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荒郊,烟尘风沙,赵顺一行十几人从头天晚上追到了第二天傍晚,早已经饥肠辘辘,口喝难耐。但眼看那少年就在前边,又不敢停歇,只可惜马没有前边的马快,总差些距离。这赵顺那日被少年打破额头和右脸,破了相貌。这对于他这个许多年来一直作威作福、注重脸面的赵府大管家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想绝不能容那少年走脱,所以一直催促众人紧追不舍。
    马匹也跑累了,鼻孔里呼呼吐着热气。又绕过一个山环,前头是一片沙原,沙原三面环山,进来时只有山间一条小路,往出走却豁然开朗。赵顺从小路跑进沙原,沙原空旷,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的骑马少年。那少年忆君虽然骑的是匹好马,但苦于不会驭马之术,所以一直也没法甩掉追兵。
    赵顺一看到少年就在前边,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别让那小兔崽子再跑了,给我开枪,不论死活,抓住有赏!”
    话音刚落,就听后边一阵土枪声响。大颗的铁砂从忆君身边插过,忆君只觉得后背一疼,心想不好,一定是中了枪,便低下身伏在了马背上,只管打马向前狂奔。
    “该死的,往哪打呢?那马是老爷的宝贝,可不敢伤着,打死了拧下你脑袋也赔不起!给我睁开眼瞅着,只准打人,绝不准打到马!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众人应承着,举枪时变得小心翼翼。
    踏雪乌龙驹不愧是好马,知道新主人遇险,撒开四蹄又跑了起来。也是赵顺有话在先,众人不敢瞄着马射击,开枪时也变得畏首畏尾。所以踏雪乌龙驹毫发未损,很快又和其他马拉开距离。土枪威力本来就不大,加上距离较远,所以忆君背上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再后来就是那阵沙暴袭来。
    听忆君叙述完实情,那灰袍人点了点头。
    “哦,是那阵沙暴救了你,你在沙尘中滚落马下,我是从沙里刨出了你,你小子命大,这都没死!那马可是好马,不是它守着埋你的地儿我一时半会可找不到你。”
    灰袍人说完,从火炉上拿起一只烤好的野兔子,“吃吧,孩子,苦命的孩子!”
    忆君还真是饿了,靠着石床捧起兔子大嚼起来。
    灰袍人看着忆君,脸上的神情变得慈祥。“孩子,光听你说了,你就不问问我从哪来?干什么的?”
    “嗯,您说我听!”忆君忙把手里的烤兔子交在左手,右手使劲抹着嘴上的油腻,不成想右手上也是油腻,一下抹成个花脸。
    灰袍人会心的笑了笑,“不妨事,娃娃,这几天你失血多,净喝稀的了,现在是该补补了,你吃你的,我说你听着就行!咱爷们没那多礼数!”
    原来,那灰袍人名叫海旺,今年三十有九,未曾娶亲,也无子嗣。他的祖上曾经做过避暑山庄的护卫,世代习武。到了海旺这代,虽然还习武,但已经家道中落,最终流落北京,只能以卖艺为生。后来机缘巧合,海旺在北京认识了蔡锷将军,被蔡将军的浩然正气所折服,就死心塌地跟随着将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蔡将军对海旺也十分信任,待为弟兄,曾赠送他手书一幅,也就是石屋墙上那幅。海旺跟着蔡将军从北京到天津,天津到日本,再到云南,一直到护国战争结束,一直在将军身边,贴身护卫,保护着蔡锷将军。
    后来蔡将军染病离世,海旺悲痛万分,一夜白头,再无斗志,便悄悄离开队伍,只带一枪一字、一人一马返回原籍——沙原。在这里山沟林密处建起一个石屋隐居下来,更名海东青,从此再不理世事。
    一直听到海东青把他的身事讲完了,忆君这才翻身跪倒。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忆君有一请求,望您应允!”
