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城的地上,我不能看见任何一片完整的叶子。”彭宇这样说。
    那一段时间,满城的人帮他劈叶子,在叶落到地上之前劈断。
    但这还是很难做到的,所以曲丛顾挨了很多罚,举了好几天的水桶,他的剑在每天的哀嚎中也真的快了。
    这金光好像落叶,被他一剑一剑劈断,他忽然悟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眼还未到,剑已经挥出去,曲丛顾闭上眼,脚下一点将剑绕身旋转,长剑翻出残影阵阵,一时间只能听见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
    熬过一道攻势,他衣角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皮肉被划开一道极细的伤痕,慢慢地渗出血。
    攻势终于减缓,他忽然睁眼,将一道金光打在剑面,反射出去,正射在即将交替而上的一个和尚眼睛上!
    不解的链子断了,曲丛顾提剑便冲,剑光横扫四射,上下翻飞,生生劈断阻隔结界,杀了出来。
    他本只想教训一下这些人,然后扔出院子去,可他一脚踩在一个和尚的胸口时,那人忽然啐了他一口,浓痰吐在了他的鹿皮靴子上。
    “朱决云可是享了好福,”那人说,“装得人模狗样,倒是会玩,呸。”
    说着反而豁出去一般不怕死的直接摸上了曲丛顾的小腿,往上撸了一下他的裤腿,露出一截腿腕:“你又装什么贞——”
    话音到此为止,被一声细微的血肉被整齐削断的声音打断。
    那和尚死死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喷溅出的一口鲜血。
    曲丛顾面色冷得像腊月的雪,一甩剑将剑身上的血甩掉,站直了身子。
    被撸起来一截的裤腿又掉了回去。
    地上掉了半截舌头。
    那和尚反应了须臾,忽然嚎啕大哭,嘶声大叫。
    曲丛顾内力震开门,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剩下的三人不可置信,摆阵便要杀人,可四个人才算一个阵,他们缺了一人威力大减,曲丛顾飞身,衣袂飘扬,接连是看也看不清的剑势,最后踢出三脚,直接往脑袋上砸,砸昏死过去为止。
    然后全都踢出门外,大门‘砰’地一声猛地关上,只留下四个烂泥一般的人躺在门外。
    他站在院子里,呼出一口气,感觉都是颤抖的。
    他衣服乱了,气喘吁吁,短促地呼吸。
    到底是气,急,害怕,惊惧,后悔,都说不清楚了,他转身回屋,一边走一边将自己被吐了一口浓痰的靴子脱了远远地,使劲地扔开,光着脚走回了屋,坐在床上。
    然后犹觉得不妥,把裤子也脱了重新换了一条,抱过被子躺在了床上。
    草古这时候软软地爬过来,躺在他的胸口。
    这狼只以为来人是喽啰小贼,没当回事,连屋子也没出。
    曲丛顾就一下一下地抚摸他,手还在微微地抖。
    草古闻见了血腥味,去舔他胳膊上的伤口。
    它之前揍彭宇,被朱决云和彭宇一起教训过,已经不会再看见曲丛顾和人打架就冲上去了。
    不过也是这些人并不厉害,是曲丛顾不到家才受了伤,若是来的人修为高,它怕是还会动手。
    曲丛顾躺在床上犹在想,其实这些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后的事,怎么就连这等货色都敢闯进朱决云的院子里了?
    要当真只是些下三滥还好了。
    下午时小睡了一觉,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他心里不大安稳,想去寻朱决云。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垂,大红的云霞像是天上起了一场火。
    西阁中,早早的点起了一根蜡烛。
    “乌合之众,”一个黄袍修士愤慨道,“一群乌合之众!”
    镜悟低声劝道:“师父莫气,他们此举也是自掘坟墓,犯不上和这等人一般计较。”
    黄袍道:“什么自掘坟墓!就算是坟,那也是给伏龙山挖的坟!让天下人耻笑我们手足相残,可笑!”
