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父亲的声音。
    “爹,你出来干什么?”南珊心里受用,嘴上却小声地抱怨着,跑上前挽着她爹的肥硕的手臂。
    南二爷见女儿贴心的样子,喜得见牙不见眼,“听丫头说你晚上用得不多,为父担心你饿着,走,还给你留了汤。”
    南珊晃着他的手臂,满脸的娇憨,“还是爹最好。”
    “哈哈,”南二爷爽朗地笑着,“傻闺女,爹不好,谁好?”
    留着灯的灶间,南珊大口地喝着鸡汤,南宏俊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眯成一条缝儿,等女儿喝完,才将她送回房间。
    翌日母女俩前往灶下,南珊一眼看到案上新鲜的藕稍儿,似是清晨刚采下的,水嫩嫩的,看上去就知吃起来一定脆鲜无比。
    心知必是大舅舅早上让人送来的,听闻他们最近油水不好,丁大舅又送来半扇肉,她高兴起来,也不吩咐下人,自己找个小竹蓝子,装上一半藕稍儿,上面盖个布巾。
    丁氏见女儿的动作,欣慰地夸道,“还是珊儿心细,这些素时鲜你祖母必定喜爱!”
    南珊娇憨一笑,将小蓝子挽在手臂上,“娘,我给祖母送去了?”
    丁氏摸下女儿软嫩肉乎的脸,满心眼的欢喜,“去吧,记得回来吃午膳,有你最爱吃的肉燕儿,娘亲自给你下厨。”
    “好咧!”
    南珊跑远,边跑边朝母亲挥着手,她一身嫩绿的衣裙,衬着白扑扑的圆脸儿更加的红嫩,胖胖的身板儿走起路来倒是灵巧,迎着早上的初阳,满脸的朝气。
    一路往清晖院走去,她口中的祖母是德勇侯后娶的夫人卢氏,先侯夫人去世时,侯府的三子一女皆已长大,卢氏进门后不知因何缘由,不久便避居佛堂,膝下无一儿半女。
    路上正好碰到四小姐南琬,一身粉色的衣裙,娇俏可人,也挎着个精巧的篮子在收集花瓣儿,南珊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四妹妹,你采花儿啊?”
    南琬娇柔地摘下一朵茉莉,眼皮儿未抬,“带着露珠儿的花,做花茶最是合适不过。”
    “四妹妹好雅兴。”
    对方似是看不上南珊的样子,冷着脸与丫头往另一头花圃走去,南珊抬眉笑笑,不以为意,将小蓝子往上提了提,直奔清晖院。
    “哼,光吃道吃的蠢货,讨好人也不看看身份!”南琬嘴一撇,看着她跑过去的方向,满府中谁将清晖堂的那位放在眼里,也就南珊这个笨女,巴巴地上前讨好。
    那话语隐隐随风传到南珊的耳中,她低眉一笑,讨好?还真不是,卢氏无子又无女,在侯府中如隐形一般的存在,无宠又无权,娘家出身也不显,不过是锦州知府的妹妹,这样的人讨好来有何用?
    不过是她心中怜悯,见卢氏一人实是可怜,时常去相陪,天长日久,俩人倒是交情深厚,外人瞧着是祖孙情,在她自己看来,卢氏与她前世的年纪相差不了多少,说是闺友也行。
    思索间,清晖院就到了,青嬷嬷看到她就笑起来,“三小姐,赶紧进来。”
    一面朝里高喊着,“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南珊将手中的蓝子递给青嬷嬷,对方将布巾一掀开,惊喜道,“好鲜嫩的藕稍儿?这可是个稀罕物儿,也就是三小姐有心,有口好吃的都想着老夫人。”
    打内室门帘处走来一位灰衣的妇人,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平静,中人之姿,发髻梳得光光的,插一只桃木簪,别无他物,见到她,往日里晦涩的眸中划过淡淡的喜悦。
    “珊儿来了,快来祖母这里。”
    “祖母,这几日您咳嗽好些了吗?”
    南珊乖巧地坐在她的下首,白嫩的双手不自觉地替她捏着腿,仰着脸儿对着她,因着长年跪蒲礼佛,卢氏的寒腿之症甚是严重。
    卢氏满脸慈爱地看着她,摸着她头的发髻,“已经好了,也就我们珊儿还记挂我这老婆子的病。”
    “那祖母你可得好好的,让珊儿少操心。”
    软嫩的脆声说得人心底发酥,卢氏眼中的暖意更盛,轻声答着,“好,依我们珊姐儿的。”
    南珊将桌子上的经书递给卢氏,趴在她的身边,听着卢氏那平静的语调诵着经书,如安抚人心般的声音缓缓地响在耳边,仿若时光在此刻停留般,她慢慢地睡着了。
    青嬷嬷与卢氏相视一笑,轻轻地给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风,南珊无意识地缩下脖子,粉嫩的小嘴儿嚅动着,睡得更香。
    “三小姐是个好的,良善纯真,只可惜出身不好,听说主院的那位想将主意打到二房头上?蒋家那门亲事怕是有变。”
    卢氏冷哼一声,“哼,魏氏果然上不了台面,不过是个奴才家出来的姑娘,沾护国夫人的光封了伯爵,还当自己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吃相难看不说,完全不知遮掩。”
    说着看着睡得香甜的南珊,眼神一软,“当年与蒋家订亲时,我可是在场的,魏氏想李代桃僵,必先过我这关,也要看老婆子我同不同意!”
