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约因为先前早产生子,体质虚弱了些。再加上之前受了些大的刺激,思虑过重、心情郁结,所以……所以日积月累,才导致如今记忆混淆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甚至会开始认不清人。”
    张御医这话,换成直白点的解释就是,寝殿中的这位夫人,脑子出了点毛病。
    就在方才,这位夫人昏睡过去之前,还隔着帘子和他打了个招呼,似乎是把他当成了府里的某位“李大夫”,口口声声让他帮忙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当时张御医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夫人现在的样子,和民间所传的“失心疯”也差不多了。
    不过,他也是个有眼色的,深知寝殿中的这位夫人在圣上心中有点分量,因此万万不敢拿这个词出来说事,免得惹得圣上不高兴。
    转而用更加委婉的说辞解释了一遍。
    他这么一解释,虽然没有直言是什么病,但一般人都能意会过来了。
    正常人谁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毛病呢?
    想必陛下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这么大晚上地传他过来。
    “这种病能不能治好?”
    坐在榻边的男人显然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一张英俊的脸紧绷着,神色也凝重了几分,声音微沉,语气急迫。
    那张御医垂首站在旁边,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在这位圣上压迫性的目光中,后背都渗出一层冷汗来。
    不过,任由他绞尽脑汁,在脑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法子来。
    最后,张御医不得不硬撑着一口气,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回陛下,夫人这个毛病,因着并非是身体上的问题,臣实在没有把握治好。”
    没办法,虽然张御医很明白,这个答案大约会让圣上不喜,但他现在也只能实话实说。
    他总不能说大话,为了让这位圣上满意,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将来这要是治不好,还不是自己倒霉。
    “夫人的这种情况,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时间越长,她的情况恐怕会越来越严重。现在只能先开点药,调养看看,或许能暂时缓解一二,看看是否有效。”
    “你的意思是说……她还会变得更严重?”
    这一句话明显让皇帝越发不快,他目光落在榻上沉睡的人身上,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她现在这样,连人都认不清,现实和梦境也分不清,记忆也都一塌糊涂了,难道这样还不够严重?
    病情要是再继续加重,那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样子?
    皇帝拧着眉,眉心印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有些难以接受这女人将来会变得疯疯癫癫的模样。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向弯腰站在旁边的张御医,不死心地追问道。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彻底好转?”
    张御医面露难色,要是他能治好的话,现在也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他为难地摇了摇头,解释道。
    “陛下,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过是能让人身体恢复康健。这人心里出了问题,那些个药草其实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话刚说完,便觉得压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越发迫人了些,叫他都有些呼吸不顺,额上更是被冷汗浸=湿。
    张御医暗暗叹了口气,无法忽视那道压迫性的视线,只得勉力支撑着,又添了一句。
    “臣才疏学浅,或许有疏漏之。臣今日回去后,会找其他大夫商议看看,可能他们那儿会有什么好的法子。”
    他如今胡子都一大把了,好歹也算是太医院排的上前几的御医,还是得找这么个“才疏学浅”的借口脱身,也实在是被逼急了。
    不过,也确实如他所说。
    这医术之道博大精深,虽然他痴长了些年头,也不过是在治疗那些通俗常见的病症时候厉害些,但是在“失心疯”这一类奇奇怪怪的病症上,了解着实不多。
    要向几位同行讨教讨教才行,说不定有人在这一块有些心得。
    不过别人的法子能不能够奏效,那就不是他能够保证的了。
    但是,万一侥幸找到什么有用的法子,将这位夫人的病治好,他也能松口气,不用被这位陛下用这样压迫的目光紧盯着不放。
    “好,若是有了法子,再来回禀朕。”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圣上才算是点了点头,终于肯放他走了。
    张御医躬了躬身,“是,臣先开些调理身体的药,这些天暂时给夫人缓解一二。”
    “恩,你先下去吧,这几日抓紧想个法子出来。”
    坐在榻上的皇帝沉着脸,摆摆手,便让他退下去了。
    那语气,要是他想不出好的法子来,怕是难以和这位圣上交差。
    张御医在旁边写完药方,收拾好药箱,耷拉着白胡子,情绪颇有几分低落,神情怏怏地出了殿。
    这皇宫之中的御医,可真是个折磨人的差事儿,他们是大夫,论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什么掌管凡人性命的神仙佛祖。
    那些妙手回春,生死人肉白骨的话,听听也就算了。有些稀奇古怪的病症,这么多年来,他连见都没见过几例,更别说是要治好了。现在这位圣上,非叫他治好这“失心疯”的病,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传说中的那些神医各个都不愿留在太医院,非要闲云野鹤、归隐山林。
    哎,与其这么在宫里面整日提醒吊胆的,担心治不好这个那个贵人的病。
    还是早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更为优哉一些。
    ————
    清晨,坤宁宫中。
    三四个小宫女正伺候着皇后穿衣梳洗,有个苗条的人影从旁走上前,凑近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女人,踮着脚,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启禀娘娘,昨儿个晚上陛下去了那边,后来听说还急匆匆地宣了御医。”
    “你们先退下。”
    皇后抬了抬下巴,两边的宫人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宣御医?可是陛下出什么事儿了?”
