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制作香露的方子,还是当年一家人在遥城的时候,教书的女先生闲暇时候教给她的。当时齐楚楚不过是觉得新鲜好玩,才央着女先生教给了她。
    母亲三十岁生辰的时候,她花了半个月,亲手做了一瓶玫瑰香露送给母亲,那香味带着一丝丝沁甜,不至于太过浓郁,清新宜人得恰到好处,那时候女先生还连连夸她聪慧有天分。
    没想到如今,这天分居然有了用武之地,成为她寄人篱下时赖以为生的手段。只可惜制作香露的步骤繁琐,而且成功的几率并不算高。她好几年没动手,也颇有些生疏了。常常要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摸索出成功的方子来。这一次倒是颇为顺利,等做完这批香露,应该能攒下一小笔银子了。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有了银子,也就好办事多了。当下最要紧的是阿菱的病不能耽误,那个柳婆子可以慢慢收拾。
    齐楚楚想了想,打开荷包取了一颗碎银,交到玉书手中,仔细交代了一番。玉书跟在她身边好些年了,素来办事稳妥,还是派她过去取药放心些。
    谁知玉书依旧是空着手回来了。玉书偷偷问了个收拾药材的小丫鬟才知道,原来柳婆子那儿的人参早就被领空了,只能等下个月药材铺再送过来。府里每个月的药都是有份例的,从没有这么快领空,这次必然是有人多领了,那柳婆子也不知从中收了什么好处,才这样替人瞒着。
    齐楚楚失望不已,阿菱这里的药已经支撑不了几天了,而手头的那点碎银子,根本不够去外面买药。
    ——
    次日清晨时分,窗外鸟鸣啾啾,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偌大的侯府还处于一片安静之中。
    沿着内院曲折的回廊一直到东边,便是威远侯府老夫人所居住的锦绣院。锦绣院外的碧清池畔种了一溜垂柳,微风拂过,倒挂的嫩绿柳枝轻轻摆动,像是少女柔韧纤细的腰肢,随风曼舞。
    锦绣院正房中央,摆着一架嵌黄杨木雕八仙围屏,围屏后是黑漆梨木雕花嵌螺钿罗汉床,年近古稀的老夫人半靠着青莲色的大迎枕,穿着身暗金宝相如意云纹缎裳,染了银霜的鬓发间插着一支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的簪子。
    即使她的面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也爬上了褶皱,却还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
    老夫人手中正拿着个丁香色藤蔓纹样的香囊,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目露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倒是手巧,这气味闻着舒服的很,我这头疼的老毛病都缓解了几分。”
    齐楚楚半坐在罗汉床边上,抿着唇腼腆地笑了下,柔声道,“听李大夫说这沉香可以舒缓身心安神定志,您要是觉着合用,楚楚再多做几个给您换着带。”
    “好好好,还是咱们楚丫头最有孝心。”老夫人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亲昵地笑道。
    似乎不好意思被这么夸赞,齐楚楚长睫害羞地垂下,莹白的脸都染上了几许绯红。
    两人正说着话儿,大丫鬟冬荷忽然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在老夫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就见老夫人脸上露出喜色,急急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
    齐楚楚心中闪过一抹狐疑,今儿个时辰还早,府里的那几位姑娘和少爷通常要到辰时才来请安,也不知来的人是谁?竟让老夫人这般高兴。
    不待齐楚楚多想,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从嵌黄杨木雕八仙围屏后绕了进来。
    居然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齐楚楚怔了怔,一时也忘了移开眼。
    男人身穿一袭宝蓝色绣孔雀纹长袍,体态修长匀称,腰间束着掌宽的黑色革带,兽首金带钩坠着一块镂空卷云纹羊脂玉环。这身装扮,约莫是刚从朝堂上回来。
    这人五官生的极好,剑眉星目,脸部轮廓分明,深邃眸光好似一汪神秘幽静的潭水,叫人一旦陷进去便无法自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人斜飞入鬓的剑眉上方,有道一寸多长的浅色疤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平添了几分戾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难以接近,散发着一种冷入骨髓的冰凉煞气。
    ——
    随着男人走近,齐楚楚只觉得原本温暖的屋子顿时冷了些,没忍住寒颤了一下。
    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男人微微侧着脸看过来,冰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正好对上齐楚楚忘了移开的视线。
    他神色冷漠地瞥了齐楚楚一眼,深潭般的黑眸沉了沉。
    齐楚楚颇有些尴尬地垂下头,这般明目张胆地朝着男人看,对于闺阁女子而言,实在是有些失礼的。
    ——
    “孙儿给祖母请安。”男人拱手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嗓音低沉,声线似金石般凛冽。
    这一回齐楚楚学乖了,规规矩矩地握着帕子,垂着头盯着衣服上的绣纹,不再乱打量。
    “阿青快过来坐。”老夫人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喜意。
