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阿兰一口拒绝后,那王老头竟直接拿了把刀出来,说是这样一点儿不帮着娘家的女儿,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算了。看他那模样,并不似作假,竟是真的想要手刃了阿兰的。
    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张大壮一出来,这一家人立时就怂了,那王英明显也想给闺女条活路,只管把翠莲的身契递了过来,不然,怕不得好一顿夹缠……
    亏自己常日里以为,阿兰姑娘那般身手,定是不会有人敢给她难受的,倒没想到,竟也是个没有父母缘的苦命人。
    希和也没想到那王家人竟是心狠如斯。好在阿兰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的样子,伺候起希和来,更加尽心尽力。
    “依照行程,明儿个就可以到京城了吧?”希和放下手中书信,看向一旁的阿兰,“阿兰可有法子,让我的脸瞧着和之前离姐姐未曾医治时一般严重?”
    京城果然水够深,自己人还没到呢,竟是已有人打起了主意。依爹爹对自己的爱护,自然会事事以自己为主,只身在官场,还是不宜树敌过多,倒不如让那些居心叵测者知难而退更好。
    阿兰怔了一下,却是没有问希和为什么,只点了点头:
    “无须伪装。还剩最后一次药,小姐容貌就能恢复如初了。本来还想跟小姐商量,不然,待得到了府中,再行用药——因此次拔除的是残留在小姐体内的最后一点毒性,毒性完全逸散出来的那一日,容貌会较之刚中毒时还要严重。既小姐如此说,婢子这就给小姐涂上吧,正好到了京城时,容貌就能达到小姐想要的效果。”
    “那就上药吧。”希和闭上眼睛躺好,感受着阿兰凉凉的手指一点点在自己脸颊上滑过,只觉心头一点点清亮起来,好似有浓稠的物事被人从身体里一点点抽出,整个人由内而外益发空明,好似灵魂脱壳而出,翩跹于人世之上……
    “要说小姐也算是因祸得福呢。这**解药相生相克,这么一番闹腾,竟是能把小姐体内诸般污浊祛除净尽,其效果,说是洗精伐髓也不为过,待得药效完全散去,不独小姐容貌会更上一层楼,其他如脏腑、四肢、眼耳口鼻各处都将大有裨益……”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睁眼,已到了古河渡口。
    待得走出船舱,希和不由暗暗咋舌,怪道人说京都中多贵人,这古河渡口距离京师明明还有二十多里地,入目所及已是冠盖如云。尤其是和杨家船只并行的旁边那艘官船,船身阔大,足有杨家船只三倍有余,周围更是雕梁画栋,又有八角琉璃,精美屏风,竟是一股子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刚把眼睛移开往岸上瞧,不妨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呼喝:
    “兀那船只,怎么就敢占着我们船的位置,还不快往后退。”
    却是前面泊船太多,希和坐的船也就罢了,旁边这艘船,明显暂时无法停泊。
    眼下正朝着希和坐船呼喝的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那般居高临下的模样,明显没有把希和等人放在眼里。
    “龚成,不得无礼。”一个温和却不失威势的女子声音随即响起,随着舱门打开,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出船舱。
    前面女子瞧着年龄大些,也不过十七八岁,肤白如雪,纤眉细长,清丽中不乏端严之态;后面女子也就和希和一般大小,身段儿窈窕,容貌间自有一股风流娇媚之态,一举手一投足,无一处不明媚可人。
    听前面女子维护希和,娇媚女子明显就有些不甚乐意:
    “三姐姐,你干嘛同她客气?瞧他们家船只,顶多是个五品官罢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咱们给她让路?三姐姐也忒小心了些。”
    清丽女子却根本不理她,只冲着希和微微一笑,歉然道:
    “下人不知礼,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对方真诚的态度,让希和很是欣赏,当下也还了一礼:
    “小姐客气了。我家船只往这边靠些,咱们两家的船应该都能泊下。”
    说着令船工往右去,堪堪停好,旁边官船虽是困难了些,却也恰恰停住。
    被无视了的娇媚女子脸色就有些难看,瞪了希和一眼,便把头撇了开去。
    希和只作不知,径自扶了祖母并顾秀文一块儿往岸上而去。瞧见祖孙三人,一个身高八尺有余、形貌儒雅的男子快步迎了上来。男子瞧着已是四十有余,却是肩背挺直,剑眉如墨,眼眸幽深似海,瞧着波澜不惊,却是深蕴万千风云。
    “爹——”希和眼睛一热,至于顾秀文,则几乎痴了相仿,竟是连腿都迈不动了。倒是老太太一时瞧着儿子,一时瞧着儿媳,只笑的嘴都合不拢了。甚而最后捣了下希和:
    “宝贝儿,你瞧,他们两个多配啊!”
