕首在一处舱壁上比划了下,“就钉在那儿。”
    寄虹恍然,“这就是所谓的礼物?”
    严冰皱眉,“他什么意思?卷土重来吗?”
    沙坤盯着颠倒的四个字看了半晌,咂摸出些意思来,嗤笑一声,“老子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不过,去给他卖命?除非我脑袋被驴踢了!”
    满不在乎地把那张纸胡乱一揉,欲要扔进海里,脱手那一刻,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又捞了回来。在手心里拨弄着纸团,思来想去,终究塞进怀里。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念之差,让他的未来翻天覆地。
    船至茂城,派人先至青坪通报,稍事休息后,才驱舟进入青河。
    北方朔风犹烈,南方已暖风熏人。两岸红香碎玉,繁花似锦,轻舟过处,晕开一带袅娜倒影,颇有几分“陌上花开缓缓归”的恬适之感。
    寄虹抱膝坐在船头,多少年了无新意的故城山河,却怎么都看不够。“从前不觉得,这会才知道,青坪是最美的地方。”她笑道。
    严冰知她是近乡情重。虽然此行并不顺利,但值得欣慰的是,“不管怎样,我们回来了,一个都不少。”
    寄虹看看身后众人都没注意他俩,凑近严冰,压低声音说:“军饷的事怎么办?
    严冰云淡风轻,看似已有计议,“我会同县令解释的。”顿了顿,又道:“说不定会被罚俸了。”
    寄虹正想安慰几句,却听他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严家虽时运不济,但家底殷实,彩礼钱还是出得起的。”
    呃……表个白要不要这么高冷啊……寄虹娇羞了一下,就把军饷抛到脑后了。
    穿过袅袅陶烟,码头近在眼前,众人都兴奋起来,终于到家了。
    码头上少有地挤满了人,随着船泊堤岸,许多人从四面涌过来。小和尚调侃道:“嗬,这么多人来接船啊,我们出名了嘿!”
    严冰没注意许多,护着寄虹先下了船。
    甫一踏上青坪的土地,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人,冲到严冰面前,大吼一声,“贼犯在此!动手!”
    顷刻间,人潮变成刀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基友a说我故事进展太快了,导致不容易看懂;然后我问基友b的观感,她说太慢了,应该加快进度。
    我有点混乱了,请问各位小天使,你们觉得过快或者过慢吗?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为了避免刷分嫌疑,大家可以打0分评。
    感谢一直陪伴我走到现在的你们~~么么~~
    ☆、替罪入囹圄
    情势突变。
    数十人猛扑上来,刀光霍霍,严冰连半字问话都不及便被几个壮汉牢牢扭住。
    “严主簿,委屈一下,这是曹县令的命令。”一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说。
    严冰侧首,认出那人是个衙役,平时与他有几分交情,微微颔首。随后目光锐利地打量周遭,才发现提刀携棍的那些人都是熟面孔,只不过全穿着普通衣裳,刻意掩人耳目。
    严冰暗讽,曹县令如此劳心费力,生怕他这替罪羊逃出手心哪。
    那边寄虹厉声喝问,沙坤也带人气势汹汹冲上岸来,衙役们看见这帮不要命的,先就犯了怵,把刀枪舞得乒乓响,虚张声势地吆喝,“干什么干什么,公门里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都闪开!”
    要犯!寄虹觉耳边轰然炸响。
    沙坤挥挥手,几十号人咄咄逼近,欲要抢人。衙役们扣着严冰不住后退,火并在即。
    “都回去!”严冰冷静地发话,“我堂堂一县主簿,不会不明不白蒙受冤屈,待我去见县令自有分晓。”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沙坤和寄虹,加重语气,“回去!不可冲动,切记绝不可擅自行事。”
    他的话比衙役们的刀枪好使得多,在寄虹和沙坤不安的目光里,他被衙役团团簇拥而去。
    寄虹木然地望着骤然空下来的码头,心里也突然被掏空了。九死一生地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严冰被捕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天之内,霍记的门槛几乎被踏平,各色面孔或虚情或探听或幸灾乐祸,当然更有雪中送炭。
    她曾经与玲珑不欢而散,对伍薇漠不关心,在丘成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冷言冷语,又深深伤了姐姐的心。但当她孤立无援,他们却不约而至。
    “听说是因为丢了军饷?丢多少咱们赔!”伍薇把厚厚一叠银票拍在桌上。
    “小夏托了可靠的人,让在牢里照应着,听说人没受苦。”丘成说。
    “我找人打听了,这里头不止有曹县令的意思,好像姓叶的也搀和了一脚,这事恐怕比较难办,需不需要我请太爷爷出面作个保?”玲珑问。
    他们几乎把能想到的都替她想了,绝口不提之前的隔阂。
    寄云见她好久不答话,心疼地搂住她,“你想怎么做,说出来,人多力量大,大家伙一起想办法。”
    寄虹直起身子,目光坚毅,“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去办。”转头望向丘成,“我想先见严冰一面,有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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