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止步!”
    知府衙门位于扬州城的中心,而盐运使衙门则位于扬州的北面,两者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是隔着三条大街,约莫里许的路而已,纵使一众盐商们走得并不算快,也不过就是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便已到了离衙门不到百丈的大道上,而此时,跟随着盐商们一道看热闹的百姓已是聚集了近万之多,这等鱼龙混杂的情形一出,负责警戒的李敏行可就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等人潮拥到,已是一把抽出了腰间悬着的长剑,向前一挥,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锵锵……”
    李敏行这么一声断喝之下,早已在衙门处列好了阵型的百余名王府侍卫们当即便全都拔刀出鞘,虽无甚言语,可杀气却是在锵然声大作中暴然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民总是怕官的,别看一众盐商们声势浩大而来,可真待得一众王府侍卫们拔刀出鞘之际,所有人等,不管是盐商们还是看热闹的百姓尽皆都被震得赶忙停下了脚步,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乱说乱动的。
    “李将军请了,我等此来只是为了讨个说法,并无冲撞钦差行辕之打算,若有不妥处,还请将军恕罪则个。”
    眼瞅着情形不对,站在最前面的四名总商彼此推搡了几下之后,名义上的主持人王潘寿被逼无奈,只能排众而出,面色惨白地上前数步,朝着李敏行拱了拱手,语带颤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我家小王爷有令,所有盐商都听好了,尔等有甚要求可直接登堂提出,我家小王爷自会与尔等磋商,其余人等有敢过此线者,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李敏行冷冷地瞥了王潘寿一眼,压根儿就跟其多啰唣,手臂一个下沉,手腕抖动间,已是在身前的泥地上划出了一条剑痕,而后反提着长剑,运足了中气,高声宣布了弘晴的命令。
    “李将军请稍候,容在下这就与众人商议一二。”
    尽管事先得了弘晴的交待,可值得这等杀气腾腾的场景下,王潘寿还是被惊得面如白纸一般,勉勉强强地交待了句场面话,脚步有些个蹒跚地回到了队列之中,与一众盐商们低低地计议了起来,半晌都没能达成个统一的意见——主张进与主张暂退者几乎各占一半,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到了末了,还是刘八女出了面,一众盐商们这才算是勉强达成了共识。
    “李将军,还请您代为通禀一声,我等愿上堂恭听钦差大人之训示。”
    共识既已达成,被推举出来的领头人王潘寿自是不得不再次站了出来,恭谦地行了个礼,将众人商议的结果道了出来。
    “等着!”
    李敏行并未给王潘寿任何好脸色,仅仅只是冰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而后一招手,将一名侍卫叫到了面前,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便见那名侍卫匆匆跑进了衙门,一路直奔后堂去了。
    “升堂!”
    那名侍卫去后不多久,衙门里便传出了一声高呼,只是声音又脆又急,中气明显不足,毫无疑问,这呼喝的人不过就是一少年罢了,直听得众人尽皆为之一愣,有眼尖者朝内里一看,入眼便见那扯着嗓子呼喝的正是弘晴身边的小跟班观雨,其面红耳赤的小样子自不免有些滑稽,然则站在最前头的那些盐商们却是笑不出来,不为别的,只因弘晴这么一升堂就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位钦差贝勒压根儿就没打算跟盐商们玩甚对等商议的把戏,这是赤裸裸地摆出了以势压人之架势。
    “威……武……”
    观雨呼声未停,就见早已排列在大堂两侧的知府衙门差役们已是一边用力地用手中的水火棍敲着地,一边齐声呼威不已,旋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从后堂转了出来,缓步行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朝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去,将所有盐商都给本贝勒请上堂来!”
    这么些年来,弘晴大场面早就见多了,自是不会被衙门外那等人山人海的架势所吓住,但见其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两侧排列整齐的差役们,视线最终落在了班头的身上,随手抓起签筒里的一根铁签,往那班头面前一丢,声线冰冷地下了令。
    “喳!”
    一听弘晴如此下令,那名班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抄起地上的铁签,疾步便跑下了大堂,径直来到了警戒线外,运足了中气高呼道:“钦差大人有令,宣所有盐商一体入内!”
    弘晴这等先是派兵弹压,接着又是升堂问案的架势一出,一众盐商们可就有些骑虎难下了,不进么,精心弄出来的浩大声势势必就此化为了泡影,再想跟弘晴讨价还价都没了机会,再说了,真要就这么走了,万一弘晴来个秋后算账,那后果也不是众人所能承受得起的,可真要进么,内里的架势很明显就是龙潭虎穴,万一要是弘晴有意刁难,众人只怕都难免一场牢狱之灾,大家伙都是富贵中人,又哪能吃得下这般苦楚,这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尴尬局面一出,所有盐商们全都面露苦色,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又是好一通的商量,直到刘八女拍了板,众人这才排好了队,由四大总商打头,战战兢兢地往衙门里行了去。
    “草民等叩见钦差大人!”
