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秋季,院子里已经是落英缤纷,似乎在哀悼李澄的离世。杨坚低头陷入沉思,良久之后,轻叹一声准备离去。
    一抬头,李昞憔悴不堪的身躯出现在眼前,对方眼神里散发的凶狠目光,不禁令人胆寒。
    杨坚心头一震,强作镇定的起身行礼。“李叔父。”
    李昞一语不发,缓缓走近杨坚,眼神犀利无比。“你跟伽蓝坐在这聊什么?是想旧情复燃吗?是商量一起私奔吗?还是商量着把我这糟老头子也弄死?”
    李昞一步一步逼近,杨坚一步一步后退,心慌意乱之下,也不忘耐心解释。
    “李叔父,你先别激动,我只是感激四姐的救命之恩,并无其他想法。”
    “伽蓝跟我说,她要救她的妹妹和我的阿澄。结果呢,我的阿澄死了,你却安然无恙。我还傻乎乎的以为我的好妻子真的是去救我的好儿子,没想到她只是想着心里的情郎,她身在李家,心里却只想着你这个……”
    李昞一时找不到好的词来形容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往下多说。杨坚已经被逼退到树边,退无可退。
    “你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阿澄,是不是你们杀的?”
    李昞左手顶在杨坚胸口,撑到树上。右手手臂举得高高的,眼睛里的凶光丝毫未减。
    “李叔父,你先冷静一下。李澄的死我也很难过,……”
    “难过?难过还有心情跟我那貌美如花的妻子闲聊?我把阿澄托付给你,你没有保护好他就算了,你还跟我的妻子纠缠不清。你到底是何居心?”
    听到对方的质问,杨坚也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只能低头认罪。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李澄,才让他重伤不治。李叔父要怪罪,我也无话可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你的妻子纠缠不清,我也没有任何居心。”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肯说是吧?那好,我今天就打死你,给阿澄偿命。”
    四目相对,时间凝固在这一刻不动弹。李昞高高举起的手臂,一直僵在半空中。一片轻盈的树叶,缓缓飘落,穿过俩人对峙的眼神。
    此刻,杨坚的眼里倒映着对方凄楚的悲凉。李昞的眼神中没有了愤怒,只有悲伤和泪水。
    良久之后,高举的手臂缓缓放下,只剩下绝望的质问声。“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憔悴的身躯渐渐往下滑落,李昞搭在杨坚肩膀上的手,渐渐变得有气无力,仿佛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却又有心无力。杨坚顺着李昞胳膊的力道,扶着他徐徐坐了下来,静静的倚靠着背后的大树。
    “李叔父,对不起,我……”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和伽蓝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没有做错什么,是伽蓝放不下你,这不关你的事。我也知道,阿澄的事你也无能为力,更怪不着你。”
    缓缓的舒了口气,李昞轻轻闭上双眼,任泪水肆意流淌在脸庞。
    “可我不怪你,我又能怪谁?我只能怪我自己,是我没有好好保护阿澄,是我没有好好照顾阿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李叔父,生死有命,您还是别自责了。李澄要是看到你现在痛苦愧疚的模样,他也不会心安的。”
    “杨妹夫,我刚才那样对你,真是对不住啊。我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所以才敢对你发脾气,我是不是很自私?”
    “没有,我知道你们父子情深,李澄走了,对你打击一定很大。如果你觉得发脾气心里好受一点,我不会介意的。”
    “阿澄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阿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听着李昞悲凉的话语,看着他脸上冰冷的泪水,杨坚似乎也受到感染,想哭却不敢哭。杨坚悄悄的替李昞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默然无语的看着前方。
    “杨妹夫,你昨晚见过阿澄的,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会娶妻生子,好好孝敬父亲,不会再让您担心了。他还说,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他的父亲和幼弟。”
    “阿澄,我的澄儿呀。”
    “你为什么不把阿爹一起带走,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独活。阿澄,你快回来呀。阿爹想你呀。”
    凄厉的呼唤传入耳中,杨坚顿时眼眶微红,眼角湿润。想起少年时,自己轻言生死,差点被父亲修理。此刻听到李叔父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才明白父亲当年心里的痛楚。
    李昞趴在杨坚肩头痛哭,回想着儿子生前的一幕幕,锥心之痛渐渐弥漫。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心底里的悲伤和苦楚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昞终于哭累了。悄悄的抬头,默默的看向杨坚,乞求道:“杨坚,你以后每年能过来看望我几次吗?”
