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大雪纷飞,高湛登上城楼,向北眺望。只见白茫茫的大地上,全是黑压压的突厥骑兵,一眼望不到头。闪耀的甲胄,如林的刀矛,猎猎的战旗,震天的呐喊。
    昨天,当他听到周军长驱直入兵临晋阳时,顿时吓破了胆。只是高湛内心里也明白,晋阳是高家的发源地,也是齐国的别都,其重要性非同一般。即使再害怕,他也得状着胆子,倍道兼程从邺城赶过来救援。
    只是没料到,他刚进入晋阳城,第二天一早醒来,周人和突厥的联军就赶到了城下。
    地上一片雪白,高湛的脸一片苍白,头脑一片空白。周人真的打过来了?这不是梦,这一切真的是真的?
    高湛亲临战场才知道自己胆小。他心乱如麻,心惊胆颤,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心中有了计议,高湛便打算带着宫人,向东撤到翼州去避难。
    “陛下,如今正是决战的关键时刻,您怎么能临阵脱逃呢?”赵郡王高睿和河间王高孝琬赶紧拦住了高湛。
    “这里太危险了,朕出去避一避风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高孝琬看了一眼城外的状况,高声劝阻道:“陛下,如今晋阳已经被敌军团团包围,哪还有地方逃出去?”
    “啊?那,那怎么办?”高湛回过身怔怔地盯着高孝琬。
    “拼死一战,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高湛听闻此言,脚下一虚,差点跌倒在地。
    高睿见状,冷静的建议道:“陛下,敌军虽众。但是突厥人一向蛇鼠两端,没有信义。陛下如能派遣得力将领指挥作战,定能大破敌军。”
    “好,就听你的。赵郡王,朕任命你为总指挥,并州刺史段韶为副总指挥,你二人齐心协力力抗敌军。”
    “遵命。”
    得到圣命,高睿急忙走下城墙,指挥众将士抗敌。齐军在段韶的率领下严阵以待,阵容非常整齐。
    木杆可汗看着齐军心如铁石,眼光似冰的神情,内心不禁一颤。十多年前惨败于齐军的那一幕,至今都让他心有余悸。
    此时的突厥人面对强敌,早已蒙生了退意。察觉到异常的杨忠,眼看着胜利在望,盟友摇摆不定的局面,有苦难言。
    自己带着一万精锐好不容易才攻到晋阳城下,如今面对着晋阳城里数万的齐军,单凭大周这一万精兵,哪能攻的下固如金汤的晋阳城。
    寻思半天,杨忠苦笑一声,亲自领兵上阵来到晋阳城下。以期速战速决,也好有个了断。
    “将军,城下北周将领叫阵,诸将纷纷要求出城迎战。”
    段韶闻言,快步走上城墙,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是北周柱国大将军杨忠,他居然亲自率军来挑战?”
    “将军,末将请求出战,捉拿贼首。”
    沉吟半响,段韶默默感叹道:“杨忠可是宇文泰手下一员猛将,如今大周出名的沙场老将也就剩了这么几个人了。”
    “将军,既如此,此次正好将他斩于阵前,以示我大齐军威。”
    段韶转过头,严厉的斥责道:“杨忠浴血沙场几十年,岂是等闲之辈,尔等不可大意轻敌。”
    “将军,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不是坐以待毙,是以逸待劳。如今天寒地冻,敌军在野外又冷又饿,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定能取胜。”
    “那要是敌军强行攻城,以我方兵力恐怕不一定能力敌。”
    段韶冷笑一声,回道:“别看他们数十万之众,除了北周那一万精锐,其余的都是乌合之众。”
    “将军何出此言?”
    “杨忠不是鲁莽之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急着出战吗?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突厥人靠不住了,如果不速战速决,恐怕迟早要被这个所谓的盟友拖累,葬身此地。”
    “所以说,突厥人只是来浑水摸鱼的,并没有真打算帮周人?”