    “病可好了?你呀,也不多在家休养几天,这么着急忙慌地上朝做什么!”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他刚从朝堂上回来,关心中难免带了几分埋怨。上个月这孙儿满身是血地被送回家来,老夫人见了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祖母,已经不碍事了。”严青语气放松了些,徐徐答道。其实他上次的伤并不算重,仅仅是腹部中了一刀,还不至于危及性命。那些个血迹,大多都是战场上斩杀敌军时沾上的鲜血。偏偏那样子把老夫人吓坏了,非得拘着他养了一个月的伤,也特地免了他每日的请安。
    老夫人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他气色不错,也不像之前那样面无血色了,这才放下心来。这个最小的孙子都四年没有回家了。
    ——
    四年前,北蛮多个部落联手,突发战乱,连破天启国边境七座城池,战火一发不可收拾,有直取中原的猖狂之势。圣上收到战报怒不可遏,当即指派战功赫赫的威远候幼子严青为镇北大将军,率铁骑兵出征北漠,收复失地。
    当时年仅二十岁的镇北大将军严青领五万骑出雁门关,统帅众将反击北蛮,历二十多场战争,用兵奇诡,歼灭北蛮四万余人,俘获北蛮军近万人,不仅一一收复河山,更击退北蛮军队七百余里,重新划定了天启国北境边界。
    两个月前的那场临城之战,正式奠定了最后的胜利。也是在这一战之后,离家四年的严青终于携伤归来。
    ——
    “楚楚来,这是侯爷的幼子,你该叫他小表叔。”
    老夫人握着齐楚楚的手,笑着给她介绍。
    要不是老夫人亲口所说,齐楚楚还真不敢相信,这么年轻俊美的男人,居然会是那个于十万大军中取敌将首级的镇北大将军。明明那些个年画上的威猛大将军都是一副魁梧雄壮,满脸胡茬的中年大汉模样。眼前这人却穿着一身宝蓝色绣孔雀纹朝服,长身玉立,出众的容貌比贵族公子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想想也对,他身上确实有种不可忽视的骇人气势,是那些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们所没有的。
    ——
    “楚楚见过小表叔。”少女莲步轻移,从容地走到他面前,低眉敛目,盈盈俯身行了一礼。动作十分标准,完完全全就是大家闺秀的乖巧守礼模样。
    “这个是你兰姑姑的外孙女儿,小名楚楚的。”老夫人在旁边给严青介绍道。
    严青神色冷淡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齐楚楚起身。
    晨间的清风拂动,丝丝缕缕泄露进来,吹动了少女柔软的衣衫和漆黑的乌发,严青只觉得鼻尖闻到一股幽幽的馨香,不由皱了皱眉。
    他素来不喜欢脂粉香味,在军营中待了那么些年,就更不喜欢了。即使这香味不如以往的浓重,带着一丝丝清甜,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3章
    老夫人好些年不见这幼孙,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正拉着严青絮叨着,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道甜美娇俏的声音。
    “外曾祖母”
    一位身穿鹅黄色软烟罗百合裙的姑娘走了进来,梳着芙蓉髻的乌发上簪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五官明艳动人,正是府里的表姑娘周凝霜。
    周凝霜笑着给老夫人福了一礼,择了齐楚楚对面的一张玫瑰椅坐下,嘟着小嘴,朝她娇声嗔道。
    “楚姐姐,人家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居然还是被你抢了第一。”
    “那以后我都晚些来,让凝霜妹妹做头一个,老夫人起早了也不会没人陪。”齐楚楚唇角微翘,浅笑着温声回道。
    “嗳哟这傻丫头,你呀,就睡饱了再过来,我还不知道你的习惯,别坐这儿又打瞌睡。”
    刚说完这句话,就见着玫瑰椅上的周凝霜眯着眼,用帕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老夫人看到她这应景的模样,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
    “别别,天天这么早起,那我可受不了,还是楚姐姐来吧。”
    周凝霜打完哈欠,受惊似的连连摆手推拒道。
    反正,这位楚姑娘就是天天头一个请安,天天恭敬孝顺又怎么样,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门远房亲戚罢了。在外曾祖母这里,怎么可能比得过她这嫡亲的外曾孙女儿。
    她今儿个特地起个大早,也不过是为了表表心意罢了。这种聊表孝心的事儿,偶尔做做才容易让人记住,傻子才会天天都这么干呢。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连这都不懂。
    “小舅舅,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凝霜这会儿才注意到,祖母矮榻边坐着位身穿宝蓝色朝服的男人,正是那位离家四年的小舅舅严青。
    “嗯,下完朝就过来了。”严青应了一句,声音依旧有些冷淡,约莫是本性如此。
    周凝霜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一张明艳的小脸笑盈盈的,语气热络地道,“前些天娘得了几枝百年野山参,我正准备这两天给小舅舅送过去呢,没想到今儿个就碰上了。”
    周凝霜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身边的小丫鬟上前来,吩咐她这就去院子里取人参。上一辈子是她犯傻,放着这么位手握重权的小舅舅不巴结,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大好的机会。这一世,她可得学机灵点了。
    严青却沉声阻止道,“不用了,替我多谢你母亲,你们留着给绍言吃吧。绍言那孩子最近如何?”
