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乔南敛眉,“别急,请你把具体情况说的详细些。”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大概十二点多,她们三个女孩子回到酒店,其中一个女孩子喝多了酒,坐在酒店的咖啡厅休息……”
    打开录音笔,乔南边听边记录,时间地点这些细节,她都写的清清楚楚,不敢有一丝差错。大概三十分钟后,这段采访才算结束。
    合上笔记本,她目光沉了沉,“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对面的胡先生犹豫了下,“只要能回答。”
    “你本人同闻安酒店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胡先生垂下头,缓缓说道:“我是闻安酒店的员工。”
    到此,乔南彻底明白。不久以后,她离开咖啡厅,回到星耀电视台。
    坐在办公桌前,乔南把录音笔的内容又完整听过几遍。她心里明白,如果这件新闻曝光出来,对于闻安酒店的影响力将会如何!
    傍晚下班回到家,她草草解决晚饭后,便打开电脑浏览网页。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儿,她关灯后躺到床上。
    撇开秦澜下达的竞争目标外,单纯从一个新闻工作从业者的角度出发,乔南也觉得,对于这个新闻,她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闻安酒店关系到郁家,那是她并不想再去触碰的一种联系。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也许她能够自私一次,反正她已经不是记者,可以装作压根没有采访过这个爆料人,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关于竞争的头条新闻,还有两天时间,她还能再去寻找新的素材。
    对,就这么办!
    仿佛想通什么,乔南重重松口气,合上眼睛准备睡觉。可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她咻的站起来,打开床头灯。
    昏暗的光亮映照着她的脸庞,乔南仰起头,定定望着书桌上那个粉色相框。相框中的照片,是她踏进安锦电视台第一天上班时拍下来的,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她入职那天说过的话,许过的愿望,至今都印在脑海中。
    她说过,但凡她所报道的新闻内容,必须遵照事实,还原给大众一个真相。
    真相!
    哪怕今天她已经不再是记者,可面对这些弱势群体,面对这些不公与不平,她总是无法抑制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她清楚自己的社会地位,不过挣扎在温饱线的最底层。她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可以一手遮天的父母,更没有大把的金钱供她挥霍玩弄。
    如她这样的贫民百姓,就应该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个睁眼瞎。不听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给自己找麻烦,明哲保身过一辈子。
    可是,午夜梦回呢?
    如果那份掩藏在未知角落的黑暗与悲戚,不曾被她看到。她或许可以心安理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今天这份血淋淋的事实摆放在她的面前,她又要怎样才能装聋作哑?!
    第二天早上,乔南一到台里就去请假。秦澜得知她要去采访新闻当事人,便没有多问,直接给她放行。
    一张高铁车票,一个双肩背包,乔南独自踏上寻找当事人的行程。昨天她采访爆料人时,曾经打听过当事人的姓名年龄等信息,她私底下找许争打探过,很幸运查到受害女孩子的所读大学。
    三个小时车程后,乔南到达当事人所就读的大学。不过根据学校的老师说,新年过后寒假结束,目前学校没有让那名女学生来报道。
    乔南亮出工作证,又费了一番口舌后,终于从老师那里查到女大学生的家庭住址。
    根据校方老师提供的资料,当事人父母属于事业单位,家庭条件属中等偏上。这位女孩子今年读大四,再有半年就可以毕业了。所以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趁着新年寒假相约到湖城游玩,顺便见见高中同学,却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网络曝光的新闻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有照片。照片虽然经过模糊处理,但熟悉的人,总会认出当事人。况且大家把时间地点联系起来,很容易人肉出当事人的基本资料。因此这则新闻网络曝光几个小时后,当事人这位女孩子便成为整座校园议论的焦点。
    甚至连老师们都认为这个女孩子道德品质低下,有损学校的名誉。如今寒假结束,校方暂时停了她的课,等待进一步处理。
    一个小时后,按照地址找到当事人的家,一处中等环境的小区。乔南拿出这位女学生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铃声响过很久,那边才接通。
    “喂……”
    电话那端响起的声音带着颤音,乔南问道:“请问你是小许吗?”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星耀电视台的记者,我叫……”
    啪!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立刻挂断。
    乔南皱眉,又把号码拨出去。这次铃声响过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她握着手机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听。
    须臾,乔南编辑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大概十五分钟,她的手机终于响起来,“小许你好,请不要挂断电话,听我说几句话。我是星耀电视台的记者,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要还给你一个真相!”