    杨坚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男人,既同情又心疼。李昞以为杨坚不愿意,继续放低姿态哀求道:“我知道你忙,那就一次,一次行吗?”
    “李叔父……”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那你就当来看看渊儿的时候,顺便来看看我,好吗?”
    杨坚默默的注视着李昞,真诚的回道:“如果你还愿意见我,我会尽量抽空来陇西探望你和渊儿。”
    “那就好,那就好。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可别把我忘了。”
    也许是太累了,聊了没几句,李昞便躺在杨坚怀里睡着了。杨坚轻轻的抱着李昞,不敢动弹,一抬头,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在不远处默默的盯着自己。
    一行人到了唐国公府,在杨坚的吩咐下,国公府众人将府内事务打理的井然有序。安顿好了李府的事情,伽蓝接管了所有庶务之后,迎亲使团动身前往长安。
    阿史那公主的到来,让京城更添了几分热闹和喜庆。杨坚一众人还未从李澄过世的阴影中走出,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这样空前繁盛的场面。
    由于杨忠生病,杨坚并未骑马进城,而是呆在马车里陪伴着父亲和妻子。一路上欢声笑语满天飞,车内的三人皆闷不吭声,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许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扰的心烦意乱,杨忠病情复发,咳嗽不止。杨坚搂着父亲,耐心的帮他顺气,一边安抚,一边递水。
    好不容易离开了热闹的主街,人流变少,喧嚣渐渐远离,不安的心神这才宁静下来。杨忠掀开车帘看了一阵,急令车夫将马车停到一旁。
    正准备跳下马车,杨忠顿时觉得有些头昏目眩,杨坚急忙上前扶住父亲。缓缓的下了马车之后,杨忠暗中感叹年纪大了,时日不多了。
    杨坚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心思,轻轻将他扶好站稳之后。随后再伸手搀扶后面的伽罗下了马车。
    “父亲,这迎亲使团还得入宫觐见陛下,我们待会再来逛吧。”
    “我不去,我病了。”杨忠撅着嘴,不满的回道。如果不是下颚的胡子随着一颤一颤的飘动,那神情活脱脱的就像个发脾气的孩子。
    杨坚一时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父亲到处乱逛。杨忠左看看,右捏捏,如同刚进京时的杨坚,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阿坚,你看这些娃娃是不是挺可爱,喜不喜欢?”
    “父亲也喜欢这些可爱的玩具呀。”杨坚察觉到父亲有些异样,却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看样子你也挺喜欢的,我们把它买下来吧。”伽罗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心里也有些纳闷,为何一向严肃的父亲,今日怎么像个顽皮可爱的孩子一样。
    “父亲,这么多小玩具,是买给阿爽的,还是阿勇的?”
    “嘿嘿,不告诉你。”
    杨坚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敢贸然取笑父亲。转过头,无意中看到另一处小摊贩有吃的,杨坚悄悄开溜。
    “那边那个糖人给我拿一根。”
    小贩看着杨忠走过来时,被他庄严肃穆的气势吓的不敢说话,观察了好一阵,看着他呵呵傻笑,突然之间觉得这就是个可爱的老头,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
    “杨柱国,您对孙子们可真好,一回来就给他们买这么多东西。”
    “给儿子的。”
    “哦,对对对,您的幼子也是好福气,有您这么慈爱的父亲。”
    买好了东西,杨忠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四处张望,一脸焦色。“阿坚,你刚刚跑哪去了?”
    杨坚看着父亲气鼓鼓的样子,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害怕之意,反倒是轻轻一笑。“父亲饿了吧,给您买了一些糕点。”
    “还是你懂事,我们回家去吧。”
    三人上了马车。杨忠乐呵呵的摆弄着手中的玩具,杨坚细心的喂父亲吃糕点,时不时帮他擦干净嘴角和胡须上的碎末。
    伽罗默默吃着杨坚给她买的糖果,看着一向威严的父亲天真可爱的异常举动,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笑容。只是内心里她总觉得有些失落,甚至还有一丝悲凉。
    她心知自己不该多想,杨坚花心思陪伴生病的父亲,无可厚非。这一路上,对自己也很照顾,上下马车依然是那样温柔的搀扶,就算买吃的,也不忘带自己喜欢吃的糖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伽罗总觉得杨坚对自己有种生疏感,莫名的感觉到他的冷淡。他还在生气,还在怪自己吗?他会不会不再原谅我了?以后会不会不搭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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