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小人得志便猖狂!”
    周二旦凭着一股子狠劲,从一个卖包谷糖的小贩一跃成了大荆镇的土霸王,又有商城的官员在背后撑腰,那叫一个气焰熏天!
    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心腹们叫嚣过,“大荆这一片,老子就是法!老子就是天!”
    他的心腹能是些啥人?不过一群持强凌弱的小人罢了,一个个只顾把马屁往响了拍!
    东沟村,不过是大荆镇治下一个偏远的小旮瘩罢了,却不想,周二旦今夜偏偏在这里吃了瘪。
    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周二旦一声令下,一众狗腿子杀气腾腾地向村中冲去,一定要让这些“刁民”知道知道规矩!
    周二旦却没有动,驻马村口,静静地盯着兄弟们的冲锋……他虽有个“二旦”的匪号,却并不是个真不要命的?
    相反,他很惜命!
    “哒哒哒……”
    马蹄翻飞,十余骑冲入村中。
    “砰砰砰……”
    一进村口,狗腿子们抬枪就打,朝着黑暗中胡乱地放了一轮枪,顺利地冲入了村中,四散而去,并没有遇到抵挡。
    见状,周二旦放下心来,一夹马腹往村中冲去,“爷还收拾不了他们……”
    “砰砰砰……”
    他话音未落,村中突然枪声四起!
    “希津津……”
    周二旦一惊,连忙收缰勒马,面色铁青。
    几个跟班也是脸色大变,纷纷望向了周二旦。
    狗娃也望着周二旦,面色苍白,声音颤抖,“爷,这……得有三五十支枪啊!”
    这一次的枪声却要比前一次密集得多!
    周二旦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砰……砰……砰……”
    他正犹豫不决,枪声却已低落下来。
    “哒哒哒……”
    一骑疯狂地从村中冲出,马上那大汉面无血色,“大哥快走……村里去不得!”
    “狗日的,”周二旦一兜缰绳,调转马头便走,“先撤,待天明再来收拾他们!”
    “哒哒哒……”
    残余的十来骑跟在他身后落荒而逃。
    村中的枪声已经嘎然而止,廖黑牛并不追击,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四条腿?
    “没追出来,他们的人不多,”老二周富年见没有追兵,又叫嚣起来,“爷们明天把队伍拉过来……”
    “嘿嘿,”周二旦冷笑两声,“商城不是来了正规军吗?走,去商城,借兵!”
    说着,周二旦一兜马缰,上了去商城的路。
    狗娃连忙跟上,满脸堆笑地奉承着,“大爷英明,这一招就好比驱狼并虎……”
    周富年一夹马腹跟了上来,劈头盖脸就骂,“狗日的,就你会拍马屁!”
    狗娃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了!
    周富年再不理狗娃,追上了周二旦,神色犹豫,“他们肯出手?”
    周二旦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们吃的喝的都是爷们去挨家挨户收上来的,由不得他们不出手!大不了爷再破费几个钱!老二呐,这钱可比枪杆子好使!”
    “那是,那是,”周富年连连点头,被招了安之后,他也没少跟当官的打交道,慢慢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官的可不怕你的枪,人家有正规军撑腰,但是,他们爱钱呐!只要你肯给钱,他们就能替你办事!
    “哒哒哒……”
    朦胧的夜色中,周二旦一伙策马向商城赶去。
    东沟村东南,李四维带着队伍匆匆而来,今晚……他心中杀意沸腾!
    “哒哒哒……”
    富察莫尔根策马而来,“团长,前方发现十余骑,正迎面而来!”
    商城和六十六团驻地都在东沟村东南边,从东沟村过来,有很长一段路是重叠的。
    “来得好!”李四维精神一振,“一营向右,三营向左,迂回包抄,其他人随老子迎敌……一个都不要放跑了!”
    “是,”众将轰然允诺,率部匆匆而去。
    夜幕下,周二旦一行打着几支火把,不急不缓地奔行在大道上。
    刚跑出两三里地,只听得“咻”地一声,一颗信号弹冲天而起,“嘭”在夜空中炸出一团绿光。
    众人都是一惊,连忙收缰勒马。
    “砰砰砰……噗噗噗……”
    黑暗中几声枪响,子弹扑面而来,射在队伍前,泥土飞溅,马儿不安地踱着蹄子,“哒哒……哒哒……”
    “缴枪下马!”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周二旦等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哪里钻出来的?