    弄得希和真是哭笑不得。顾秀文一张芙蓉美面则直接红了个透。竟是螓首低垂,连头都不敢抬了。
    杨泽芳已是上前,探手就搀住老太太,眼睛含泪:
    “娘——”
    老太太怔了怔,下意识的抬手就帮杨泽芳拭泪:
    “乖,不哭……”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瓶腌酱菜塞给杨泽芳:
    “不哭,吃……”
    又费力的拧开盖子,一时周围全是浓浓的酱菜味儿。
    “啊呀,这是什么味儿啊。这么难闻!”一个不满的声音再次响起,希和抬头,不是方才邻船上骄横的女子又是哪个?
    瞧见希和看过来,女子脸色更不好看,嘟哝了句“乡下人,真是不知所谓!什么腌臜东西都当成宝贝!”
    “阿隽!”走在前面的清丽女子再次站住脚,瞧着女子的脸色越发难看,“谁教给你的这般说话!”
    又转向希和几人,神情歉然无比:
    “是我这妹子无礼了,还请小姐见谅。”
    “三姐姐你——”当着仆人的面被责备,叫阿隽的女子一张小脸再也绷不住,本是跟着姐姐上第一辆马车的脚一顿,竟是拐头上了第二辆马车。
    清丽女子蹙了下眉头,也不管她,只冲身后一个仆妇模样的人招了招手:
    “我记得咱们家倒是有几个做小菜的方子,不妨去抄了来,给这位小姐一份吧。”
    “小姐太客气了。”希和忙摇头,瞧女子模样明显是出身大家,这些做菜方子不定传了多少代呢,如何能要了来?
    “无妨。”女子摇了摇头,“不过是些小菜罢了,难得老太太喜欢。不瞒小姐说,当日外祖母在时,也颇是喜欢这些呢。这些方子便全是外祖母自创的。家里除了我和娘亲,其他人都不喜欢。”
    两人把话说完,那仆妇也正好把方子抄录好,又放在一个匣子里双手捧着递过来。
    见对方确是一番诚意,希和便也爽快的收了,又目送女子上了第一辆瞧着就无比豪华的马车。
    女子回过头来招了招手,马车便动了。
    “咦?”却是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嘎嘎声,希和视线一下投向马车,又下意识的瞧向阿兰,阿兰神情却是懵懂,明显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希和有些疑惑。不妨那刺耳的嘎嘎声再次响了起来。
    希和视线在车子轴承处定了一下,下一刻一咬牙,大踏步追了上去:
    “小姐,您的匣子——”
    第71章
    那阿隽已是上了车,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往外看了一眼,神情间不屑之色更浓:
    “三姐姐就是心地太好了,也不瞧都是些什么人!看看,可不就臭皮膏药一般巴上来了。说不得再过几日,把咱们家门槛踏平也是有的。”
    清丽女子也没想到希和又追过来,吩咐车夫停了车:
    “不知小姐还有何事?”
    “多谢小姐厚意,方子我就收下了,只这匣子瞧着甚是精美,倒是不好也一并拿了去。”说着把匣子塞到女子手中,食指却是快速在女子手心划了几下。
    女子神情明显一怔,却又很快掩过去:
    “小姐既如此说,匣子我就收回去了。鄙姓谢,单名一个畅字,都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一见妹妹就觉得可亲的紧,只现下还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语气里分明是要结交的意思。
    希和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
    “姐姐客气了。我姓杨,名希和,从安州来,姐姐只管叫我希和便好。”
    安州来,又姓杨,谢畅不过略一思索,便想到一个人来,神情间已是有些喜意:
    “妹妹莫不是咱们大正大儒、明湖书院山长杨泽芳杨先生家的千金?”
