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重华将儿子抱进车内,然后又扶她上去,马车行驶起来,凌郑已经睡得香甜, 鼻子中似有鼾声,她将头靠在自己男人的肩上,闭目养神。
    城门已关,侍卫拿出令牌,守城的将军恭敬地低头,命守卫们将城门打开,马车缓缓地驶进城中。
    城内,华灯初上,长街两边,铺子门口的灯笼都已点亮,柔和温暖,间或是有三两行人,结伴同行出入铺子。
    她小心地掀起帘子,偷看着这人间的繁华。
    男人双眼含笑,“想出去走走吗?”
    她眼睛一亮,“可以吗,夫君。”
    他不答,抱着儿子,掀帘下车,然后伸手将她扶下来,将她斗篷上面的兜帽盖下来。
    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她满心的欢喜,夫妻二人慢慢地在长街上走着,铺子里跑堂热情的声音不停地招呼着他们,想招揽他们进铺子用饭。
    她低着笑着,就他们这身装扮,虽然已是不起眼,可料子华贵,有眼力的商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非富即贵,再加上自己男人这长相,这气派,哪里是常人可以小觑的。
    本朝男女大防倒也不严重,女子可抛头露面,铺子外面的马车上走下来的娇小姐,不经意地看到他的长相,先是惊得发呆,后是羞得痴迷,呆立在马车边,忘记进铺子,直直地看着他们这边。
    凌重华的眼神中露出嫌弃,浑身紧绷,释出杀气,南珊扯下他的袖子,示意不可,然后拉着他便走进一间茶楼,向掌柜要了一个雅间。
    落座后,还隐约听见有女人向掌柜打听他们的行踪,掌柜是个有眼色的,刚才那长得不像凡人的男子,气势吓人,他可不敢随意惹祸,随意说了几句,将那女子打发掉。
    南珊手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墨发黑衣,简单的样式,却衬得人越发的修长,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散开如扇,他的面色平静,却难掩一身的风华。
    果然是人间殊色,怪不得连女人都不顾矜持地想追上来,他怀中的儿子还睡着,小脸儿有些红红的。
    掌柜将小菜茶水点心端上来后,便悄声关门退出去。
    她捏起一枚点心,放在口中,味道倒还尚可,突然隔壁的雅间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她疑惑地皱起眉。
    凌重华眼眸微眯起,站起身,将墙壁上的一幅画移开,再撕下画下面的一块如墙壁一样颜色的皮,露出一个小洞,墙那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似乎是个姑娘的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南珊一惊,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好似沈家的小姐,沈若梅,她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男人,这可是他的表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时出现在茶楼,约的人又是谁。
    “沈小姐,是孟某低贱,配不上小姐,请小姐以后莫要来码头找孟某,免得对小姐的声誉有损。”
    这是?
    孟瑭的声音。
    这下南珊可不仅是吃惊,而是非常奇怪,孟瑭和沈若梅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两人按理来说应该并无可能有交集。
    接下来似乎是孟瑭想离开,沈若梅抓住了他,“孟公子,若梅就真的这么让人讨厌吗?若真如此,孟公子当初又何必救我,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孟瑭的声音十分艰难,“沈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莫轻言生死,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小姐切勿一直放在心上,孟某感谢小姐错爱,实在是不敢承受,以后请小姐不要再来找我,在此别过,祝沈小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以后日子富贵,事事顺心。”
    “孟公子…”
    那边传来开门声,然后便是女子小声的抽泣声。
    南珊看着自己的男人,看这情形是沈若梅心仪孟瑭,孟瑭碍于家世地位,拒绝了她。
    说实话,就孟家现在的家境,哪里配得上沈若梅,更别说还有魏氏那样极品的婆婆,嫁过去受苦不说,还要养着一大家子。
    可男女之事,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上了心,入了眼,那就是铁了心,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哪管什么受苦,什么穷困。