    周二旦犹豫了一下,回头向狗娃点头示意。
    狗娃连忙壮起胆子拍马上前,冲黑暗中喊了起来,“俺们是大荆镇自卫队的,你们是啥人?”
    “大荆镇自卫队吗?”黑暗中传来一阵笑声,“周二旦周队长在哪里?”
    狗娃犹豫了一下,回头望着周二旦。
    周二旦略一犹豫,拍马上前,望着黑暗中一抱拳,“在下就是周二旦,请问朋友打哪里来?可是与俺周二旦有啥梁子?”
    “哦,你就是周二旦啊!”黑暗中的声音变得更加年轻了,“老子等你多时了!”
    闻言,周二旦一怔,惊疑不定,正要开口,却听得“咻……嘭……”,又是一枚信号弹冲天而起,这一回,炸出的是红光。
    “砰砰砰……”
    红光乍现,枪声四起。
    “咻咻咻……噗噗噗……”
    子弹如飞蝗般扑来,周二旦如坠冰窟,连忙俯身,却被子弹掀翻马下,一众随从也纷纷落马,血光飞溅,惨嚎声四起。
    “狗日的,”周二旦倒是个命大的,两枚子弹一枚穿肩而过,一枚从左肋划过,虽然跌下马来,却伤得不重,满脸悲愤地叫了起来,“你们究竟是啥人?爷没和你们结过梁子……”
    周二旦有底气这样说,因为跟他结过梁子的人,早已被他斩草除根了!
    很快,枪声嘎然而止,黑暗中人影幢幢,慢慢围了上来。
    “爷没招惹过你们……”周二旦还在大叫,又急又怒,“爷是侯专员亲自任命的政府官员,你们想造反吗?”
    “造反?”李四维大步走了过来,冷冷地望着他,“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你……你……”周二旦迷瞪口呆地望着李四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噗噗噗……”
    刺刀破开骨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周二旦听得寒毛直立,挣扎着爬了起来,“你不能杀俺,你不能杀俺……俺是大荆自卫队的队长……你们吃的粮食都是俺们自卫队征收的……”
    “噗噗……”
    一左一右两柄刺刀钻入了他的小腹,顺势上挑,将他的身体挑上了半空,“噗通”,摔落地面,尘埃四溅。
    “打扫战场,”李四维冷冷地望了死不瞑目的周二旦一眼,转身便走,“石猛,把尸首马匹全部送去东沟村……就说马匪夜袭东沟,被我部全部剿灭!”
    古语有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要你能掌握话语权,是非黑白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事情交待给石猛,李四维带着余部往驻地去了,一路无话。
    回了团部,卢永年和郑三羊等人见李四维面色阴沉,都有些担忧,“被他们溜了?”
    李四维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地回了主位,坐下。
    “咋了?”卢永年递过来一盅冷白开,“担心不好交差?”
    “怕个球啊!”郑三羊连忙劝慰,“那周二旦为祸一方,死有余辜!”
    李四维摇了摇头,满脸苦涩,“老子只是心痛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经受的苦难还不够多吗?为啥还会有周二旦这种人呢?老子倒情愿自己从来没到过商城,从来没见过周二旦!”
    说着,李四维摸出了皱巴巴的烟盒,掏出了最后一支烟,抖抖索索地塞进了嘴里,神色黯然。
    众人一怔,纷纷默然!
    李四维点燃烟,默默地抽完,突然站起身来,往会议室外走去。
    天色已近拂晓,冷月更加黯淡,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即将到来。
    李四维走在寂静的校场上,苗振华静静地跟在身后。
    “团长,”走了一段,苗振华突然轻轻地开口了,“你该睡了,明天……”
    李四维轻轻地摆了摆手,“振华,那些人也是我们的同胞啊!老子却说杀就杀了……呵呵,老子啥时候也变得这么冷血了?”
    “团长,”苗振华一怔,咬了咬牙,“那是他们自己找死!兄弟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为的个啥?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可他们倒好,把兄弟们用命来保卫的家园搞得乌烟瘴气……他们是在糟践兄弟们呢!是在糟践战死沙场的兄弟们呢!”
    说着,苗振华已经眼圈泛红了,“他们和小鬼子一样该死!”
    李四维一怔,勉强地笑了笑,“说得好……回吧!”
