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母蹑足前踪,不敢靠近运河,和以往的商队一样,白天与商队结伙,晚上住大车店。一路到了济南,在东泺河岸边的固本茶社,才进门,就看见了林满天。
    “老姨母?”林满天差点没有认出,这个老太太的贵气荡然无存,就好像一边的山东老太太。
    “怎么?不认得了?”老姨母就这么说了一声。
    “认得认得,其实刚才看出来了,但是觉得气质不对,本来想的就是一个贵气逼人的老太太,怎么一下子就……“
    “就俗了?还不把老太太让进去,这几天我是有了大委屈了,没吃什么靠谱的东西,饿了。“老姨母这会儿没了以往的矜持,进了门,就抓起后厨中午吃剩的烙饼以及切了半斤多冷肉,沾了大酱的葱,大快朵颐,一直吃到了喝着热茶站在了一边直顺气。
    许三丫觉得老姨母这个样子很有意思,不像之前一直是绷着,看着透着亲切,第一次出省,她有一种新奇以及有意思。
    “船队都没了,和我之前和你说的一样。”老姨母顺了气,喝了茶,告诉了许三丫一句。
    “什么?”许三丫听到了以后,虽然有心准备,但是也如此大吃一惊。
    边说着,老姨母用毛笔刷刷点点写了一行字,都是缺笔少画的密押,之后让林满天找了人,赶紧送往北通州的固本茶社。一切,就是如是,异想天开的一些想法,反而最后就是最保险的。
    济南的固本茶社,看着要比北通州的体面,本来就是一个诗社的底子,接过来的时候,当地的一些士子文人还有点不舍得,但是冯掌柜直接给了一个好处——每天上午,一样提供诗社的场地,另外还有半价的茶点。
    一切就特别稳当,冯掌柜看见了老姨母,尊敬异常。一切就在济南似乎停当了下来,等着北面来的消息。
    “冯冠,你最近都还安稳吧?”老姨母这会儿也觉得踏实了下来。
    “安稳,就是不踏实,见到您,我就彻底踏实下来了。”
    “刁三娘没信?”
    “和以前一样,没信。”冯掌柜上前一步,把刚才缺了的茶水满上:“您估摸着我们下一步怎么弄?”
    “天津布一个,然后开始等着。”老姨母这会儿又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了:“吕万去哪了?”
    “吕万?您说的那个小胖子?他放下车,就走了,看样子车被拆了好几次,赶来的时候车轴都磨得厉害,估计因为拆了几次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物件看了,一个都没看出来,看来咱们许家的手艺还没丢。”冯掌柜这会儿感慨了一下。
    “老糊涂了?我问你吕万呢?物件我根本不担心,怎么都丢不了,只是想说那个小胖子也是一个人物,想拉来用用,就是问您,他在哪?”
    “和您差着时候来的,您来的头一天还在,然后就没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始还以为是进城,最后扫屋子才看见一封手书,给您的。偏您,我看了一下,信纸就在我这里,您看看?”冯掌柜递了出来。
    “不用,您和我说说就是了。”
    “大体就说了几件事,一是他去运河找师哥了;二是他知道车里肯定有物件,但是找不到,他认了;三是您和他之间没过节,您别记恨;四是他师哥也是受命,没歹心。”说完这些冯掌柜就站到了一边。
    “看样子是追不上了。”说到这里,老姨母也是唏嘘不已。
    晚上,一起和林满天以及许三丫一起涮羊肉,山东的羊肉普遍很柴,所以,就得在锅子里先煮上骨头,用骨头汤来涮肉,不比北京一直用内蒙的羊。看见林满天一片片的涮羊肉,许三丫哼了一声,端起盘子都倒了进去。林满天想拦着,但是老姨母在也不好说话。
    “矮个子吃饭就是矫情,”这会许三丫还是没有用肉堵着嘴。
    “一个女人,那么大个子,好看呢?”林满天觉得自己是丈夫,必须有面儿。
    “这孩子,没家教,姑爷受委屈了。”其实老姨母也觉得林满天矮了点,以前不觉得,但是在三丫面前的时候明显挨了半个脑袋,不过,许家的女人都高,没辙,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晚上吃了不短的时间,老姨母给林满天和许三丫把要走的经过完整的顺了一遍,这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从济南固本茶社里,赶出了一辆马车,方向直奔青岛,三天后到了青岛,在青岛上船一共四个大箱子,随从了六人加上林满天一共八人,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奔了上海。这时候,林满天才和许三丫嘘了一口气,算是事儿成了吗?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已经安全了,至少在德国人的邮轮上是安全了。
    再说老姨母发出的信,从北通州换了密押匣子以后,顺着官道就到了东便门,还是傍晚,门并没有上大杠,人还继续冲西,一直到猪粑粑胡同口,匣子给了一个买菜的老婆子。老婆子提着篮子,用豆腐遮盖住了匣子,然后一路和周围的老姨、婆婆们有说有笑的到了胡同里,回了织造许的家里。
    “三娘,你先看看。”织造许这会儿看完了信,递给了刁三娘。
    三娘看完了,给其他的族老挨个的传阅了一番。长出了一口气的众人,觉得此次险之又险,凡事如此就是万幸了。
    “家主,您觉得这事有完么?”