    钦差代表的便是皇权,甭管众人对弘晴个人有甚看法,该行的大礼是断然没人敢少了的,若不然,便是藐视朝廷之重罪,这一条,所有人等自是都不敢违了去。
    “说罢,尔等闹出如此大的阵势,究竟所为何为,嗯?”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见,弘晴压根儿就不曾叫起,更不曾有甚客气的寒暄,一上来便是问案的架势,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众盐商出发前的汹汹气势到了这会儿早就化为了乌有,再一听弘晴语气如此不善,自是无人敢在此时当出头鸟的,也就只能是尽皆将目光投到了王潘寿的身上,指望着王潘寿这个名义上的大局主持这能英勇地站将出来,这等用心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王潘寿自打跪下之后,头便埋得低低的,压根儿就没半点抬将起来的意思,自也就更谈不上在此时出头了,于是乎,大堂之上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都哑巴了,既是无事,尔等闹出如此大之动静,按律当以非法聚众处置,后果如此就无须本贝勒来说了罢。”
    众人不开口,弘晴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了过去,阴冷地一笑,毫不客气地便将一条大罪往众盐商们的头上扣了过去。
    “启禀钦差大人,非是我等要如此行事,实是有不得已之苦衷,还请钦差大人明察则个。”
    弘晴这话说得极重,一旦真要按这罪名办了去,抄家杀头都属寻常事儿,这等后果众盐商们又怎能承受得起,一时间尽皆大惊失色,私下窃窃私语不少,却是无人敢当面跟弘晴辩白,便是连早前闹得最凶的陈彪此际也没了半点的勇气,眼瞅着形势已危,刘八女可就沉不住气了,这便跪直了身子,亢声应了一句道。
    “不得已之苦衷?好啊,本贝勒还真就想听听你刘八女有甚高论的,说罢。”
    这一见是刘八女冒出了头来,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真正要开刀的人就是这个刘八女,只可惜这厮隐藏得极深,又滑不留手,弘晴到如今还是没能拿住其之把柄,这会儿能将其逼出水面,自是弘晴乐见之局面,然则乐归乐,以弘晴城府之深,却是不会表露在脸上,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瞥了其一眼,拖腔拖调地打起了官腔。
    “好叫钦差大人得知,今夏各地食盐用度大增,原有之票引配额已是不敷使,我等已是再三恳请盐运使衙门略作调整,以为应急,一者可缓解各地缺盐之虞,二来也可多为朝廷贡献盐税,实两利之好事也,草民不知钦差大人为何不允,还请钦差大人为我等解惑一二。”
    刘八女长相粗豪,可说其话来却条理清晰不已,带着股文绉绉的酸气儿,显见是读过几本书的,与其表露出来的粗人气质可谓是大相庭径。
    “按阁下这么说来,都是本贝勒之不是喽?”
    弘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八女一番,而后阴冷地一笑,以戏谑的口吻发问了一句道。
    “草民不敢,只是实情便是如此,非是草民虚言哄骗钦差大人,您若是不信,可发函各省,以明实情。”
    刘八女从来都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尽管明知弘晴语气已是不善到了极点,可却兀自不肯服软,依旧是不亢不卑地应答道。
    “实情?嘿,好一个实情!也罢,本贝勒就来说个实情好了,就以湖北的夏季用盐为例好了,康熙三十八年,全湖北用盐六十三万斤;三十九年,用盐六十二万斤;四十年,用盐六十四万斤;四十一年,用盐六十七万斤,四十二年,用盐六十一万五千斤;四十三年,用盐七十九万斤,六年下来,平均不过六十余万斤而已,今岁既非灾年,又无甚特别之喜庆,何来用盐大增之说,若真有,那前六年所缺之盐都从哪补足的,嗯?刘八女,你就给本贝勒一个解释如何,嗯?”
    弘晴的记忆力本就过人,加之又费了大量的时间去翻阅那些陈年旧账,这会儿扳起指头算总账,自是张口就有,连着两个重磅问题抛将出来,登时便令下头的盐商们情不自禁地都打了个哆嗦,没旁的,各地用盐之所以会出现紧张之局面,完全是因私盐被弘晴掐死了之故,奈何这等解释却又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至于胡乱找个理由么,显见是不可能蒙蔽得了弘晴这等精明之辈的。
    这等情形一出,所有人等尽皆不自觉地为刘八女捏了把冷汗,真要是应答上稍有差错,不止刘八女本人要倒霉,大家伙怕也断然逃过眼下这一劫了的,再一想到外头众多的王府侍卫们,众人的背心都不禁为之发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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