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发霉的铁门缓缓向外打开,这道铁门一定上年纪了,每动一下,都会发出老者般的唉叹声。两名廷尉府的差人嫌弃的拿手挥了挥面前肮脏的空气,快步走进了牢房,一左一右架起了榻上还没睡醒的慕容德,二话不说,就快步向外走去。
    在黑咕隆咚的牢中绕了几个弯儿后,他们在一处相对干净的房间前停了下来。屋内,慕容皓正坐在上首处翻阅这两天廷尉府整理出来的卷宗,除了他,其他所有人都得毕恭毕敬的站着,包括廷尉府一把手王讳也不例外。两名差人将慕容德按在了堂中央早准备好的一个特质椅子上,手脚和身体都用铁链锁好了,确定慕容德挣脱不了后,才向慕容皓和王讳拱了拱手,无声的退了下去。
    “王讳,还有你们,也都退下吧,”慕容皓抬眼看了看慕容德,面无表情的冲王讳挥了挥手,“顺带把门别上,门外三十步内,不准有任何差人站岗,也不许有任何人经过。什么时候朕出去叫你们了,你们再过来。”
    “臣领命。”王讳下意识的想要说担心慕容皓的安危,但转念一想,慕容德已经被捆成这个样子了,捆他的可是铁链,不是绳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看皇帝陛下这个状态,似乎是要问一下比较私密的问题,不方便有外人在场。得了,自己还是乖乖听话吧,别瞎操那份心了。
    王讳等人退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慕容皓才放下手中的卷宗,低声说道:“慕容德,朕知道你心中有些疑惑,此间就咱们两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能回答的,朕一定如实回答。”
    “。。。呵,我还能有什么问题,”慕容德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初,“陛下,你这是专程来羞辱我的吗?你看,最终你还是赢家,你可以享受着胜利者的乐趣。而我,不过是一将死之人罢了,将死之人哪还有那么多问题?让我死个明白吗?速速杀我便是。”
    “你也听到朕刚刚所讲了,从门口开始,三十步内不会有任何人,换句话讲,接下来咱们之间的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慕容皓轻轻的拿手指点着案几,“你不想问,那就听朕自己讲吧。说实话,你造反,朕其实并不怎么生气。权力这个东西啊,能让兄弟反目,能让父子拔刀。你们被它所迷其实也正常。正如朕当年那般,假借王邴的手,杀了慕容高、慕容沪一样。”
    “你!哼,你到底还是承认了。”
    “你不是已经查出了大半吗?既然如此,朕在你面前,还需隐藏些什么?”慕容皓似笑非笑的望着慕容德,“原本我以为,咱们几个兄弟中,应该是最聪明的慕容信会第一个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因为他已经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但朕属实没想到,你居然会是第一个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之人。”
    “不过有一点,你查错了,”慕容皓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慕容德,“你们几个兄弟的母妃,并非朕所杀。事实上,那次变乱,因我而死的重要人物,只有四个罢了。慕容高,慕容沪,王邴,还有一个当年的皇后,姓张还是姓什么来着的,她的确是朕命人害死的,这点朕不否认。但其他人,朕一个也没动。”
    “不可能!”话音刚落,慕容德就几乎是怒吼着喊出了这三个字,“我母妃呢?瑞弟的母妃呢?还有其他一些宫人,你敢说你都没动她们?!”
    “巧就巧在这儿了,当年王邴之乱后,你们这些母妃一个继一个的仙逝了,当年你们都还小,就连你,也不过才刚懂事而已。朕尽了最大的孝心去侍奉她们,但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关于她们的死因和病情,甚至每日用了什么药,是谁服侍的,太医署和宗正府都有记录,你要是感兴趣,朕回头可以命他们带给你看看,”慕容皓丝毫没有受到慕容德的影响,依旧不急不慌的说道,“但如果你不信,还是坚持认为是朕杀了她们,那也无所谓。反正朕这辈子身上的人命多了去了,不差你冤枉的这几条。但你可别忘了,当年,王邴有一子,后来被朕封了侯;有一妻,被朕封了诰命。其他当年追随王邴逼宫的将士,也被朕宽恕了。你可能觉得,这些人并不是知情人,所以朕无需杀他们,朕真正要杀的,是你们的母妃,以及那段时间服侍过慕容高的宫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后宫的几个女人,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若说后患,那些被我宽恕的叛党,岂不更加危险?至于你们的母妃,只要她们还在宫中,就永远在朕的掌控中,朕又有什么必要,一定去杀了她们呢?”