    听到真相两个字,对方明显呼吸急促起来。乔南放柔语气,道:“我知道网络流传的这个新闻报道真实性有误,所以我想要采访你,请你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原原本本告诉我。”
    “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对方那道染着恐惧与胆颤的声音,深深刺痛乔南的心,她紧握手机,缓缓仰起脸,“小许,我现在就站在你家楼下。我们素未谋面,我确实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也无法取得你的信任。但是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只要你的事情真实可靠,我一定可以还原给大家一个真相!”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当事人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断电话。乔南仰起头,忽然看到八楼那扇窗户后面的蓝色窗帘动了动。
    她努力抬起右手,朝躲在窗帘后面的女孩子挥挥手。
    虽然不能确定她是否愿意相信自己,可乔南还是想要试试。
    大概又过去五分钟,楼门前的大门吧嗒一声响,门锁打开了。乔南捧着手机,微微挽起唇,“小许,谢谢你的信任。”
    挂断电话,乔南背着包,打开楼门走进去。
    三室两厅的套房,装修偏欧式风格。乔南先在大门口站了站,等到小许没有那么紧张后才移动步子,“小许你好,我叫乔南。”
    小许瞥眼乔南伸过来的手,没有握住。她脸色苍白憔悴,转过身往里走,“进来吧。”
    “好。”等到她许可后,乔南才随她进屋。这套房子面积一百多,客厅宽敞豁亮,小许走进厨房倒了杯水,转而放在茶几上,“凑合喝吧。”
    “谢谢。”乔南道谢后,急忙拿出工作证递给她,想要取得她的信任。
    小许看过后还给她,然后双手圈住肩膀坐在沙发里,动也不动。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的事情被网络曝光后,我爸气的心脏病犯了,我妈还在医院里照顾我爸,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你父亲的病情严重吗?”
    “医生说是心肌梗塞,刚刚脱离危险,可惜我都不能去医院看他……”
    小许低着头,眼圈泛红。乔南忙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不要太着急,你父亲一定很快就可以康复的。”
    “康复又怎么样?”小许冷笑了声,“我爸爸和妈妈的单位同事都看了那篇报道,他们都在说老许家的女儿真不要脸!年纪轻轻竟然跑到酒店,找男人陪睡……”
    乔南秀气的眉头紧皱,掌心落在她的肩膀轻拍,“小许,你愿意把那晚的真实情况告诉我吗?”
    “告诉你真的有用吗?”小许猛然抬起头,那双原本应该晶亮透彻的眸子,此时染上一层绝望,“我那晚喝了酒,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话。闻安酒店的工作人员和那个男人串通好,一口咬定是我主动纠缠他,说我主动询问陪他过夜的费用,说我是自愿的,然后他才把我带回房间……”
    “小许,请你相信我。”
    “你真的可以帮我真实报道?”小许扬起的视线里,透着满满的怀疑,“自从出事到现在,我联系过很多报社和电视台,但是他们听说闻安酒店的背景后,都不敢为我报道!”
    是啊,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任何人都无法立即给予信任。更何况此时深陷舆论漩涡的小许,俨然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憎恶与绝望。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但我可以保证,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一切努力还原给你一个真相!”
