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些暗, 因着之前书房里并没有人在,下人们便只将墙角的一盏壁灯点亮了。
    此时,泛着暖意的昏黄光线斜斜照在那张俊朗冷清的脸上,却是平白透出几分凌厉之色。
    虽然严青一向就是这种不苟言笑的冷面模样, 严嘉礼还是下意识地有些紧张,目光往旁边飘了飘,落在角落处的青玉缠枝纹梅瓶上,俊秀的眉目微微皱起,犹豫着回答道。
    “我刚才……去了一趟书铺。”
    感觉到严青似乎瞥了一眼他空空的两手,严嘉礼反应过来,又补充道,“不过没见着什么合适的书,就回来了。”
    ——
    “是吗?”
    严青曲起手指扣了扣桌面,慢条斯理地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
    “我还以为,你是特地去戏园子见路姑娘了。”
    “二叔,我……”
    严嘉礼一下惊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严青语气这样笃定,并没有一丝疑惑,只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方才那问话也不过是试探他而已。难道之前他和路明珠谈话的时候,这位二叔正好也也在场?那他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这会儿严嘉礼终于明白过来,平日里明明没什么交情,严青为什么会突然上门来找他。
    “你和路姑娘的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严青并没准备深究他的私事,索性开门见山地提了出来。
    这个直白的问题猛地甩出来,砸的严嘉礼好一阵头昏脑胀。
    他握了握掌心,勉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慢慢理清思绪,面上露出几分羞愧之意,低着头回答道。
    “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不该做出这种有违礼数的事,以后绝不会再犯。”
    他解释完,又忙忙地替路明珠开脱,“此事从头到尾都与路姑娘无关,是我连累了她,她是清白无辜的。”
    好像生怕让路明珠的名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
    严青目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念想到什么,男人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冷道,
    “既然你喜欢的是路姑娘,又为何要向齐楚楚提亲?”
    严嘉礼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摇了摇头,“以我的身份,怎么配的上明……路姑娘。”
    配不上路明珠,所以就退而求其次,向齐楚楚提了亲吗?
    严青听到他的回答,不知怎么,心中颇有几分不快,唇角沉沉地,抿成一条直线。
    严嘉礼见他这副严肃模样,还以为是不满意自己方才的解释,又诚恳地保证道,
    “二叔放心,我既然向楚姑娘提了亲,就一定会对她负责到底。”
    方才在园子里弃路明珠而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以后也绝不会再与路姑娘那边……有任何牵连。”
    他狠了狠心,终于语气决然地保证道,面上却还是流露出几分伤痛之色。
    ——
    严青站在书案前,将他的不舍和痛楚尽收眼底,心中越发不快了些。
    就严嘉礼现在这副模样,只要路明珠那边有了什么动静,他真的能舍得与路明珠一刀两段?
    呵,他可还真不相信。
    严青眸中暗芒敛去,不再责问于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是平静,“你和齐楚楚如今还没有真正成亲,既然你另有所爱,现在纠正错误还来的及,至于老夫人那边,我可以帮你解释。”
    站在他对面的严嘉礼低着头,将心中的不舍之情压了下去,坚持道,“亲事已定,我怎么能出尔反尔,自然要对楚姑娘负责到底。”
    严青面色一僵,冷如寒冰,声音沉沉道,“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可以来找我。”
    ——
    两日之后,路明珠递了封帖子过来,邀请齐楚楚和严芷兰去相府赏荷。
    前一段时间,一般都是路明珠约她出府玩,或者是到侯府来找她,齐楚楚倒是还没上门拜访过,听到这事,等问过了严芷兰,见她也很是乐意的样子,便答应了下来。
    齐楚楚虽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心中其实是颇有些奇怪的。
    因为齐楚楚本来以为,从那一天的情形来看,路明珠这两日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怎么会忽然有兴致约她和严芷兰赏荷。
    那天她和严青赶到的时候,只见到路明珠一个人在大榕树下哭泣。虽然没有见到什么别的人,但齐楚楚隐约能猜出来,路明珠突然离家出走这事儿,恐怕是为了那个青衫男人。
    如果她之前的猜测属实的话,路明珠是为了私奔才离家出走,最终却没有走成,怕是那个青衫男人没有答应她的任性想法。
    齐楚楚心中暗想,其实那人倒还算是个有责任心的,没有因为一时的情爱冲昏了头脑。
    ——
    如果当日两人真的私奔了,那对路明珠,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一个无名书生,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这样的两个人,怕是还没跑出郊外,就要被官兵截下了。
    礼记有言,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即使路明珠身为丞相之女,遇到这种事也是极其有辱门庭的,一旦泄露出去,那可就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丑闻了。
    齐楚楚暗暗叹了叹气,还好,那个人没有和路明珠一样糊涂。
    ——
    齐楚楚和严芷兰下了马车,就有梳着圆髻的管事娘子上前来,笑着福了一礼,在前头领路。
    那管事娘子带着她和严芷兰穿过抄手游廊,朝着东边一座很是精致典雅的临水轩走去。
    “楚姐姐,芷兰姑娘,你们可来啦。”
    路明珠大约是听见了消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唇角微微扬起,清秀削瘦的脸颊露出一分虚弱的笑意,上前几步,走到齐楚楚右手边,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齐楚楚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不过短短两日,路明珠好像是瘦了许多,连精神气儿都不太足,与之前那种明丽活泼的模样宛若两人。她心中暗忖,这位路姑娘,大约是还没从之前的事儿中缓过来吧。
    ——
    几人进了屋子,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临湖的木窗已经支开了,时值初夏,放眼望去,湖面上碧绿荷叶丛中,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而立,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洁白仙子。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闻到些许荷叶的清香。
    三人在窗边坐着说了会儿话,严芷兰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路明珠的脸色不大好,侧过头来,关切地柔声问道,“明珠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如先回去歇息歇息?”