    “哦,有话就说吧,不必大礼!”海东青一把扶起忆君,将少年扶坐在石床上。
    “忆君只求师父收我为徒,教我武艺!”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拜师学艺?”
    “为报娘亲的大仇,为救小小报恩!为——”忆君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为了什么。
    “没了?”
    “嗯,没了。”
    “好吧。”海东青整了整衣服,扶住忆君双手。
    “来,起来!为师定会收你为徒。因为你我有缘能聚在这儿,更因为咱们都与蔡将军有断不了的情。不过学艺可不只是为了你说的报仇报恩。”
    “嗯?那还能为了什么?”忆君不解的看着这位刚认的师父。
    “你知道吗?师父这几日出入辽远县县城,街上议论的都是如今张大帅死在了皇姑屯,而日本人又垂涎东三省已久,趁此机会正蠢蠢欲动。我们不知道张少帅会作何打算?城里也有人传言说张少帅有心和南方政府合作。当然,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小日本儿进了东北。如果日本铁蹄踏进东北,我中华子民将不知有多少会成为亡国奴。你想想,你们母子背井离乡,到处流浪,是何等的凄苦。到那时,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就会像你们母子一样!明白吗?”
    忆君虽然不完全明白师父讲的什么,甚至都不知道日本在哪,但看到师父讲的义正辞严,便用力地点了下头。
    “那师父,我们还为了什么?”
    “孩子,这几年师父一直反思,师父错了,蔡将军一死我就心灰意冷,不知所措,甚至感觉没了方向,觉得就这样浑浑噩噩活着就行!现在师父想明白了,堂堂七尺男儿不止要为家,更要为国。要像蔡将军一样,为了民族大义,披肝沥胆,为民操劳。好男儿就应该为国家、为民族尽自己的心力。不怕艰险,不惧死生!现在是危难之秋,也正是你我报效国家的时候。”
    “那师父的意思是——我们去东三省。”忆君似乎听明白了师父要说什么。
    “对,师父决定带你一同去东三省,一路之上,师父会将这一身本领教给你,武艺、射击、还有文化。咱们边学边用,用在对付日本人那儿,咱们这就起身去东三省斗斗小日本儿。”
    “师父,徒儿遵命!”忆君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翌日,师徒二人收拾好行装,带上那幅字,枪弹,干粮以及应用之物,起身赶往东北。
    再后来师徒二人在东北呆了九年,看到了东北易帜,又听到了“九一八”事变,亲眼见到了日本人在东北的种种暴行,也参与了东北各支力量的抗日运动。煎熬中,时间过得很慢;胜利时,时间又过得很快,忆君就在东三省与日本人的斗争中一点点成长,从一个青春少年长成一个健硕的小伙。
    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人启动全面侵华,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华北。
    此时,海东青带着忆君正在返回太行山的路上。师徒二人多年未回太行山。对前面道路不太熟悉,忆君看到山路上有一个路边割草的老汉,就跳下马过来问路。
    “老人家,太行山怎么走啊?”
    老汉放下手中的镰刀,上下打量了一下忆君,“年轻人,你是外乡人吧,这一带都是太行山,你不知道,太行山可大了去了。”
    “哦,那这前边是哪呀?”忆君指了一下远处的一个山头。
    “那,那是龙王山,可不得了,天快黑了,有龙王爷,你们可走不得,天亮了再走!啊,天亮了再走!”
    “龙王山,有龙王爷?老人家,您说的我听不懂,再说了,九年前我来过这儿,那时也没听说有什么龙王山,龙王爷的!”
    “说你外乡了不是,是先有龙王爷,后有龙王山。龙王爷是伙土匪,那伙土匪可惹不起。听老汉的,可不敢走了。”说完老汉朝两边瞅瞅,像是怕人听见似的,也不再割草,拿起镰刀急匆匆走了。
    忆君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海东青,显然师父也听清了老汉的话,只见海东青指了指前边的山路。
    “没事,走吧,咱们快马加鞭,一路注意点便是!咱们爷俩大风大浪都见了,让个土匪吓住,岂不让人笑话,哈哈!”说完一提马的缰绳,打马向前,忆君跟在后边,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山路上跑了起来。
    往前又跑了十几里路,天色将晚,茂密山林后忽然绕出一伙手持刀枪的汉子来,忆君一下子紧张起来,勒住了马。
    “师父,是不是土匪?”
