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一心想让她早点出嫁时,说她不小了。等到了端午节,又非要给她小孩儿才戴的五色绳,说是能避病除鬼。
    她不是小孩子,小鬼哪里敢缠她?
    五月炎热,谢凌云拿着折扇不停地给阿娘弟弟扇风。她内功精湛,不畏严寒酷暑,可阿娘弟弟总是经不得热的。
    一到薛府,才发现舅舅舅母已经等候多时了。谢凌云微微一怔,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虽然说京城的端午节有出嫁女回娘家的习俗。但阿娘毕竟也是做婆婆的人了。这回到薛家,想来少不了舅舅舅母的邀请。
    舅舅薛裕的独子不在京城,平时家里也冷清,如今妹妹携子女归来,他们喜不自胜,热情洋溢。
    数月不见,薛氏同嫂嫂马氏说些体己话。谢凌云在一旁听着,当然两人也不避讳她。
    她听舅母马氏问道:“怎么不到两个月,谢家俩姑娘都定亲了?”
    薛氏叹道:“说来话长。”
    马氏轻轻拍了拍小姑子的手臂,说道:“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不错的亲事了。一个是英国公家,一个是永宁侯家。你们家那俩姑娘倒是好命,也难为那两家不计嫡庶。”
    薛氏苦笑,心说哪有嫂嫂想的这么简单?谢蕙倒也罢了,谢萱这事儿,她到现在都不能完全放心,总觉得不大安稳。
    “我上回瞧那个谢蕙,还算老实,你把她记在你名下了?”
    薛氏摇头:“没有。”她初时担心,谢蕙名义上是嫡女的话,或许会对阿芸的亲事有影响。——那样,阿芸嫡女的优势会减小。——不过现在,似乎不重要了。
    “没有吗?”马氏很诧异,“我以为唐家怎么着也要定个嫡女的,好歹将来是要袭爵的。不过,也还好啦,那个蕙姑娘跟着你长大,教养规矩肯定都很好。而且姑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薛氏思忖道:“若是想看着好看,记在我名下也成。只是就算是记了,也只是面上好看。实际上怎样,大家都知道。她出生那会儿,我还在京城呢……”
    马氏一瞥眼,看见做认真倾听状的阿芸,笑道:“阿芸听婚事听入神啦。”
    谢凌云明显能感觉到这是揶揄,她红了脸:“舅母,我去找舅舅。”
    她施了一礼,缓缓出去,问明方向后,就去找正带着弟弟的舅舅。
    听下人说,舅舅薛裕就在马棚那边,正教让儿识马。待她赶到后,果然看见舅舅正抱了弟弟往马背上放。
    舅舅是苑马寺卿,家里也有良驹。
    谢凌云看见弟弟身下黑色的骏马,勉强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轻唤了一声:“舅舅!”
    薛裕冲外甥女点头,让儿也兴奋的喊:“姐姐,马!”
    小家伙第一回 坐在马背上,正得意呢。
    薛裕很遗憾地道:“可惜家里地方小,不然舅舅教让儿骑马。”
    谢凌云接道:“舅舅,我也想骑马。”
    薛裕瞧她一眼:“你不会么?”他记得他很早以前就使人给她送了马驹,有快十年了吧,她还没学会?
    谢凌云语塞,她上辈子会骑,但是这辈子没骑过。在绥阳时,阿娘只允许她摸摸马头,连给马洗澡喂料都不允许。回京途中,见谢怀信他们骑马,她心生艳羡,可阿娘也只同意她待在马车里。
    她不想惹阿娘生气伤心。晚上她可以悄悄练功,但是她没法做到牵马出去而不惊动任何人。
    “下回吧,今天时候不早了,也没提前准备。下回带你去个好所在,舅舅亲自教你骑马。”薛裕道。
    谢凌云大喜:“真的么?谢谢舅舅,我带上我的马。”
    薛裕摇头:“那倒不必,舅舅缺什么都不会缺马。舅舅给你选一匹性情温顺的,慢慢学。”
    谢凌云笑笑,她想她不用花时间学,她只要能过阿娘那一关就成。阿娘老说她规矩学了却不会用,除了老老实实坐着,否则不像大家闺秀。“舅舅肯教我当然很好,我怕我阿娘……”
    薛裕哈哈大笑:“你娘的骑术还是我教的,怕什么?”
