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残阳如血,映照得原本碧绿的池塘如染血般通红,数枝残荷兀然而立,随风摇曳出一派的凄凉,或许是受此景致之感染,明明一曲平和的《平沙落雁》,愣是被陆纯彦弹奏出了几分的悲凉,生生令匆匆而来的三阿哥不由地便顿住了脚。
    “王爷来了,坐罢。”
    一曲终了,陆纯彦终于抬起了头来,无甚表情地颔首示意了一下。
    “先生可是有心事?”
    三阿哥并未矜持,但见其施施然地行进了临池亭中,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陆纯彦对面的蒲团上,而后潇洒地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很是体恤地探问了一句道。
    “没什么,偶尔有感罢了,不说这个了,李大人都说了些甚来着?”
    陆纯彦显然不想讨论自个儿的心境问题,随口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转开了话题。
    “恰如先生所预料的那般,李大人乃是为传皇阿玛口谕而来的,要的便是让小王在朝议上与大哥死磕到底。”
    这一见陆纯彦问起了正事,三阿哥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是一敛,面色凝重地应答道。
    “嗯,王爷打算怎么做?”
    陆纯彦并未对三阿哥之言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先生,老二的面子,小王可以不给,只是李大人既已开了口,这……”
    尽管昨儿个已是商定了不插手此番朝议一事,可那是针对二阿哥那头之提议的,而今么,不单有着诚德帝的密谕,更夹杂着李敏铨的面子在内,三阿哥心底里自不免便有些个犹豫不决了起来。
    “李大人的面子么?呵,看来王爷还是没搞懂主仆之分际应是如何,就这么个心态,要想与仁亲王一争高下,怕是半点指望全无。”
    三阿哥这等犹豫的样子一出,陆纯彦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毫不客气地便给了其当头一记棒喝。
    “小王不明,还请先生指点迷津则个。”
    一听陆纯彦将话说得如此之重,三阿哥不由地便是一愣,面色微有些不好想看地朝着陆纯彦便是一拱手,看似客气地出言求教,实则明显带着几丝不服的赌气之意味。
    “王爷不服气?呵,那好,陆某便为王爷说叨说叨也罢。”
    三阿哥这等置气的小模样儿一出,陆纯彦嘴角边的讥讽笑容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赏罚并重,此一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无他,人情耳,就以李敏铨来说好了,此人生就一刻薄性子,虽略有才学,却大多是阴毒为用罢了,能得成事,虽有今上提携之力,然,更多的恐却是仁亲王之抬举,可偏偏其就能背叛了仁亲王,是王爷您才华横溢之所致么?非也,其之所以示好王爷,无外乎不得仁亲王之重用罢了,遍观如今之阿哥,除王爷外,他李敏铨已是再无可依靠者,是故,王爷方才是主,李敏铨其人不过一仆耳,用则用之,不用,其又能如何哉?莫非还能回仁亲王之麾下么?怕是不能罢,既如此,王爷又何须看其面子不面子的,再者,王爷如今尚未收拢诸般朝臣之心,凭何与仁亲王见一高下,强自为之,不过自找死路耳,万不可为也!”
    “先生教训得是,小王知晓该如何做了。”
    三阿哥并非愚钝之辈,这一听陆纯彦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自不会听不懂,汗颜之余,应答起来自也就诚恳了不老少。
    “王爷莫急,陆某尚未说完,呵,李敏铨的面子给还是不给,虽都无关痛痒,然,终归不能不有所表示,其余人等可以不动,阿尔松阿与纳兰揆叙二人却须得全力为之,如此一来,也算是能给今上一个交代了的。”
    一听三阿哥如此表态,陆纯彦当即便笑了,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给出了最终之建议。
    “妙哉,就依先生所言。”
    陆纯彦这等建议一出,三阿哥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已明了了个中之蹊跷,此无他,阿尔松阿与纳兰揆叙都是八爷党的中坚人物,如今八爷一案尚在审理之中,实难保二人不受牵连,若是能在此番朝议上坚定地站在诚德帝一边,当可逃过一劫,而有此二人之鼎力相助,他三阿哥也就能成为朝中第二大势力之首,假以时日,未见得不能跟弘晴好生扳扳腕子,正因为此,三阿哥自不会对陆纯彦所言有甚异议,一击掌,便已是笑容满面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王爷来了。”
    酉时末牌,天色早已黑沉,颐和园的内书房里灯火通明,一身白袍的陈老夫子独自端坐在几子前,悠然地打着棋谱,直到一阵颇见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陈老夫子这才闻声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来者是弘晴,脸上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是和煦地招呼了一声。
    “徒儿见过师尊。”
    接连几天的连轴转下来,饶是弘晴自幼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也已是有些疲了,英挺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意,眉宇间更有着几丝淡淡的愁绪在荡漾着,显见心情并不甚佳,可纵使如此,弘晴也没忘了礼数,但见其恭谦地行礼问了安之后,这才盘腿端坐在了陈老夫子对面的蒲团上。
    “王爷可是还在担心后日一早的朝议么?”