    南珊想了想,此事她不宜插手,沈家不会同意让孙女嫁进孟家的,抛开孟家的家世不说,就孟家与皇家之间的恩怨,还有先前旨意里说的孟家男子三代不能科举,女子世代不能嫁入官家,不能进宫,这样的人家,女儿嫁进去,生下的子女又该如何出头,孟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是个长眼的人家,都不会将家里的姑娘嫁给孟家男儿。
    何况孟家一贫如洗,以孟家现在的光景,孟瑭将来的妻子,不是农家女,就是市井的商户女,哪里可能娶得到官家女,更别说是侯府的小姐。
    她起身站在窗边,看着下面,孟瑭已走出酒楼,他已不再是记忆中的侯府少年公子,那时候的他,锦衣华服,带着痞气,肆意张扬,操着难听的公鸭嗓子,大声地叫着她三胖儿。
    而现在的孟瑭,微弓着背,带着谦卑,身形瘦长,面容晦暗,与印象中的人大相径庭。
    他的步子迈得极慢,说不出的沉重,许是码头的活计太累,又或是家里的负担太重,生生地将他的背压弯,身上短襟袄,一副市井汉子们常见的打扮,衣裳略显单薄,黑色的布鞋,上面还带着些许的泥土,与出入茶楼的公子书生们天差地别。
    突然他也抬头看着楼上,正对上南珊的目光,他微一愣,停住深深地朝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低下着,往前面走去,脚步未停。
    他送给她的那支桃木剑还挂在侯府的闺房之中,娘家搬回侯府后,将她的房间按原来的样子布置。
    孟瑭,如娘所说,真是有些可惜。
    物事人非,风水流转。
    隔壁沈若梅已止住哭声,关门离去。
    凌重华怀中的儿子渐渐转醒,在黑色的大氅中探出脑袋,揉着惺忪的眼,奇怪地看着房间,不明白这是哪里。
    南珊坐到他们的身边,关切地看着儿子,“凌儿,这是外面的茶楼,我们等会回宫。”
    凌郑眨下眼睛,表示明白,复又靠在父亲的怀中,打了个哈欠。
    时辰已经不早,一家三口启身回宫。
    南珊一路上都想着沈若梅和孟瑭的事情,从私心说,她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可事实上,她却深知孟家那浑水趟不得。
    凌重华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此事你不要插手。”
    她点头,她压根就没打算要插手,对于孟家那些人,除了孟瑭外,其它的人她都不想再看到,管他们干什么。
    没过两日,便听说沈若梅同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侍郎家的公子一表人才,与沈若梅极为相配,南珊听到后,有些释然,又似惆怅地叹口气。
    将此事丢在一边,低下头开始加紧缝制手中的衣服,马上就要进行册太子大典,她希望那一天,父子二人都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哪怕是穿在里面。
    很快,太子行册封的大典之日来临。
    不到卯时,一家三口就正装完毕,头一天时,凌重华就亲自事无巨细地将册封当日的东西查验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父子二人里面都穿着她亲手缝的里衣,凌郑外面着杏黄龙纹袍,头戴金冠,凌重华明黄龙袍,同样金冠束发,南珊亦着杏黄色凤袍,杜嬷嬷为她梳发戴冠,梳洗完毕,一家三口同乘龙辇前往太庙。
    文武百官早已守在太庙前,连远在边关的肖老将军都接旨回京,来参加太子的册封大典,老将军是德正帝的亲兵,一路上就听人说,太子殿下极似德正帝,他心潮澎湃,快马加鞭,终于赶上大典。
    惠南帝手牵着太子,太子年岁虽小,可神色肃穆,目不斜视,步子迈得极稳,小小年纪,却是一身的霸王之气,老将军看得老泪纵横,太子与德正帝长得太过相似,让人见之越发怀念。
    凌重华似无意地看一眼他,肖老将军一生固守边关,若不是他,永泰帝在位时,哪能享太平天下,肖家在边关已传到三代人,现在的主帅是其孙。
    边关苦寒,听暗卫禀报,老将军寒脚风湿,常痛得夜不能眠,京中有御医,还有况神医,必能治好他的病,于是,特将他召回京中,安享天年,以后一年可有一次,让肖家人团聚。
    肖老将军正痴痴地看着太子,忽然觉察到天子的目光,他鬼使神差地转眼一看,立马低下头去。
    陛下…
    新帝似陛下,果真如此。
    姜首辅和杜大学士分别将宝册置于铺有明黄锦缎的桌子上,桌子前面的香案上,放着紫金香炉,炉中香烟袅袅,文武百官跪拜在太庙阶下。
    夫妻二人,分别于左右两侧牵着太子的手,缓步拾阶而上,立于香案前,司礼官将香烛呈上,太子执香点火,插到香炉中,从姜首辅及杜大学士手中接过宝册,礼官高唱礼成。
    文武百官伏地三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重华抬起手臂,一挥袖,呼声立止。
    三人走进太庙,太庙高高的柜架上,凌氏皇族的牌位庄严肃穆,一排的帝王画像中,凌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副和自己长得极像的画像,他眼神略有疑惑看着身边的父母,爹说过,他和娘是变成另外的样子,那么画像中的人是谁?是不是爹?