    谢凌云也笑了。原来阿娘自己是会骑马的啊。
    中午薛裕夫妇留薛氏及其子女吃饭。薛氏看一眼桌上的菜色,心底一片柔软。都是熟悉的菜式,连雄黄酒都同她小时候差别不大。
    用罢饭,谢怀让有点困了。他素有午睡的习惯,马氏早让人准备好了厢房,乳母不在,薛氏陪着儿子休息。
    谢凌云有些无聊,本来想寻个事情消遣一下,冷不丁地听舅舅薛裕问道:“阿芸困了吗?”
    “不困,精神得很。”谢凌云忙摇头,目光炯炯看着舅舅,“我们骑马吗?”
    薛裕失笑:“怎么老念着骑马?大热天的,骑马一身的汗。小姑娘回来要哭鼻子的。”
    谢凌云一本正经道:“舅舅,我保证,我绝对不哭。”
    “哈哈哈哈哈……”薛裕笑得更厉害了,“今儿端午节,舅舅带你做点应景的事情去。”
    谢凌云晃了晃被阿娘系在手腕上的五色绳:“呶,应景的在这儿呢。雄黄酒阿娘不让我喝。”
    薛裕继续笑:“傻孩子,你不知道端午赛龙舟么?”
    “赛龙舟?”谢凌云眼睛一亮,这怎么不知道?在绥阳时,爹爹作为县令,还亲自主持过龙舟赛呢。她小时候也跟着去看过。虽然技术含量不高,但热闹是真热闹。可惜她大了一些后,阿娘就不许她去了,说是人多,也乱。姑娘家不要常出门。舅舅的意思,是要带她去赛龙舟么?
    “对啊,赛龙舟。”
    谢凌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也能参加么?”
    薛裕一愣,继而大笑:“咱们是去看,哪能自己下场?去不去?”
    “去!”谢凌云果断点头,但是很快,她又犹豫了,“阿娘……”
    阿娘不会同意吧?
    “别怕,咱们很快就回来。”薛裕安抚她道,“你旁的都不用想,只要想去就成。”
    “嗯。”谢凌云心想,她不是不愿出门,她只是不想出门后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薛裕又打量了她几眼,摇了摇头:“你这身衣裳可不行,太打眼。”
    “那怎么办?”谢凌云有点懵,白天也显得打眼吗?穿夜行衣更怪异吧?
    看得出来,薛裕是真心想带她出去玩儿的。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套灰仆仆的衣衫,让阿芸换上。
    谢凌云自行换了,还涂浓了眉毛,又在脸上抹了层黑粉。
    薛裕看着她,哈哈大笑,赞道:“小丫头,看不出来,你还挺细心。”
    谢凌云微微一笑,谦虚了两句“哪里哪里”,心里忍不住得意。她虽然不曾行走江湖,可她从师兄们那里没少学到江湖经验。比如女扮男装时,不但要改肤色,还要注意脸和脖子不能差异过大。
    可惜,薛裕接下来却道:“唉,细心也没用,咱们就去看一眼,不会太久。不然你娘要跟我急的。”
    “哦。”谢凌云的满腔热情瞬间就退去了大半。她对自己说,没关系,能出去转转就挺好。
    想想这还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 女扮男装呢。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3^)-☆晚安
    第40章 拆穿
    薛裕亲自驾着马车带外甥女出门, 他驾车技术很好, 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车帘晃动, 会有阵阵凉风吹进车里。
    身心舒泰的谢凌云坐不住了,她悄悄上前, 软语央求:“舅舅, 让我试一下吧!”
    “不成!”薛裕想也不想地拒绝, “你又不会驾车,出了事怎么办?老老实实坐好了, 等会儿就到了!”