    “小姐,你别整天老婆子,老婆子的,你不过才三十六岁,哪里就是个老婆子了?”
    卢氏的眼神黯下去,眸中的暮色更盛,叹口气,“青娘,不是长相,是心老,我的心已经垂垂老矣。”
    青嬷嬷的眼眶一红,“小姐,想想珊姐儿,珊姐儿如此孝顺,为了她,你可不能意志消沉下去。”
    卢氏看一眼正做着美梦儿的胖姑娘,双手抚着她的鸦黑的青丝,低头不语。
    第6章 爬床
    睡了约模半个时辰的样子,南珊睁开眼,伸下懒腰,见祖母依旧坐着原来的位置上,满目慈爱地看着她,她用袖子抹下嘴角的口水,揉下微麻的手臂。
    “祖母,我又睡着了?”
    “不碍的,小姑娘家家的,多睡些对身子好。”
    抬头看下外面的天色,日头渐高,想着母亲说的肉燕儿,她吱唔着,“祖母,今天珊儿就不陪你用饭,我娘亲自下厨呢。”
    卢氏笑笑,“嗯,你娘的手艺自是好的,祖母这里都是些素菜,确实不合你的胃口。”
    南珊不好意思地干笑,装作听不懂卢氏语气中的调侃,拿过空篮子,迈着小粗腿儿,往自家的院子去。
    路过花圃时,花丛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她翻下白眼,加快脚步,花丛中冒出一个少年,正换嗓的年纪,声音如杂着石子般让人听了不舒服。
    “三胖儿,这是去哪了啊?”
    少年约十三岁的样子,面嫩体长,看相貌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可这性子?
    本不欲与其计较的南珊听见三胖儿几个字马上火大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少年,“瑭哥儿,我是你的三姐,便是你不愿意唤我为姐,也不能叫我三胖儿,难道在学堂中先生没有教过你上尊老,下爱幼?”
    南瑭是大房的嫡次子,平日里最不把他们二房看在眼中,往日里南珊是能躲就躲,不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儿,她还真不愿意与他计较。
    可她最不能忍的就是南瑭叫她三胖儿,从他的嘴里叫出来,总是带着让人极其难受的恶意。
    “哼,三胖儿,你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就你那榆木脑袋,怕是还认不全三字经上的字吧?”
    南珊深吸一口气,讥笑一声,“认不全又怎么样,便是认不全上面的字,我也知道见到年长者要用敬称,哪像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气得嘎嘎叫起来,“什么狗肚子,大家闺秀说粗话,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出…”
    “瑭哥儿!”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走来一位白衣瘦高的少年,正是魏氏的嫡长子南璟,他的长相肖母,与魏氏有七分相似。
    南瑭见亲哥哥来了,如鼠见猫般“哧溜”一下子跑远。
    速度之快,看得她瞠目结舌,慢慢转过头,对南璟行礼,“大哥哥好。”
    “嗯,”南璟看着她,似无奈般摇下头,“瑭哥儿性子玩劣,三妹妹不要与他计较。”
    南璟与南瑭的性子截然相反,虽然只比她大一岁,可性子稳重,为人老成,听说在国子监中很是得先生们的器重,对于她,也没有明显的厌恶,总是以礼相待。
    南珊露出憨甜的笑来,“大哥哥言重了,瑭弟不过是爱开玩笑而已,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
    他的眼神略微看她一眼,便错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________
    西院转角的书房门半闭着,上头的红漆掉得东一块西一块,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一片斑驳。
    外面悄悄地走来一位丫环装扮的女子,尖尖的脸蛋细细的腰儿,一身淡青色的交襟儿束腰齐踝裙,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刻薄的嘴儿涂得红艳艳的,泛着桃色的眼中带着一丝得意。
    她款摆着柳腰,慢慢地靠近书房,见左右无人,闪身进了去。
    正走进院子里的南珊远远瞧见这一幕,心道刚才那偷偷进父亲书房的丫头,不正是大伯娘院子里的柳絮吗?
