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石粮饷很多吗?如果是对世国来说,不能说是小意思,但也顶多就是个中等意思吧;但对此时的寿春来说,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大堂里所有寿春派系的官员全都被惊到了,随后,就是海一般的愤怒了。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浮现起了先前刘仕闼那副嚣张的嘴脸,挥之不去。现在你居然又敢漫天要价?真当老子们好欺负不成?
    刚被自己父亲质疑过智商的徐若又第一个跳了出来:“刘将军!我等尊你为恩公,你为何如此蛮不讲理?!”
    “大公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刘仕闼立于堂中,面对徐若的质问和张牙舞爪的众人,脸色没有丝毫波动,“徐刺史有诺在先,大公子现在却说我蛮不讲理,想要违约。那请问大公子,我现在是应该听您父亲的,还是听您的?”
    “若儿,坐下!”徐若正想反辩,就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吼。徐若吓得打了个哆嗦,他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父亲的声音,现在不用回头,徐若都能想象出自己父亲脸上的阴霾和失望,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不敢再多发一言。
    “刘将军,五十万石,的确有点多了,”徐灿见大堂众人逐渐安静,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若是九江、庐江等地尚在老夫手中,五十万石老夫一个子也不会往下降。但现在老夫也难啊,整个寿春能拿出来的也不过二十万石,还要支付贵军在本地驻扎的粮草,以及城中难民的救济。您就是逼死了老夫,老夫也拿不出五十万啊!还请您多通融通融,降一些吧。老夫代全城军民百姓,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说罢,徐灿竟真的起身离席,面对着刘仕闼颤颤巍巍的就要跪下。刘仕闼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稳住了徐灿:“刺史大人!万万使不得!这件事。。。这件事是我的不对,咱们再商量,再商量好吗?”
    “刘将军。。。请您体谅体谅老夫啊。。。”徐灿哭丧着脸,叫起了穷,“老夫身系满城百姓的性命,我怎么和他们交代啊。。。”
    “这。。。那二十万如何?”刘仕闼看着眼前开始耍起无赖的老者,心中一阵无语。其实五十万是他随口扯的一个数字,他当然知道徐灿拿不出这么多来。
    “列祖列宗啊。。。不肖子孙徐灿对不起你们啊。。。”
    “。。。徐刺史,十万,不能再低了,”刘仕闼叹了口气,又降了一倍,“再低,我家陛下那儿交不了差啊。”
    “成交!”听到刘仕闼这番话后,徐灿立刻收住了眼泪,一改之前老寒腿的模样,麻溜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满面春光的对刘仕闼说道,“刘将军真是我寿春的大恩公啊!请您放心,只要您剿灭了耿烗叛贼,十万石粮草,立刻奉上!”
    “。。。那我就提前谢谢刺史大人了。”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徐灿,刘仕闼心里就像吃了苍蝇般的难受。但好在这次还是赚了,刘仕闼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咽回肚子里了。
    。。。。。。
    深夜,叛军大营的营门缓缓打开,数万叛军倾巢而出,朝着寿春西城的方向而去。在队伍的最前列,耿烗正在借用微弱的火光辨别道路,在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和紧张。
    在昨天,孙葛又来了。但这次他可不是来当领导的,而是代替刘仕闼来与耿烗商议合取寿春。
    据孙葛所说,刘仕闼在徐家父子前被连讥带讽受了好一顿气,后来回营后越想越觉得侮辱,这才决定正式与耿烗联手,夺下寿春城。耿烗听罢,激动的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他本以为刘仕闼已经铁了心要去保寿春了,没想到在这时候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耿烗当即大义凛然的表示:愿意听从刘将军调遣!攻破寿春,活捉徐家父子给刘将军出气!
    孙葛代刘仕闼高度表扬了耿烗的合作精神以及识时务的态度,并明白的告诉耿烗:刘将军说了,只要寿春一破,扬州刺史,就由你来做!
    当然了,这是由前提的。
    孙葛摆出一副老太太讲故事的模样,和蔼的对耿烗说:刘将军那边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是徐家父子早就断了大军的供给,世军众将士现在有不少人还饿着肚子,希望可以先和耿烗借一些粮食。当然了,破城之后,这些粮食会双倍返还。
    得到一个寿春,还能拿回双倍的粮食,这笔好生意傻子才不做呢!耿烗当即拍板:调粮!立刻调粮!
    就这样,孙葛带着几十车粮草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只留下了一卷世国朝廷册封耿烗为扬州刺史的敕令,以及天真无邪、心怀美梦的耿烗。
    耿烗之所以答应的这么干脆,没有丝毫怀疑。是因为在他看来,世军既是北方大国,自然不会失信或用假话来骗人。再者说了,徐家是汉朝的死忠分子,刘仕闼不论怎样,都不会和这种人合作的。与耿烗合作,是他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就这样,耿烗兴奋的上路了,不顾左右人的反对,坚持、坚定、坚决的上路了。临走前,为了彰显此战必胜的信念,耿烗还下令推倒了营盘,砸掉了所有吃饭用的家伙,并信誓旦旦的对众人保证到:大胜之后,在寿春城中开饭!
    他应该算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至少他的确做到了后一件事。
    刘仕闼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一队世国骑兵就来向他传递了刘仕闼的进一步命令:跟着他们,夺下西城!
    此时耿烗才知道,原来西城的守军早已被刘仕闼用重金收买,只等今夜耿烗杀到,他们便打开城门,放叛军进城。
    就在耿烗兴奋的准备下令进攻时,耿烗的亲信将领赵虎及时拦住了耿烗,并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是世军和徐灿合谋赚耿烗入城,怎么办?