    凌重华微蹲下身,将他抱住,“凌儿,那就是为父之前的样子。”
    凌郑明白过来,爹也是凌氏的皇帝,就是那葬在皇陵之人,他跪在蒲团上,对着那画像连磕三下,然后又对着凌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叩头。
    凌重华看着小人儿恭敬的样子,又看下柜架上的一排排凌氏灵牌,他终于不是凌家的罪人,不必百年之后在列祖先灵前请罪,这江山是凌氏的,凌儿是真正的凌氏血脉。
    小人儿叩完头,从蒲团上爬起,凌重华将他单手抱起,另一只手牵着妻子,走出太庙,文武百官依然跪立在下面。
    帝后太子出来,站在高阶上,百官不敢抬头。
    清越的声音响起,震耳发聩,“朕之亲子,太子凌郑,凌氏嫡系血脉,今正式册封为太子,于太庙告之先祖,望凌氏先人庇佑太子,保凌氏王朝千秋万代,盛昌不衰。”
    百官再次三叩首,高呼万岁,声音齐整洪亮,回荡在山岳中。
    凌重华目光平视前方,高天蓝净,白云悠远,他的左手边,站得是和他一样神色庄重的儿子,右手边则是端庄的妻子。
    他低首,俯视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众卿平身。”
    百官又高呼万岁,叩谢龙恩,三人立于高台上,背后流云漫天,如日月星转,两世轮回,终又相聚。
    凌氏血脉,经由他手,拔乱归正,还江山于正统,愿凌氏王朝千秋万代,盛世辉煌。
    第88章 番外一
    郑家的那个外孙不见了, 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赵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陪着郑妈妈到派出所里报了案。
    郑妈妈反复说着,孩子明明在家里睡觉, 怎么早上起来后,竟莫名奇妙失踪,公安录了笔录,有人私下猜测是不是小孩子早上自己起来开门出去, 被坏人盯上,拐走了。
    公安的工作人员都同情这个失独老人, 女儿刚去世没多久,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连唯一的小外孙也突然不见。
    郑妈妈已年过六十,一个老人连续遭遇打击,还能坚强地没有倒下, 让人心生佩服。
    公安去调小区的监控录像, 可恰好那天监控居然坏了, 这是一个老小区, 一些设施本就不太完善,问门口的安保人员,都说没有见过郑家的小外孙出去,走访了附近的地方,也都没有什么线索,查不出什么。
    郑妈妈和赵奶奶一刻也不停, 跑遍附近郑凌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这么大的孩子能去哪里,她们想到最坏的可能,不敢往深想。
    晚上,郑妈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近日连番的打击,让她两鬓的白发生得更多,女儿刚去世没多久,外孙又失踪。
    回到家中,终是瘫倒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拿着女儿外孙的照片,不知不觉地走进女儿生前住的房间,哭得累得,趴在桌子上,恍惚间,似是有人走了进来,还唤她妈妈,她不敢置信地抬头。
    是不是楠楠?
    可眼前的人不是,她心一惊,这位小姐是如何进来的,看其打扮,不似当下的人,穿着电视里才有的衣服,华丽繁复,长得很美,眼含热泪,声声地唤她妈妈,还告诉自己她是楠楠。
    她虽然觉得荒谬,却带着希冀,楠楠生前给她讲的事,她一刻也没有忘记,本以为女儿是被人欺负,发了疯,才致产生幻觉。
    可自从女儿去世后,她反复地想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又思量着外孙的长相,觉得女儿虽然说得离奇,却未必是骗人。
    待眼前的小姐说出外孙的名字时,又说出当年她离婚时,想带着女儿轻生的事情时,她已经相信。
    眼前的陌生女子,真有可能是她那可怜的女儿,无论多么匪夷所思,只要女儿活着就好。
    女儿流着泪,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告诉她,外孙是去了那边,她已和凌儿的爸爸在一起,如今一家三口团聚。
    此言虽不可思议,她却在心里信了,因为别人不知道,她确实是知道凌儿是在家里无缘无故消失的,因为早年离异,她一人带着女儿,养成谨慎的性子,家里的门锁,无论什么时候,睡觉之前都要从里面反锁,凌儿才刚接回来,一个五岁多的孩子,不可能打得开反锁的门。
    而且她一向浅眠,若凌儿真的起身开门出去,必会弄出声响,她也会听见,事实上前夜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外孙就好似凭空不见一般,但这话她不敢对别人说。
    楠楠虽然变了一个模样,可是当妈的,从眼神中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这是她的女儿,她的楠楠,她不由得泪流满面,拉着女儿问她在那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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