    真相两个字狠狠触动到对面的女孩子,她突然抬手,把脸埋入掌心里,哭诉道:“那晚我被那个男人拖进房间,一路都在挣扎,可是没有人救我。酒店的服务人员看到我被强迫带走,可是他们都不搭理,甚至还远远躲开。”
    乔南打开录音笔,握着笔纸静静听她讲述,“那个男人脱掉我的衣服,亲我的身体,强迫我跪在地上,然后,然后……”
    小许瘦弱的身体开始颤抖,眼底的神情瞬间变得恐怖,“然后他就把西装裤的拉链打开,用手把……”
    乔南起身走过去,张开双臂轻轻环抱住正在发抖的小许,“如果你觉得很痛苦,那就可以不用回忆了。”
    小许咬着唇,布满血丝的眼睛流出泪来,“我真的觉得好恶心,从小到大我都没有那么害怕过。我虽然喝了些酒,可是意识很清醒,我忘不了!只要我闭上眼睛,眼前都是那个男人脱掉裤子露出那个东西在我眼前的画面!”
    “事情已经过去十天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的头好痛好痛,我是不是快要疯了?”
    心底某处泛起钝痛,乔南搂住怀里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姑娘,眼眶也跟着酸涩。她本来有花一样的年纪,等待她的将是学有所成,美丽幸福的生活。可大年三十这一晚,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短短二十分钟的采访,乔南不敢再继续下去。那些痛苦丑陋的回忆,她不敢让小许回忆太多。
    临走时,乔南建议小许尽快去找一位心理医生,她目前的情况并不好,需要一定的心理治疗辅助。
    离开小许家,乔南又去见过与她一同前往湖城游玩的另外两名女同学。经过分别采访了解情况后,证实小许没有撒谎。
    那晚两名女同学发现小许不见后,立刻开始找人。但是酒店不给调取监控,最后还是闹到要报警的情况下,酒店才不得不提取监控录像。
    两名女同学和酒店负责人找到小许时,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在这四十分钟里,小许经历过一场痛苦绝望的凌辱。
    虽然报了警,但因为酒店方面有人出面指认小许,说看到她主动上前纠缠那位男房客,并且自愿跟那个男人回到房间。又因为小许喝过酒,警方无法采信她的证词,而涉事的那位男房客一口咬定是小许主动勾引要与他发生关系,并且像他索要钱财!
    原本应该是由于酒店方失责,管理不得当造成小许被那个男人强行拖回房间,不想最后竟然倒打一耙,反倒说成是小许不懂洁身自好,主动在五星级酒店寻找金主。女大学生品行低下,败坏社会风气!
    坐车回去的路上,乔南满腔怒火化为动力。她一边坐车一边写新闻稿,下车的时候头条报道内容已然成型。
    经过一整晚的反复思考,第二天早上,乔南带着她反复修改后的新闻头条内容,踏进星耀电视台。
    这篇报道无论涉及到谁,得罪什么人,她也一定要报道出来!
    两个小时后,星耀电视台新闻网络平台,一则题目为“闻安酒店男住客猥亵女大学生”的新闻报道,火速获取大量的点击与转发。
    因为之前网络上那则“女大学生某五星级酒店寻找金主”的新闻已有很高的关注度,所以乔南这篇报道很快引起大众的关注。
    最重要的一点,乔南发的这篇报道与之前那篇虽同是一件事,却在报道中南辕北辙,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态情节。
    吃瓜群众们的好奇心瞬间被激发,大家都想知道,究竟在闻安酒店发生过什么?事情真相又是如何?
    三个小时,星耀电视台网络新闻这篇报道的转载量,已经爆表。
    “boss。”
    “说。”
    助理垂首站在办公桌前,道:“不久前星耀电视台网络新闻平台发布一则新闻,报道了闻安酒店发生女大学生遭男住客猥亵的新闻头条!目前转载量和关注度很高!”
    “知道谁发的头条吗?”郁锦安放下笔,原本对于闻安的新闻不想过多参与。父亲把酒店管理交给郁齐光,他正好看场热闹。
    “报道头条的记者好像姓乔。”
    “乔?”
    郁锦安深棕色瞳仁沉了沉,随后拿起车钥匙离开办公室。
    按照规定,今天都要报道头条。可是其余四人的新闻内容彻底被乔南这条大学生事件打压。
    临近下班,网上的热议越来越多,受到关注度也越来越高。这种时候,乔南没有过多去想能否赢得比赛,更多关心的是她的报道,是否能够帮到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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