    那丫头进去不久,便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响,南珊嘴角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丢下手中的蓝子,如小牛犊般地冲进去,见柳絮正跌坐在地上,一双美目中泛水意,泫然欲泣地看着座上的男子。
    南二爷肥胖如熊的身子挪了挪,满是肥肉的脸一抖一抖的,神色沉如锅底,厉喝道,“你可真是好胆色,也不知是何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跑到我这西跨院中来送死?就你这弱鸡般的模样,二爷我一屁股坐下去,你就得一命呜呼。”
    说完见跑进来的女儿,马上换了一个慈如弥勒的脸,“珊儿怎么来了?赶紧出去,莫看这些个腌臜玩意,生生脏了眼。”
    南珊装出无辜的样子,似是不明白父亲说的话,看得南二爷一阵失笑,父女俩挤眉弄眼的,将那地上的美人儿晾着。
    “什么腌臜东西?竟然跑到老娘的院子里来撒野?”
    外面传来一道丁氏的声音,那刚还摆着姿势娇羞坐在地上的丫头脸色变了几变,二夫人不是在灶下亲自下厨做饭吗?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
    想着二夫人的模样,又挺直身体,论长相,她可是个美人儿,哪是丁氏一个粗鄙的妇人所能比的,她如此想着,一双眼轻抛着媚眼,去看坐上的南二爷。
    随着外面的话音一落,身着窄袖衣裙的丁氏一脚跨进来,见着地上的娇人儿,嘴角泛地冷笑,“原来是大嫂院子里的柳絮啊?可真是个稀客啊!可是大嫂让你来的?”
    丁氏正在灶下处理大哥送来的半扇猪肉,听得丫头的报信,风风火火地杀来。
    “不!不是的,二夫人!”柳絮儿急得直摆手,两双眼睛还不停地瞄着南二爷,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哈哈,”二夫人丁氏见她这作派,大笑起来,亮出手中的家伙,大手翻转,手中的双刀交在一起,摩擦一下,寒光四射,泛着森然冷光的剁肉刀和剔骨刀在她手中抛上抛下,吓得那柳絮直往后缩。
    丁氏一使眼色,后面的婆子便不由分说地将柳絮捆绑起来,柳絮儿一边挣扎一边求饶,“二夫人饶命啊,奴婢不小心闯入二爷的书房,确是无心之失,望二夫人明察。”
    说着一双眼去勾着南二爷,“二爷…您帮奴婢说说话,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也没做,南二爷面上的肥肉抖着,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吧!他正伏案小憩着,这丫头鬼鬼祟祟地进来,正要解身上的衣衫,他闻着浓郁的香粉味儿,立马清醒过来,见着来人,一脚蹬了出去。
    丁氏自是相信丈夫,哼,大嫂这家管得真是好,光盯着捞银子,克扣派发的定例,手下的人一个个都削尖脑袋想爬爷们的床。
    不理那柳絮的叫唤,直接堵了嘴押上,一行人气势汹汹往主院去。
    主院中的魏氏见着丁氏手中双刀不离,气势汹汹地走来,后面跟着五花大绑的柳絮,她的面色冷下来, “二弟妹这是闹得哪出,咱们侯府可不是你的流仙镇,更不是什么市井乡野,你拿着两把杀猪刀是要做什么?”
    丁氏紧紧地盯着魏氏,半步不退让,“大嫂莫怪,实是在灶下剁肉没来及得放下,弟妹也正要问大嫂,这小叔子的闺房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做大嫂的插手,恕弟妹读书少,竟不知世家的贵女们都是如此行事的?”
    魏氏扫一眼堵着嘴的柳絮,立马明白这浪蹄儿见在自己院里子没地方出手,竟将骚气儿撒到二房那边,气得柳眉倒竖,眼中厉色尽现。
    立在魏氏身后的云姨娘低下头去,她是二小姐南瑛的生母,也是魏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柳絮几次三番地世子的跟前晃荡,若不是夫人盯得紧,怕是早就得手。
    人人都以为能当上侯府世子的姨娘,是她们这些丫头最好的出路,其实内里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呢?
    当上了姨娘又如何,生了子女又如何?在主母的面前,她还不过是个丫头,做的依然也是丫头的活计,斟茶倒水,捏背捶腿。
    便是亲生的女儿,都不能亲口唤一声娘,瑛姐儿跟在大小姐的身边,还比不过南瑾的几个贴身丫头体面,说句大不敬的话,走出去,旁人定会以为瑛姐儿是丫头,丝绦她们几个是小姐。
    可这些苦楚她不能说,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女儿,陪好大小姐,以后才能嫁个体面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柳絮嘴里“呜呜”叫唤着,魏氏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她的脸变得煞白,夫人的性子最是容不得沙子。
    毕竟是自己院子里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魏氏怒道,“二弟妹慎言,柳絮的事情我半点不知晓,且捉奸捉双,我观柳絮儿衣着完好,不知弟妹是在哪里将人拿住的?”
    丁氏冷笑一声,剁肉刀一挥,扎在魏氏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寸,惊得魏氏头往后仰,涂满蔻丹的手抚着“咚咚”直跳的胸口,这个丁氏,果然是个混不吝的杀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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