    她丢开手上的帕子,眼神略有些不快。
    难道说那女人反抗之下,伤了他不成?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应该也伤不到他才是。
    “娘娘别担心,陛下没事,是那位夫人出了事儿。”
    “哦,她又怎么了?”
    听到皇帝没事,皇后也就不怎么在意了,重新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口问了一句。
    自从那女人早产之后,那边宫殿的药就没有断过,还真是有够娇弱的。
    那宫女稍微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道。
    “听说……像是脑子有些糊涂了,连自己女儿也不记得了,今儿个早上醒过来,还忽然问大将军什么时候打仗回来。”
    倒是没有直接说是失心疯。毕竟,连御医也没直接下这个结论。
    听到宫女这几句话,皇后这会儿终于停止了擦手的动作,将手中的帕子捏紧了些,温和的眼微微眯起。
    怎么,她居然就这么疯了?
    这可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实在是可惜了些,她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疯了呢?
    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将一切准备工作都做足了,决定宽宏大度一次,成全了皇帝的那点儿心思,她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疯了。
    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宫女等了片刻,见皇后娘娘久久地没有说话,咬了咬唇,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
    “娘娘,您看,会不会是咱们送去的那香出了什么岔子?”
    那香原本也是她家娘娘一片好心,担心那位夫人触怒圣颜,惹了皇上不高兴,这才悄悄用了这个法子。
    要是忘了前头的那位,那人以后在宫里也能活的轻松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更方便皇帝得偿所愿。
    谁会想到,那位夫人前尘往事没忘干净,反倒变成了现在这样,该忘的那个人没忘,不该忘倒是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听说人也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
    要知道,当初她们这么做的时候,可没打算让那位夫人变成失心疯啊。
    “御医怎么跟皇上说的?”
    现在那女人变成这幅样子,她自己倒是还好,不过就是浪费了一番精力,白白给人做了一番嫁衣,结果到头来还没用上。
    但是皇上那边的话,怕是要十分失望了。
    夫妻多年,她也算是比较了解这个男人,不管他之前有过什么打算,要是齐楚楚一直是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他估计什么心思都要淡了。
    那这样说起来,这件事倒也算不得是完全的坏事,至少也算是让他彻底死心。
    “听说这个病有些难治,御医那边还在想法子。”
    与其说是难治,不如说是无药可治。
    皇后点点头,也没再深究这个问题,压抑了这么些天的心情,倒是渐渐舒畅了起来,她疯了也好。
    既然疯了,那东西也就不必再送了,免得落下什么把柄。
    ——
    宽阔敞亮的大殿之中。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坐在上首的位置,面色阴沉,浓黑的剑眉久久未舒展开,周身也裹挟着一股不耐烦的怒气。
    暴怒中的男人陡然一拍桌案,厉声斥道。
    “这么多天了,你们还没想出法子?”
    自从发现齐楚楚生病的那天起,他就命令了下去,结果到了今天,他们还是没有给出任何有效的法子。
    听到他的话,原本躬身站在他对面的一排御医齐齐地跪了下去,垂着头,异口同声地请罪道。
    “是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男人那张英俊的脸紧绷着,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阴冷的视线一一扫过跪在下面的人,带着一股无形的戾气,叫整个场面都森寒了几分。
    在场的几名御医皆是噤若寒蝉,垂首安静地跪在地上。
    众人心中都是苦闷不已,他们要是能想出法子来的话,又怎么会不早早拿出来呢,何必遭受这种威压。
    实在是……这失心疯的病症,一旦染上了,哪里有方法可以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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