    海东青摆了摆手,面色不改,仍大声吆喝着坐骑。“驾,驾!”忆君看了看师父,觉着心中有了底气,就跟紧师父的马,两个人提马上前。
    那伙人见路上跑来两匹马,赶忙端起刀枪,忆君见状,也从背后摘下了枪,顷刻间,两方人紧张起来。海东青镇定自若,向对面问道:“敢问对面可是龙王山的英雄,我师徒二人赶路经过,未曾打扰,难道诸位还要阻拦我们不成?”
    那伙人左右交头接耳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走到前面,抱了一下拳。
    “误会,一场误会,我们还以为您二位是龙王爷呢,所以紧张了些,还请二位包涵。”
    “哦,那众英雄也不是龙王山的?那真是误会了。”
    “我们怎么能是那伙土匪呢,我们是曾庄的护村队。不过二位真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龙王寨的势力范围了,那些家伙劫银钱、绑肉票,抢女人,都做些打砸抢的龌龊勾搭,坏事干尽了。二位可以绕个路,别自找麻烦。另外我看二位也是爽快汉子,现在天也晚了,在赶路前头也没个投宿之处,不如和我们回我们曾庄,住上一宿,等明日天亮了再赶路不迟!二位看如何?”
    海东青想了想,“也好,那我们就打扰了!”
    夜里,曾庄村,粗壮汉子的院子里,一群人围着桌子喝着酒,海东青放下了酒碗,抱了抱拳。
    “感谢各位的款待,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告知!”
    “什么事?你就问,我们村里汉子不会绕弯弯儿。”
    “海某近十年没回来,咱们这儿怎么又有了土匪,又有了护村队?”
    “哦,你说那个龙王山啊,七八年前吧,这儿来了两个土匪头,一个姓龙,一个姓王,自己个儿起了个名字叫龙王爷,后来呢他们又招集了一帮无业的村民、小混子、小蟊贼等等吧,建了个寨子叫龙王寨,他们占那座山以前我们叫土山头,人家偏给改了个名——叫龙王山。”
    “那土匪经常骚扰村子?所以你们才成立了护村队?”
    “可不是吗?那个姓龙的土匪头子还好,不怎么作恶事,那个姓王的可就不是个东西,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干尽了坏事。娘的,太没天理。所以我们附近大一点村子都自个成立护村队,小村子呢几个村联合成立护村队。都得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儿,庄稼地不是?”
    “照着您说的这伙土匪这么可狠,那为什么没人管呢?”
    “管?以前兵匪勾结是一家,谁敢管?现在小鬼子进了华北,政府都自顾不暇,哪顾得上管?”
    “哦,您说的也是。现在国家危难,军队都去前线了,只是这伙土匪不想着抗击日寇,保卫乡里,却还大摇大摆的祸害百姓,实在是可恶!”
    “就是嘛!所以我们就拿起枪和他们干。”粗壮汉子摇晃着手里的酒碗,直晃得酒水都溅出了不少。
    “感谢您几位对我师徒二人的热情款待,还没问您怎么称呼?”海东青举起酒碗又一次向粗壮汉子敬酒。
    粗壮汉子已经喝的有些酒意,脸上泛出红色。
    “您不用客气,我这个人一生好交朋友!我叫曾保中,是曾庄护村队的队长。说我您肯定不知道,说我兄弟你肯定听说过。我兄弟是延安的红军,哦——不对,改了名称了。现在应该叫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你知道吗?我兄弟捎信说,他们八路军马上就要来太行山打鬼子了!你看,还没说我兄弟是谁呢?他就是八路军新一营的曾卫华曾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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