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晓龙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总统套房了。
    作为汉口饭店最为昂贵最高级的套房,总统套房自从开设以来,过去两年里仅仅接待过两拨客人,都是外商。尽管入住率低得可怕,但是总统套房依然是每天都会被仔细的打扫,并且由值班经理戴白手套亲自进行检查。
    被大老板重金聘请过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毕晓龙不知道对这个总统套房进行了多少次的例行卫生检查,每一次都是站在审视者的角度来看这个有三百多平方米的超级套房。
    而现在,他悄无声息的站在客厅角落的位置,试图悄无声息的让自己不背任何人注意到,成为被忽略的那个人,正如刚才在卢金奇的办公室里一样,没有人注意到他。
    毕晓龙从事酒店服务行业练就的技能并非浪得虚名,他有把握让自己不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而常常他会是现场思维最清晰的人之一。
    只是这一次,他却逃不掉成为焦点的命运,只因他遇到了一位比他更加冷静百倍的人。
    自从李路提到“证人”一词,毕晓龙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卢金奇被请到里面的房间里去之后,焦点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路朝他走来,微笑地看着他,请了一下,走到沙发那边去坐下。李家华坐在那里泡起茶来,林培森在里面看着卢金奇,张卫伟搬了张凳子抱着胳膊坐在靠着门的位置。
    毕晓龙赔笑着往走到控制器那边去,一边操作着一边说,“这边是有空调的,进口的中央空调,从这里进行调整,屋里很快就能凉快下来。”
    李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毕经理,过来坐吧。”
    “哎哎哎,好的好的。”毕晓龙连忙的过来赶紧的坐下,只敢坐了半边屁股,对上李家华冷冷的目光,他尴尬的笑了笑,又不敢去和李路对视,只能躲闪开目光,继续尴尬赔笑脸。
    李路点了根烟,抬了抬手,“抽烟吗?”
    毕晓龙站起来双手接过整盒烟,连忙的说,“抽,抽,呵呵,游泳是好烟,李科长有眼光。”
    进入大武汉之后,李路路过国营商店的时候,买了好几条烟,牡丹和当地出产的游泳以及大前门。他们四人都是老烟枪了,开车赶路就是喝茶抽烟,饭不吃都行。
    李路道,“毕经理有上海口音,上海人?”
    “是是是,阿拉是上海浦东那边的,就是黄浦江东边,很穷苦的地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里人去了南洋,前面几年才回来,一直从事酒店服务这个行业。汉口饭店的大老板是一个远亲叔伯的朋友,请我过来这边帮忙打理饭店,于是就过来了,呵呵。”毕晓龙一口气做了个自我介绍,言里言外表现得很积极,同时暗暗的表达出了自己也是穷困孩子出身。
    不得不承认,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城府深得很,表面上笑容可掬人畜无害的,实际上心里冷静得像冰块一样,棱角分明,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准确地进行着。
    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李路笑道,“大堂里发生的事情,你不介意替我们做个证人吧?”