    “莫非你以为,朕能在皇位上坐这么久,靠的是屠杀吗?”慕容皓脸上涌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朕告诉你,朕靠的,可是实力啊。”
    “。。。也就是说,我从最开始,出发点就是错的?”慕容德呆呆的问道。他并没有去质疑慕容皓所说的真实性,正如慕容皓所讲,这里就他们两个人,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慕容皓没必要再拿假话唬人。但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那自己这造反岂不是。。。更加可笑了?
    “是非对错,现在又有什么关系了呢?这世上任何事从来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说起来,朕能对你的行动了如指掌,其实还得好好感谢袁载啊,要不是他假意加入你,并及时向朕通风报信,可能今天咱们的身份位置,就要互换一下了。”
    “原来。。。是他啊,”慕容德愣了愣,忍不住苦笑道,“到底是我太天真了。也对,你亲自提拔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倒戈呢?我猜,我一走,他就已经控制了整个荆州,还有我的家人,对吧?”
    “没错,袁载将会是新的荆州刺史,”慕容皓来到慕容德面前,略带惋惜的说道,“至于你的家人,他们不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当然了,你的一切罪行,也不会有你来承担。尽管你的确会死。”
    “。。。什么意思?”慕容德有些没听懂。
    “前些日子,晋阳王来信了,”慕容皓叹了口气,“信中,他向朕建议,秘密处决你们,但不要对外公布。而你和慕容瑞所有的罪行,都将由宁子善来承担。你和慕容瑞代表了皇家颜面,皇室宗亲造反,对朕、乃至对整个国家的影响。。。都非常严重。所以,只能让宁子善这个外人来承担所有罪责了,他将会变成这一系列事情的主谋,而你们,不过是同党罢了。很快,朝廷就会宣告天下,宁子善蛊惑慕容瑞造反、私下立其为帝,又以伪造书信胁迫你加入造反。如果朕预料的不错,最后他的处决令,应该是凌迟加身,抄家灭族。”
    “朕。。。同意了这一意见,因为。。。因为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慕容皓看着沉默不语的慕容德,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德儿,皇兄要走了,这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陪了你十几年,看着你长大成人,说实话,皇兄还是有点伤心的。但皇兄不能因私废公,有些事情,你不能做。做了,就要付出代价。过几日,会有钦差来送你上路。临走前,皇兄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看在皇兄今日对你如此坦白的份上,你也要对朕实话实说,好吗?”
    “。。。何事?”
    “朕取道云嘉关返回北平的事情,是在北长城出发前几天才临时决定的。知道这一路线的,不过寥寥数人,还都是些朕的亲信。其中,慕容宏当时正在帐外护卫,所以他没有嫌疑,其他几位将军与朕在云嘉关同生共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总不会为了杀朕,把自己也置身于生死线上吧?那有问题的,就是留在北长城的那几个人了,”慕容皓俯下身来,紧紧盯着慕容德的眼睛,“所以,到底是谁,把这个消息偷偷传递给你的?”
    “是太子,还是董良嗣?”
    。。。。。。
    大世尊武二十二年一月末,笼罩在北平上空的阴云终于全部散开了。
    闹市茶馆中,说书人正兴致勃勃的向茶客们讲述着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原来啊,是那琅琊王宁子善早已蓄谋不轨,意图扶植当朝瑞殿下造反朝廷,据说连登基仪式都私下里搞过了!后来中途又用伪造的书信胁迫德殿下加入,这才害的皇室宗亲骨肉相残!“
    ”这宁子善真不是个东西!猪狗不如!“
    ”就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气愤愤的骂道,”要不是老子受了伤,从军队里退下来了,老子非要弄死他!“
    ”不对吧刘爷,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就是在青州当兵的啊?那宁子善不就是你的老上级吗。。。“
    ”去去去!这。。。这前后都不挨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
    ”哎,大家伙静一静,在下还没说完呢,“说书人见整个茶馆吵得闹翻天,根本没人听他说话了,顿时有些愠怒的拍了拍桌子,“好在啊,当今天子圣明!查明了真相,还了二位殿下的清白。只是可惜,二位殿下毕竟做错了事,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哇!天子已经将二位殿下发至宗正府,由宗正府代为看官教导。不过我估计啊,这辈子都难出来咯!”