    “没完,这事怎么能完呢?庆王现在是想要灭口了,就是我们给出去的物件是真的,这次也是要灭口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大用,但是险处还是有的,没了,好,留着,祸害。”织造许这会儿其实眉头更皱了。
    “为什么选三丫头?”
    “你们几个难道没有看出来?三丫头才是所有这一代中真的学会了大部分本事还有自己能耐的人!那些绫子,以及六十四珍里的玩意儿,她有天赋!”
    “她一个女娃……”
    “爷爷,您还这么想呢?谁家都可以小看女人,唯独咱们许家不能,咱们许家没有这些女人早就完蛋了!完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织造许这会儿拍着桌子,喊出了大声!
    “我不是也觉得这样不妥当,毕竟她是结婚了!是林家的人!”
    “您少去认识那些狗屁读书人,他们的那些脑子都已经猪油蒙着了!有什么用处?嫁人怎么了?没有这层,您以为她可以跑出去?只要是三丫的孩子,就是我们许家的孩子!是不是姓许,我们的本事就传下去了!还能如何?这就是本事的真谛,只有能耐才可以传承,传承的不是人姓。”织造许这会儿有点激动:“许爷爷,您当初就不明白为什么上一代家主把位置传给我,而不是您?是因为您看不起女人。”
    这一夜,注定不消停,吵完了以后,许爷爷砸了一个汝窑的官瓷,这个官瓷放到前门任何一家当铺里折出来三四千银子玩似的。
    “齐匠头!”曾春从后面拦住了齐匠头。
    “您也来这里吃早儿啊?他们家的醪糟最好喝!最甜不过。”
    “没心思说这个,喝醪糟?那是你们老头的事儿,再说您来这里,谁不知道?不是为了喝醪糟?”曾春冲着食铺里挤眉弄眼:“完要问的是其他的事,你知道许家分家了么?”
    “您这么大身份还嚼舌根子啊!”齐匠头拉着曾春到了路边:“是许家长房的许爷爷,原本就是他要继承整个家的,是许家的家主,但是上代家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家业传给了二房的现在织造许,那个许家小子。您琢磨琢磨,这个事,谁可以忍?忍了十来年了,现在岁数大了,肯定为将来的孩子们顶一下啊。”
    曾春明白了一些:“您对许老爷子熟么?”
    “并不熟悉,主要是许老爷子平日里深居简出,都不熟悉啊。”说罢齐匠头溜溜达达的就去了馆里。
    “你说,织造许家分家了?”奕劻问了一句。
    “没错,分家了,”载振这会儿特别恭敬。
    “你说,运河上搞的事情,成了蔫儿屁?”奕劻又问了一句,听到这么粗俗的话旁边的那桐皱了皱眉头。
    “没错,只是抄到了一些破烂,但是以漕匪来摸底的,并没有露脸。”
    “你啊,就是心高气傲,但是手下缺人呢,和你阿玛我一样,”奕劻这时候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儿子又不是有脑子,但是手下的那几块料,实在是……唉,难以启齿呢。
    “树倒猢狲散?”载振走后,那桐问了一句。
    “树还没倒呢!这次算是打草惊蛇了!”奕劻这会儿已经是觉得这次有点得不偿失了。
    “断尾求生?”那桐继续问。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演戏?借着这当口,分出去一支,就当是活命了?”奕劻这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个确定的方向。
    “不能够,办法有的是,不能用这么坑的。”那桐这会儿用旁边的大烟枪,给自己点了一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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