    陈老夫子饶有深意地看了弘晴一眼,微笑着发问了一句道。
    “师尊明鉴,诸般事宜,徒儿都已是安排好了的,倒也不愁朝议过不得关去,只是朝争一烈,却恐人心散了,将来必有大乱,实不如……,嗯……”
    面对着陈老夫子的追问,弘晴倒是没甚隐瞒,尽管不曾将话说完整,可明显对眼下这等牵扯不断的局势已是厌烦到了极点,行玄武门旧事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只是念及陈老夫子对此事的坚决反对之态度,弘晴最终还是没将这等言语说将出来,仅仅只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王爷过虑了,此番朝争不过是一面倒之局势罢,断不会有甚大的波澜可言的。”
    哪怕弘晴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以陈老夫子之智,又怎会猜不出弘晴的未尽之言,不过么,陈老夫子却并未加以理会,而是就事论事地提点了一句道。
    “或许如是罢。”
    弘晴其实从来都不曾对此番朝议有过担心,没旁的,就凭其手中握有的实力,哪怕不算军权,也不是诚德帝所能撼动得了的,就算加上诸阿哥们一起上,也不足为虑,真正令弘晴烦心的是这等党争不断的情形下,国内正蓬勃发展的经济必将大受影响,相较于行玄武门旧事来说,似乎差别也大不到哪去了的。
    “王爷且自放宽心好了,此番朝议中,也就只有四爷父子会全力而为之,至于其余诸方势力么,事不关己之下,大多不过是坐看而已,断不致有差的,此番事了之后,想必今上也该消停上些时日了,王爷有甚要安排的,大可从容行了去也就是了,一旦军务事毕,大局也就定了。”
    尽管弘晴兴致不高,然则陈老夫子却并不以为意,而是耐心无比地出言宽慰着。
    “嗯,师尊说得是,且就如此也好。”
    陈老夫子所言乃是一片苦心,对此,弘晴自是能理会得了,虽略有不甘,可也只能是顺势应承了下来……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戌时末牌,夜已是有些深了,然则诚德帝却并未去就寝,兀自在书房里低头踱着步,正自忧心忡忡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李德全已是匆匆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听得董鄂氏已到,诚德帝紧皱着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也无甚废话,一挥手,已是直截了当地道了宣。
    “喳。”
    诚德帝金口这么一开,李德全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不旋踵,便见一身华服的董鄂氏领着几名宫女从外头行了进来。
    “臣妾叩见陛下。”
    董鄂氏袅袅地行到了诚德帝的面前,盈盈地便是一福。
    “皇后不必多礼,且就免了罢。”
    诚德帝在龙潜之际,便有些惧内,加之这会儿将董鄂氏请了来,原就是有求于人,哪怕心中再烦,也得挤出几丝的强笑,煞是客气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听得诚德帝叫起,董鄂氏也就顺势起了身,不过么,却并未追问诚德帝相请的用意何在,仅仅只是面色平静地望着诚德帝。
    “皇后应是听说了罢,朕打算让老二与弘历那小子一并去管着工部,算是为朕分忧罢,只是却不曾想晴儿对此颇有异议,勾连诸多朝臣,欲行强谏之举,朕心乱如麻,皇后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被董鄂氏那秋水般的双眼一凝视,诚德帝心中没来由地便滚过了一阵惭愧,老脸也为之微微一红,然则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发问了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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