    镜悟便不敢再说话。
    由晏说:“师父,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镜悟师弟说得也是对的,他们如此嚣张行事,早晚失了师兄弟们的心,成不了大事的。”
    黄袍闭上了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到:“迢度,你如何看。”
    朱决云坐在椅上,隐秘在黑暗与烛光的交界之中:“不怎么看。”
    镜悟皱了皱眉,斥道:“你如何说话呢!”
    黄袍说:“如今慧极风头大起,他是铁了心要夺旗,并非我们不作为,而是无可作为。”
    “并非无可作为吧,”朱决云压下了涌到嘴边的嗤笑,随意道,“是不敢。”
    黄袍男人面色难看,冷道:“我不是慧极,我眼里有伏龙山前途和名声!”
    朱决云说:“那就不要瞻前顾后,成大事必流血,此时畏缩,无异于将伏龙山拱手让出,双手奉到慧极面前。”
    “迢度,”黄袍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
    朱决云坦然回视:“你需要人,我便帮你,既然你只看不惯慧极,了结他就行了,管我想要做什么干什么?”
    “还是悟愚师父觉着我有什么企图?”
    悟愚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头有人传讯。
    “进。”
    那小和尚应声进了屋却直接跑到了朱决云面前:“迢度师兄,有人找你。”
    朱决云问:“谁。”
    小和尚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介绍形容这个人。
    朱决云却忽然明白了,直接站起了身。
    悟愚说:“你要知道,我毕生拥护掌门方丈。”
    朱决云笑了,无所谓地道:“巧了,我也是。”
    悟愚眯了眯眼睛,审视一般看他。
    朱决云不再和他试探纠缠,转身便走。
    他表情平淡,看上去毫无波动,只是脚步有些急,很快。
    曲丛顾从不再他出门时找他。
    一定是有事了。
    他猜测了数十种可能,脚下生风,最后迈出门的那几步几乎是飞出去的。
    却见小世子站在门外,草古坐在他脚边。
    曲丛顾终于看见他忽然笑了,跳起来冲他摆手。
    朱决云凭空松了口气,飞身到他身边:“怎么来了?”
    “朱决云!”曲丛顾说,“我想你了!”
    朱决云牵过他的手飞快而随意的亲了一口,说:“走吧。”
    曲丛顾觉得这样不好,想抽回手,却没抽开,朱决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曲丛顾就窃窃想,那就牵着吧。
    “你办完事了吗,”他问,“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朱决云面不改色说:“不办了。”
    “难得有人想我一回,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曲丛顾脸红大骂:“破和尚!花和尚!”
    两人一狼走在巨大的夕阳之下,偶尔曲丛顾气了就跳起来跟他比划,朱决云重新拉过他的手牵着。
    稀稀落落的撒了一路笑语柔情。
    第41章 神迹将出(十四)
    大约一场梅雨过后, 曲丛顾又见到了一次钟戊。
    他不请自来,坐在院子里的棋盘前与朱决云下棋,期间把茶壶高高举起来, 然后让水流顺着壶嘴儿倒进嘴里。
    朱决云执黑, 他执白。
    钟戊落下一字,问:“你能有多少人。”
    朱决云也落下一字, 回:“不足十个吧。”
    钟戊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我跟你闹着玩呢?”
    朱决云失笑:“当真不足十人。”
    “悟愚谨小慎微, 手下有百人, 只能借, 不能当真,他对我防备异常,只想利用我牵制慧极。”
    “我要是他, 也不带你玩儿,”钟戊说,“你这司马昭之心,太过显眼, 很明显想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一脚把我踹了我上哪说理去?”
    朱决云随意把玩着棋子,不经意地说了句:“由不得他。”
    钟戊看了他良久, 说:“兵行险棋,你倒是自信。”
    “还成,”朱决云看着棋盘说,“看着险, 其实这事没别的路可走。”
    伏龙山的形势乱成一张大网。
    慧极一家独大,亲信数众,座下什么人都有,有的是真的拥护他,有的是看准了他将是下个掌门人,有的只是怕被欺凌。
    朱决云虽然与他同住方圆阁,地位上不相上下,辈分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况且他无根基,很难立足,并无人看好他。
    相比之下,还有一派人以悟愚为首,誓死拥护掌门方丈。
    悟愚修为地位均低于慧极,这一伙人势力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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