    “家父尊讳正是如此。”希和点头,还要再说,却被后面车上的阿隽打断,“三姐姐,咱们可以走了吗?”
    “我先行一步,以后妹妹有空了,可一定得来找姐姐玩。”谢畅说着眨了下眼睛,神情中多了些促狭,“或者,我什么时候就去找妹妹了也不一定。”
    说着便吩咐车夫上路。
    希和也回身往自家马车而去——
    虽是不知这位谢小姐什么来头,却是莫名的投契呢。但愿自己方才判断有误,这叫谢畅的女子不会有什么事才好。
    “你说她的名字叫谢畅?”听了希和的话,杨泽芳神情明显有些吃惊。
    “这位谢小姐很有名吗?”希和有些不明所以——爹爹平日里对官场事务并不甚关心,如何会对一个闺阁女子的名字这般大的反应?
    “何止是有名。”杨泽芳点头,神情间颇多感慨。
    和其他女儿见了爹爹就乖巧的不得了不同,希和却是自来和父亲关系好的紧,且平时小大人当惯了的,也只有父兄面前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当下只一径抱着杨泽芳的胳膊撒娇:
    “爹爹快些说给我听,不瞒爹爹说,我心里很喜欢那畅姐姐呢。”
    “什么畅姐姐。”杨泽芳慈爱的拍了下希和的头,“若然论起职位来,怕是我都得给那位大小姐见礼。”
    “给畅姐姐见礼?”希和一愣,“怎么会!”
    “怎么不会?”杨泽芳学着希和的语气道,“别看那谢畅年纪小,却正经是咱们大正唯一的一位女侯爷呢。”
    “女侯爷?”虽是已然明白,谢畅怕是有封号在身,却再没想到,竟是侯爷之尊!
    瞧见希和眼睛睁的溜圆的模样,杨泽芳不由失笑,打趣道:
    “吓着了?”
    “有爹爹这么疼我,我才不怕呢。再说,爹爹的女儿比起旁人来也是不差的呀。”希和吐了下舌头,调皮道。
    不怪希和骄傲,没瞧见那么多来接人的,其他家或者是家奴,或者是没有官职在身的后辈子弟,唯有爹爹亲自前来。可见即便身在官场,爹爹心中,最重要的依旧是家人。
    又想到一点,“对了,既是女侯爷,又姓谢,难不成竟是那一家?”
    杨泽芳笑的开怀,女儿的本事自己知道,难得一见的是这样一番小女儿情态:“不错,那谢畅,正是你所想的那般。”
    说起谢家来,也颇令人唏嘘。这所谓女侯爷,听起来威风,内里却是蕴着多少血泪——
    要说这谢家,也是百年望族,当朝荣宠犹在太后之上的谢太妃,便是出身谢家。
    说起这位太妃,真真是位传奇女子,自嫁入宫中,便颇得先皇敬重。膝下曾育有一子,四岁上却是不幸夭折,此后便不曾再有孩儿。却是心底善良,对宫中低位妃嫔多有照顾,比方说今上的娘亲静嫔。
    静嫔出身低,性子也弱,虽是靠着肚子争气,先后诞下一子一女,奈何却始终立不起来,一儿一女在宫中也是受尽欺凌,好在有谢太妃护着,才能平安长大。
    甚而有次废太子遇险,便有人推今上出来顶缸,先皇大怒之下,直接提了剑就要砍今上,亏得谢太妃及时赶到,直接扑上去护住今上,当时就血染凤袍,一条胳膊都差点儿废了,先皇心里愧疚之下,才饶了今上不死。
    后来静嫔亡故,今上更是直接把谢太妃当做母亲相仿,若非年龄大了,怕是早记在太妃名下养着了。
    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先皇丝毫没有放在眼里,甚而差点儿杀了的皇子,竟成为最后的赢家,位至九五之尊。
    只今上登基后,朝政并不稳当,内有重臣擅权,外有贼寇入侵,甚而敌兵铁蹄已是跨过阴山,眼瞧着就要挥兵南下,满朝文武竟是无人可用。危难之时,又是谢家挺身而出,谢太妃唯一胞兄率同三个儿子领兵出征,那一战当真惨烈,虽是击退敌军,御外侮于国门之外,谢家男儿也尽皆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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