    “那怎么好意思,今日我是主人,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你们呢。”
    路明珠朝着严芷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一边往桌案那边走,一边细声细语地说道,
    “我今儿个还亲自做了点心,请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谁知道走出去没有两步远,竟是身子一歪,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还好齐楚楚和严芷兰隔得近,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时候,两人赶紧起身,险险地扶住了她,把她扶到椅子边坐下,却见路明珠双眼紧闭,竟然已经昏死过去了。
    ——
    屋子里的弦丝雕花架子床上,路明珠昏昏沉沉地缩在锦被中。
    路夫人今日去了别府,这会儿并不在家中,丫鬟请了大夫过来,替路明珠诊治了一番。
    “李大夫,我们家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那丫鬟急得两只眼睛红红的,很是紧张地问道。齐楚楚和严芷兰也坐在旁边,也很是担心,一同看向那位白胡子的李大夫。
    李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却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遗憾和抱歉,“路姑娘这是心气郁结,不思饮食,导致气血虚弱,才会突然昏倒。这是心病,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老朽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先开副药缓解一二。可路姑娘若是心结不解,一直这么下去,就算有灵丹妙药,恐怕也岂不了作用了,到时候怕是……”
    怕是什么,那大夫却是没有仔细说,不过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他脸上带了几分悲悯之色,仿佛隐隐暗示了什么。
    齐楚楚和严芷兰互相看了一眼,实在没有想到,路明珠竟是因为这样严重的心病才迅速消瘦了下去。
    ——
    严嘉礼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他在家已经歇了好一段时间,也该回书院继续学业了,定的是明日晚上回去。
    “二哥,你怎么这样快就开始收拾东西了?”,轻柔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进来。
    严嘉礼放下手中的几册书,抬头看去,“芷兰,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她今日一大早就和齐楚楚去了路府,这会儿还不到中午呢。
    严芷兰听到他的问话,眼神一黯,心情不大好地回道,“路姑娘忽然晕倒了,我跟楚姐姐就先回来了。”
    “晕倒?她出什么事了?”
    严嘉礼心中一紧,手指紧握成拳,一颗心都被严芷兰这句话给紧紧地牵引住了,仿佛悬在了半空之中。
    他这句问话其实颇有几分不自觉地亲密之意,幸而严芷兰沉浸于伤感的情绪之中,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这不对劲。
    严芷兰秀气的眉蹙起,难过地叹了一声,回答道,“大夫说路姑娘是心气郁结,不得疏解,再这么下去,就算有灵丹妙药,也只怕是……”
    “好好的,路姑娘怎么就生了这样重的病呢?”
    严嘉礼身子晃了晃,心中像是被人揪成了一团,脸色也白了几分,扶住右手边的架子才堪堪地站稳了。
    “二哥?”严芷兰见他站立不稳,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严嘉礼摇了摇头,袖底的手掌却是紧紧地攥着,指尖狠狠掐入了掌心,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保持住清明的神智。他是不是像二叔之前说的,真的做错了?
    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严嘉礼就找到了严青的院子。
    “二叔,您上次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还请您帮我。”
    严青挑了挑眉,连冷厉的眸光都柔和了几分,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楚楚:叫你破坏我婚事!揍扁你!(╯▔皿▔)╯
    严青:不破坏了怎么把媳妇儿娶过来o(* ̄▽ ̄*)ブ
    ☆、晋江文学城12.08更新
    “明珠妹妹, 你现在好些了吗?前儿个可真是吓坏我们了。”
    齐楚楚坐在雕花架子床沿的位置, 握了路明珠的手, 轻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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