    这句话在出征前,赵虎说了不下十次,但耿烗每次都没听进去。现在一触即发之际,耿烗才开始认真思考起这句话:是啊,万一有诈该怎么办呢?
    见耿烗突然踌躇不前,几名世军骑兵对视了一眼,全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急色。关键时刻,一名世兵高声喊道:“耿刺史还在犹豫什么?!事已至此,千秋功业,就在此时!”
    这句话点醒了耿烗,是啊,我还在犹豫什么呢?营地都被自己给踩了,还能半途回去不成?箭已离弦,岂有回头之理?想到这儿,耿烗彻底抛弃了心中的犹豫和警惕,拔出佩剑,高呼到:“众将士听令!随我杀!”
    数万叛军抱着破城后抢钱抢粮抢女人的崇高理想,举起火把、嗷叫着扑向了看似脆弱不堪的寿春城。径直来到西城城下,果真如那些世国骑兵所说,城门半掩着,城上没有半点动静。耿烗大喜过望,急忙命人推开了城门,身先士卒杀入城中。
    “轰!”耿烗率前锋杀入城中后,还没走几步,就只听得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众人惊骇望去,只见城门不知何时又从外边被重新合上了,任凭里面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城门也是纹丝不动。紧接着,城外便传来了阵阵惨叫声,先一步杀入城中的叛军顿时慌了,急忙去看耿烗,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中计了!这是耿烗脑中的第一反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四周的民宅中便突然涌出了大批装备精良的汉军,呈扇形状将耿烗等人团团围住。全身甲胄的刘云周手持兵刃,站在民宅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战局。待他看到了被叛军层层保护起来的耿烗后,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骂道:“耿烗鼠辈!背主之贼!徐大人屡屡降恩于你,你不思报答,却一二再再而三的挑起战端!我代刺史大人问你一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刘云周,你他妈装什么!”耿烗恶狠狠的回到,“徐灿老贼就是什么好东西不成?想当年,我们只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他就把我们强行贬到其他地方,还说我背主,那在他眼里,何时认过我这个徒弟?!”
    “。。。可悲,可恨!”刘云周见耿烗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当即叹了口气,也不准备继续和他说下去了。直接冷冷的对左右下令道,“放箭!”
    箭矢如狂风暴雨般向叛军袭去,耿烗周围的士兵立刻倒下了一大片,连带着耿烗本人也挨了一支冷箭。血色和哀嚎彻底让耿烗疯狂了,他奋力推开了赵虎等人的保护,大声道:“弟兄们!今日怎么着也是个死!不如和他们拼了,死了也拉个垫背的!”
    耿烗的话飘到了所有叛军耳中,望着眼前这些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官兵,叛军们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意!他们并不是正规的士兵,在当叛军之前,他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这么久下来了,官兵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和土匪没啥区别了。往年这些官兵不敢去找那些真正反贼的茬,就滥杀百姓,以百姓之人头冒充军功。想起自己以前惨死在官兵手里的家人,以及被官府无辜夺走的土地,他们愤怒了,开始跟上耿烗的脚步,向汉军的包围圈发起反冲锋。
    但愤怒是一回事,实力却是另一回事了。拿着扁担、柴刀,神无片甲的叛军在装备精良的汉兵面前,就是一群待宰的牛羊。牛羊算什么?再愤怒、再委屈又能如何呢?不多时,包括耿烗、赵虎等人在内,场中的数千叛军尽数被剿灭,无一人生还。
    此时,城外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世军和叛军刚一碰上,叛军的防御阵型就被世军奴骑兵给冲垮了,之后就是群猫捉群鼠的游戏了。这些叛军连寿春的汉军都打不过,怎么会是世军敌手?更何况他们的主帅还被关进城里了,生死未知。还打仗?赶紧逃命吧!
    天光大亮,寿春西城的硝烟也熄灭了。据战后统计,城中城外叛军尸体约有三万多,逃走了约有两千多人。另有五千多名叛军在撤退时,被负责包围的世军给堵了个正着,当了降兵。总的来说,寿春一战,刘、徐联军大获全胜。
    这些俘虏对刘仕闼来说没什么用,于是他便把这些人交给了徐灿处理。徐灿也是个仁厚的老人,看着这些营养不良的俘虏,当场眼泪就下来了,赶尽派人安排饭食,并派亲信去给他们分队。体格稍壮的分一队,留作充入自己的军中;体格稍弱的分一队,这些人将会在寿春经受洗礼改造,直到他们认识到自己以前的错误,再重新投入到正义的这一方大集体来。
    尽管这个大集体可能不太温暖。
    对于事先承诺的十万石粮草,徐灿也爽快的交给了刘仕闼。并在几次会话中,徐灿都在有意无意的催刘仕闼赶紧滚蛋。毕竟现在耿烗已死,徐灿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来添伤口了,刘仕闼蹲在这儿,只会妨碍到自己。
    刘仕闼对翻脸不认人的徐灿十分恼火,心说老子还没走呢,你就敢这么对老子?就在他准备给徐灿一点教训的时候,一封诏令,彻底打乱了他的一切部署。
    这是远在长安的慕容皓写给他的亲笔信,此外还有一封督察院弹劾他的奏疏。自打刘仕闼率军前往寿春,就有人一直在背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虽说刘仕闼有着调兵的特权,但那也仅限于国内或对外防守,向这种未经天子允许便私自踏入别国境地的行为,令慕容皓大为震怒,立刻亲自写了一封信质问刘仕闼,并带着弹劾他的奏疏,一并送至了刘仕闼军营中。
    刘仕闼意识到事情可能有点严重了,当下哪顾得上徐灿?赶忙整军,压着二十万石粮草向徐州退去。刘仕闼断不会想到,正是他这一决断,最终救了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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