    毕晓龙对上李路的目光,勉强的笑了笑,说,“李科长,这个,这个真的有些为难。说起来,整件事情因我而起。如果当时我没有故意刁难你们,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个责任,是我在身上的。但是我绝对不希望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李科长,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李路抽了口烟,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干什么,不要紧张,我如果怪罪你,这个时候你是不能坐在这里抽烟的。”
    毕晓龙顿时脸就红了,尴尬得不行。
    李路微微眯了眯眼,道,“我相信你,除了看不起乡下人之外,你还算是个心肠好的。”
    “这……李科长,请听我解释。”毕晓龙一下子就苦了脸,“饭店有规定,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你们太凶了,又开了一台那么霸气的车,保安不敢拦,我们也不敢直接驱赶。可是饭店规定摆在那里,我作为值班经理,不能违反饭店规定啊。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换种方式让你们不要在这里住店……如果当时你们拿出工作证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的。不过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是我使用了不恰当的方式……”
    “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李家华听不下去了,“我听你说半天,都是在为自己辩解。你有什么委屈的,瞧不起乡下人你还有理了。这个天下是劳苦大众的。你也是穷人出身,现在人模狗样了就牛了呗。”
    “李副总经理,你误会你误会了,我……”毕晓龙着急着说。
    李家华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别扯那些,你这个证人是当定了,其实你不当这个证人,对我们来说没多大影响,但是你这个工作就不保了。”
    毕晓龙沉默了下来,李路这些人尽管都不是什么级别很高的人物,但人家背景特殊。一个是港资合资企业副总经理,一个是军工厂的保卫科长,哪个都是好招惹的,哪怕是汉口饭店的大老板,也得掂量着来。
    最关键的是,前后还没半个小时,在这片只手遮天的杨股长就成了被人踩在脚下的蚂蚁,人家背后是省军区的老战友老排长,这层关系就是市局局长也不得不避让三分。
    而在毕晓龙这里,他还注意到的一个非常容易被人忽略掉的细节——那些钱。
    许多人会被那一大笔钱震撼到,不论车里的,单单是那一麻袋里的二十五万元现钞,已经能够产生让人思维停滞的效果。毕晓龙是注意到那台百万级别豪华越野车后备箱里的箱子和其他几只麻袋的,如果都是钱的话……
    那么,他就会冷静的想到一个问题,这些钱无疑是李路等人的无疑。作为工厂保卫科科长,是肯定没有这么多钱的,也绝对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大一笔公款。唯一的解释就在李家华身上——奋远公司副总经理。
    毕晓龙会判断,李路和那位张卫伟极有可能是利用个人时间陪同李家华二人出门办事,那些钱都是奋远公司的。随身携带上百万现钞出门办事的港资合资企业副总经理,毕晓龙是见多识广的人,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
    而另一方面,他发现李家华对李路言听计从,一方面他感到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另一方面他也就确定了一点——李路绝不是军工厂保卫科科长这么简单。
    他因此有了现在这样的态度。
    这个极善察言观色、观察入微的饭店职业经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接踵而来的变化打乱了阵脚失去冷静的头脑,而是一直悄无声息的观察着分析着正在发生的事情和不断出现的人物关系。
    甚至此时面对李路,他心中依然有五分作态,故作紧张与惧怕。
    “李副总经理,李科长,我真的不能做这个证啊,卢金奇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大老板对我不错,我不能做有损饭店声誉的事情。向公安机关如实反映情况没有问题,但是我不能站出来做这个证人。”毕晓龙苦笑着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李路道,“这个事情晚些时候再说。卢金奇这个人,你大抵是了解的吧?跟我讲讲他的事情。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你当着他的面站出来替我们说话,你既然不怕得罪他,相信有你的理由。”
    毕晓龙心里叹了口气,暗暗道,自己还是做不来恶人,总是过不了善良那一关。之前在大堂的时候,杨股长要抓人,他站出来拦住了,并且做出了解释。奈何杨股长根本就是有另一套计划的,根本不会给他面子,更不会听他的证词。
    事已至此,总是隐瞒不过去的,他思索了一下,沉声说道,“卢金奇是大老板的侄子,也是饭店股东之一。这个人没什么能力,吃喝嫖赌抽却是挺在行的。他尤其喜欢赌,大老板限制了他所持股份的转让,否则估计他早就把汉口饭店的股份还给输了个一干二净。我个人判断,他之所以和杨股长合伙试图吞了你们的钱,可能是因为又输了钱。”
    “平时他输了钱都会到饭店来?”李路问。
    毕晓龙点头,“是的,所以一看到他出现在饭店,其实我们饭店工作人员都知道,那家伙肯定又赌博输了。”
    李家华问道,“烂赌成性,这样的人,你们大老板为什么还给他股份?”
    毕晓龙无奈摇头,苦笑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大老板的家事,我不好多说。”
    李路问道,“你们大老板叫什么名字?”
    “卢惠冠先生。”
    略微皱了皱眉头,李路再次问道,“是不是早年间在南洋种植橡胶的卢惠冠?”
    毕晓龙愕然,“南洋橡胶集团董事长,李科长,你认识?”
    李路没来由的笑了笑,摇头,“不认识。”
    毕晓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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