    “说得没错,我们先进去吃饱了喝足了,再出来收拾他们。”
    齐军众将士在段韶的带领下,养精蓄锐,整装待发。与此同时,杨忠的心却冰凉到极点。时间越拖越久,齐人不肯出战,局面对已方已经越来越不利。
    如果此时退兵,心有不甘不说,还容易被城内的齐军趁机追赶,到那时候惨败的可能性更大。左右思虑了老半天,依然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杨忠的内心愈加不得安宁。
    “将军,敌军内部似乎有些骚动。”
    段韶看了一眼手下众人,激动的吩咐道:“传我命令,打开城门,出城迎战。”
    众将士齐声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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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忠正在军帐里和手下众将士商议对策,争执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得出有用的结论。杨忠站起身来,徘徊不定。
    “将军,突厥人和我们大周将士貌合神离,他们眼里一丝斗志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怕会影响全军士气。”
    “达奚武的南路军还没到吗?”杨忠愤恨的盯着说话之人。
    “至今没有消息。”
    窦荣定见状,也忍不住上前劝道:“岳父,突厥人心怀鬼胎,南军又失期未至。如今大雪封路,粮草供应不上,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啊。”
    杨忠看了看众将士的神情,无奈的叹息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深入齐国腹地,攻到晋阳城下,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岳父,天气严寒本就不适合作战,我们不如积攒力量,明年再战。”
    “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话音刚落,一声急促的声音传来。“报,齐军大开城门,精锐尽出,现已向我军冲杀过来。突厥人望风而逃,全面溃散。”
    杨忠听闻此言,肺都气炸了。“一群王八羔子。传我命令,全军将士立马戒备,迎战。”
    众将齐声回道:“是。”
    两军交战,周军早已饥寒交迫,冻得四肢僵硬,饿得手脚不听使唤。此时,面对士气正盛的齐军,如同鸡蛋碰到石头一样脆弱不堪。
    一阵风卷云藏之后,周军被以逸待劳的齐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眼见大势已去,杨忠只好下令撤兵,率残部经夏州逃回大周国内。
    突厥人以十万之众,临终脱逃,不但坑害了盟友,也让自己一方损失惨重。木杆可汗带着残部仓惶向北逃窜,段韶率军趁胜追击。
    大周境内,多日马不停蹄的撤退之后,南北两路军终于汇合至一处。双方人马都略显狼狈,所幸伤亡都不算太严重,还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达奚将军,你为何没有如期到达晋阳?”
    “我的军队在平阳遇到斛律光的齐军顽强阻击,根本没法前进一步。要不是收到斛律光的信,我都不知道杨将军已经败退了。”
    杨忠一脸诧异的盯着达奚武。“斛律光给你写信了?”
    “你看看。”达奚武从胸前掏出一封信,随手丢给了杨忠。
    “鸿鹤已翔于廖廓,罗者犹视于沮泽。”
    达奚武一脸郁闷的抱怨道:“他趁着我撤兵之际,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我大周境内,俘获两千余人才肯罢休。”
    沉默了半响,达奚武突然发现了问题。“杨将军不是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吗?为何这么快败退,还败得这么狼狈?”
    杨忠一想到这事,气不打一处来。“突厥那群王八羔子,就是去趁火打劫的。老子在前面辛辛苦苦攻城,他们在后面洗劫城池烧杀抢掠。到了晋阳城下看到齐军,这群怂人居然还胆怯。”
    “我在晋阳等了两天,将士们又冻又饿,刚想着要不要撤兵,段韶那小子就派兵出城激战。突厥那帮鸟人见了齐军出城就望风而逃,我手下只有一万人哪是齐人的对手。”
    达奚武看着杨忠气闷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又觉得有些不厚道。低头轻叹道:“这种滥竽充数的盟友,还不如不要来得好。”
    “那几个什么可汗还真是浪得虚名,要是我手下的将领这德性,早拉出去砍了。”
    “天意如此,也许齐国命数还在,我们强行攻打也讨不了什么便宜。”
    两位主将正感叹着天意弄人,前方斥候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人内心一紧,立马进入戒备状态。
    “禀将军,齐军正在黄河对岸派人凿冰。”
    “凿冰?”两将齐声脱口而出。
    杨忠和达奚武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脸震惊,觉得不可思议。
    短暂的呆怔之后,杨忠终于舒了一口气。“三十年了,每年冬季从来都是我大周凿冰防御,现在终于轮到齐国凿冰防备我大周了。”
    达奚武也同样一脸兴奋。“看来此战虽然没有取胜,倒是给了齐国一个大的教训。大周终于不再被齐国压着了。”
    良久之后,杨忠饮马回头,痴痴的看向了东边。沧桑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热泪盈眶。周身的热血燃烧整个身躯,起伏不定的胸腔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
    “宇文丞相,独孤大哥,你们看到了吗?齐国终于也有凿冰防御大周的这一天。大周,终于扭转乾坤,力压齐国。经此一役,我大周统一北方的大业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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