    “哥哥这两年身体好多了,不生病的时候就同两位表哥一起去私塾读书,先生夸哥哥很聪明,说他学东西很快呢。”有这么位才学出众的兄长,周凝霜十分引以为荣。
    “嗯,我先去那边看看绍言。”
    严青似乎天生寡言,就连对着这位亲侄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打了几句招呼,便告辞离开了正房。
    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都松快了许多,齐楚楚总算不用小心翼翼地憋着气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
    严青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辰时,府里的几位姑娘和少爷也陆陆续续过来请安了。
    最先进来的是大姑娘严芷萱和三姑娘严芷韵,都跟在世子夫人俞氏的身后。
    大姑娘严芷萱今年刚十六岁,容貌端正秀丽,是世子夫人的嫡长女,从小由几位女先生教养着长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七岁即能出口成诗,十岁那年一首《水调歌头》名满京城,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广受青年才子追捧。这番盛况,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在背后羡慕嫉妒的红了眼。
    这位大姑娘今儿穿着身沉香色绣海棠纹褙子,配着玉色细纹缎裙,梳着灵蛇髻的发间斜插了一支银质鎏金点翠海棠簪,这一身妥帖至极的打扮,将她只算清秀的容貌硬是衬出了九分的高雅端庄来。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优雅动人的高贵风姿。
    跟在她身后的三姑娘严芷韵今年刚八岁,生的玉雪可爱,穿着一袭银红色团花白蝶玲珑缎裙,小脸粉嫩嫩的,笑起来的时候右边有颗尖尖的小虎牙,颇为有趣。
    三姑娘其实是琴姨娘的女儿,琴姨娘本是世子夫人俞氏的贴身丫鬟,名唤琴儿,性子娴静温柔,几年之后由世子夫人做主收了房,可惜命不好,生三姑娘的时候难产,就这么去了。
    俞氏念着十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怜惜尚在襁褓的三姑娘,就将三姑娘养在了身边,贴身照顾。
    因此打从三姑娘出生起,就是跟在俞氏身边长大的,这些年来,这两人倒也跟亲母女差不离了。
    三人向老夫人行完礼,世子夫人俞氏坐到了老夫人身边,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齐楚楚和大姑娘、三姑娘还有表姑娘则是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表姑娘热络地拉着大姑娘说话,似乎亲热的很,不过大姑娘的态度有些冷淡。
    三姑娘年纪小坐不住,在玫瑰椅上扭啊扭的,好像椅子上有什么东西似的,硌得慌。
    齐楚楚无聊中扫了一眼,都还没笑呢,就被三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瞪了瞪,活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一点威胁感都没有,反倒是有些傻乎乎的。齐楚楚这下终于没忍住笑弯了眼,对面的三姑娘眼睛都瞪累了,见她还在笑,小鼻子哼一声别开了脸。
    片刻之后,老夫人忽然挥了挥手,长叹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按理来说现在时辰还早,比以往提前了一柱香的时间,而且现在人都还没到齐呢。齐楚楚抬头看去,就见老夫人神色似乎比方才凝重了些,世子夫人也有些愁眉不展,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家事,不是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能插手的。几人乖乖地应了一声,便一同退下了。
    只有世子夫人留了下来,估计真的是有要事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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