    他扬起马鞭, 在半空虚虚地抽了一下, 马鞭破空, 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车行得更快了。
    谢凌云心里痒痒的,又不好直接告诉舅舅,自己是会骑马的。——她的骑术,上辈子是师父亲自传授的, 不过她倒是没出过远门,也没驾过马车。
    舅舅是苑马寺卿, 也是有品级的人, 竟然亲自驾车,而且车技还不错。谢凌云意外之余,对舅舅又生出几分好感来。
    人说娘舅亲,娘舅亲。这是她舅舅,也是她很亲很亲的人。
    薛裕带着外甥女一路向西行, 去看赛龙舟。要赶时间,薛裕驾着马车只管往离家最近的小西河跑。街上行人寥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小西河名字中虽带了个小字,但事实上并不算小。两岸柳树成排,柳树下站满了人。
    薛裕将马车暂且交给河边的一个闲汉看管,又塞给那闲汉一些银钱,这才扯了外甥女,匆匆忙忙去看河面。
    河边乱糟糟的,谢凌云跟着舅舅往岸边凑。她偶一抬头,发现舅舅竟然用臂膀护着她,似乎是怕她给人冲撞了。她心里感动,冲舅舅笑了一笑。
    薛裕并未注意到外甥女的笑容,他在旁人的骂骂咧咧中,成功把外甥女推到了前排,指着河面,哈哈一笑,大声道:“怎么样?”
    谢凌云定睛看去,她看到数群穿着鲜艳的人,在舟上舞得煞是好看。其实,也不算什么新鲜,可她心里仍然充满了喜悦。连周遭嘈杂的人声都变得格外动听了。她兴奋得直拍手:“好!好!”
    想了一想,她又觉得单单是两个好字不足以表达她的欢喜之情,就又加了一句:“好的很呐。”
    是,的确是很好啊,凉风习习,虽然间或带来一些并不好闻的汗味,可她仍觉得开心。在外面,仿佛连空气都带了自由的味道。
    她穿着毫不起眼的男装,面上也抹了一层黑粉。站在河岸边,和别的看客并无差别。但是这清丽如莺啼的声音一出,瞬间引得了一些目光,诧异,惊愕。
    谢凌云察觉到旁人诧异的眼神,微微一愣,瞬间了然。她咳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很好,很好!”
    正在看龙舟的舅舅摸了摸她的头顶,轻轻一笑。谢凌云抬了头去看舅舅,却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谢凌云耳力好,此刻虽人声鼎沸,可那声轻笑还是给她捕捉到了。她面上一热,没来由就认为是在笑自己,她低下了头。然而过了片刻,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抬头,去搜寻发出轻笑的人。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看客。她一时也看不出发笑的是谁。她便丢下此事,继续看赛龙舟。不过这一回,看到高兴处,她却忍着,不再发出惊叹了。
    听旁人大声欢呼,不能出声的她,忍得颇为辛苦。
    看了一会儿,这一轮刚分出胜负,就听舅舅说道:“阿芸,咱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这就回去了?”谢凌云都没注意到自己话里藏不住的遗憾。
    薛裕应道:“是啊。再不回去,你娘要担心的。”
    谢凌云点头:“嗯,我知道了,舅舅。那,咱们这就走吧。”她低了头,不敢再看向河面,只想就这么悄悄离去。反正还好啦,至少看了一局,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她目光低垂,正欲动身,却忽然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她心下一凛,抬眼看去,只见阳光下,有人正持着一把匕首,作势往另一人腰间刺去。
    谢凌云没有多想,身形微闪,瞬间就到了持匕首那人的身边。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伸手扼住对方手腕,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吃痛,手腕无力,匕首落地,好巧不巧正砸在他的脚背上。他穿的布鞋被割了一道口子,有血缓缓渗出。
    “诶呦,诶呦……”他苍白着脸直叫,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谢凌云这才注意到这个歹徒很年轻,中等个头,相貌平平,脸色白得可怕。
    这一幕落在周围看客的眼里,着实令人惊骇。有人惊叫一声:“杀人了。”远远躲开。谢凌云周遭很快空了一片。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这时才慢慢地回转了身,他目光从谢凌云的手上移到她的脸上,在她脸庞停顿了片刻,方轻声道:“真的是你啊……”
    谢凌云愣了愣,应声道:“啊,是你!”
    她认得这个人,这不是观音庙前那个取水的少年吗?认出了他后,她就看向他的身后。那两个神情冰冷动作一致的随从呢?怎么不见他们?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上回跟着你的那两个人呢?”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谢凌云无视少年微变的神色,指了指手上的人:“他拿了匕首要刺你……呶,给你。”她松了手,歹徒委顿在地,呻。吟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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