    ”这有什么,虽然是软禁,但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不用迎头一刀,比宁子善好多了!“
    ”陛下就是心太软了,这天子兄弟犯了错,也不能这样纵容啊。。。“
    ”你懂什么!这正是陛下仁德所在!再说了,二位殿下是被胁迫的,又不是主谋。要怪,就怪那宁子善太混账了!“
    。。。
    “天子圣明宽容,心怀仁德,不错杀误杀,当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啊,”一名老者抚摸着雪白的胡子,笑着点头道,“看来,天下真的太平了啊。”
    百姓们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宁子善,此时正在地牢中沉默的吃着自己最后的一顿饭。他已经知道了朝廷对自己的处置结果,他也明白自己是在替慕容瑞和慕容德背锅,但他并不想辩解什么,也不想去争取什么。或许他的心,早已死了吧。
    “宁子善,朝廷有钦差来了!”一名差人打开牢门,不客气的喊道。而在此不久前,他还是毕恭毕敬的叫着宁王千岁。
    “宁王,”牢门口出现了蓊芪那张标志性的老好人笑容,“陛下派我来,代他见您最后一面。”
    “陛下。。。”宁子善愣了愣,有些恍惚的问道,”陛下派大人来,就是为了看罪臣一眼吗?“
    ”宁王哪里话,你并不是罪臣,“蓊芪向旁边的差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快步退了出去。等人都退下了,蓊芪才迈步走进牢房,在宁子善对面跪坐了下来,”陛下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你也应该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杀你。“
    ”。。。我,我是罪有应得。“宁子善茫然的说道。
    ”不,咱家刚刚不是说了嘛,陛下明白,你没罪,“蓊芪笑着摇摇头,”陛下也有苦衷,这件事本来他不想告诉你的。但今天你就要上路了,陛下思来想后,决定还是让我来告诉你。“
    ”杀了你,陛下才能杜绝悠悠之口。换句话讲,慕容德该死,慕容瑞该死,但他们不能死得光明正大。而你,虽然是被逼的,但只有把责任全部推到你的身上,这件事情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否则,一个连自家兄弟都要造反的天子,怎么能得到天下人的拥戴和信服呢?“
    ”原来如此,“宁子善惨笑一声,”我没罪,但我必须得认罪。“
    ”是了,“蓊芪满意的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咱家要和你说的,就这么多。宁王千岁,告辞了。记住,若有来世,千万千万,别再站错队了。“
    蓊芪来得急,走得也急。但就这一句话,让原本无精打采的宁子善重新挺直了腰板。事到如今,死得明白也是件好事啊,至少他现在清楚了,在天子眼中,自己并不是反贼,他只是为了陛下而死。对宁子善来说,这就足够了。君要臣死,臣安敢不死?宁子善默默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猛地一摔酒杯,大声喊道:”来人啊,带我上刑场!“
    陛下,这辈子多谢您的恩识。老臣如今死而无憾了,若有来生,老臣愿再为陛下开疆拓土!
    尊武二十二年,大世琅琊王宁子善因谋反、结党营私、私立新帝等十三条大罪,被朝廷定为凌迟处决,抄家灭族。同月,慕容德被秘密赐死在狱中,明面上却并没有宣布死亡,而是照市井中所说,软禁在了宗正府改过自新。慕容瑞由于并非这一系列事情的主谋,再加上林太妃等人的求情,慕容皓才临时决定饶他一命,罚其终生监禁宗正府,不得外出半步,不得娶妻生子,不得旁人探视,直至老死其中。
    此后,宁子善一直都是老臣们教导官场新人的反面教材,直至后来太子慕容恩上位近十年后,慕容皓所留下的影响力逐渐消失了,他才敢帮宁子善恢复名誉。先是派人将其尸骨从旧坟冢中移出,重新以王侯之礼安置回琅琊郡;又派遣专门官员收集资料,为其反正,宁子善这才甩掉了黑漆漆的大锅,不再被世人挂在嘴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于关在城外山谷中的其他叛党,这次慕容皓没有再手软,而是直接调集虎威营,将他们尽数消灭。同时,为了防止再有人闹事,慕容皓夺回了北平周边不少将军手中的兵权,全部重新握在了自己手里。此外,慕容皓还亲自下令废除了关于每年鲜卑奴骑兵的扩招指标,并和众臣草拟出了预计十年间,逐步清除大世军中的所有鲜卑势力。
    自己的兄弟都背叛了自己,更何况别人?慕容皓第一次开始变得多疑、不自信,他极力的想要把所有的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除了自己允许的亲信,谁也不准碰。
    太阳依旧每日升起,群臣依旧每日前来参加朝议。但坐在皇位上的慕容皓却已经变了,他变成了一个胆小的人,一个脆弱的人。他蜷缩着身体坐在皇位上,怀里是他好不容易才夺回来的自尊和大权,看向文武百官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提防。
    这些都是我的,你们别过来!
    (ps:原本预计三百章完结的,至少能凑个整数。但现在看来。。。好像完不成了,最多还有两三章加个完本感言,本书就将完结,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90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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