    对啊,他们和小鬼子一样该死呢!
    周二旦死了,但事情却还没完!
    周二旦毕竟是大荆镇自卫队的队长,身份摆在那里!
    这个问题,千百年来亘古不变:权贵为非作歹,却由不得平头百姓反抗!
    权贵就算如何为非作歹,只要上位者还容得他们,平头百姓就不能反抗,反抗了就等同于造反!
    正因如此,才有了“青天大老爷”一说,当权者不收,自有青天收!也就有了“替天行道”一说,天子不知惩奸除恶,那么,老子就替天老爷来惩奸除恶!
    论官阶,周二旦自然比李四维小了一大截,可是,他和李四维并没有隶属关系,他自有他的后台,李四维就这样杀了,如何也说不通!
    第二天一早,李四维便给关师长打了个电话,“师长,昨夜,一股马匪袭击东沟村,被职部全歼了!”
    “马匪?”关师长一怔,“狗日的,你倒会扣帽子!”
    “师长,”李四维一本正经,“的确是一股马匪……”
    “好了,”关师长打断了他,“老子知道该咋整了!你让人把尸首和证人送过来……先给他们交代好,不要乱讲话!”
    “是!”李四维答应一声,挂了电话,带着苗振华匆匆地朝东沟村去了。
    到了东沟村,李四维对廖黑牛等人和村民嘱咐一番,又从自愿作证的村民中选了二三十个稳妥的让他们跟着进城。
    李四维率部带了一干证人和周二旦一伙的尸体,浩浩荡荡地进了商城,引得人人侧目。
    商县就那么大,虽然周二旦一伙不至于在城中胡作非为,但却有不少百姓是在大荆受够了苦楚才逃进城的,也有不少百姓的亲戚在大荆镇治下,其中又不乏被周二旦一伙害得家破人亡的!
    所以,得知是周二旦一伙丧了命,于是乎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城中鞭炮声四起。
    关师长早早地通报了侯专员,只说“昨夜,一股马匪袭击东沟村,被我部全数剿灭”,其他的一概不知。
    侯专员得了消息,顿觉不妙,东沟村一带是周二旦的地盘,除了他们哪还有啥马匪?
    “狗日的周二旦,还真他娘的是个二旦,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收敛,这不是找死吗?”
    侯专员忿忿地骂了几句,立马抓起电话,把消息告诉了周二旦的远方堂兄。
    周二旦的远方堂兄是商县北区保甲督导员,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地头蛇,一听顿时就炸了,“狗日的,就算二旦犯了事,也轮不到他们插手,老子……”
    “你要咋的?”侯专员冷冷地打断了他,“维德,不要犯愣嘛!那可是刚从前线下来的兵痞,他们可是杀人杀红眼了的,你要把他们惹毛了,能有好果子吃?”
    “可是,”周维德依旧愤愤不平,“就任由他们在商城胡作非为?”
    侯专员呵呵一笑,“惹不起,总还是躲得起的嘛!至于二旦的事,就算了,你重新找个人,把大荆的自卫队拉起来。”
    周维德沉默了一阵,“好!”
    俗话说,“少了张屠夫就要吃带毛猪吗?”
    老子找个李屠夫王屠夫不一样把猪肉收拾得利利整整?
    少了个周二旦,再拉个王二旦张二旦不照样能捞钱粮?
    “你也过来吧!”侯专员嘿嘿一笑,“这个过场总还是要走一走……虽然扳不过他们,总还是要闹一闹的嘛,会哭的娃儿有奶吃!”
    “卑职明白了!”周维德精神一振,“嘿嘿,哭一哭闹一闹,卑职还是会的!”
    就这样,侯专员召集了一干地方官,在专员公署严阵以待。
    此时,李四维也接到了关师长的电话,“四维啊,这事儿应该问题不大了……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师长,”李四维一怔,咬了咬牙,“下一次,如果遇到了,职下还会这么干!”
    “你……”关师长一滞,“唉,你咋就不明白呢!今天你杀了个周二旦,明天就会出了李二旦王二旦……你杀得过来吗?我们是军人,管好打鬼子的事就好了,这地方上的事自有地方上的人管!”
    李四维沉默一阵,幽幽地叹了口气,“师长,这个道理职下明白!可是,职下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要不然,如何对得起战死在前线的兄弟?他们拿生命护着的家园绝不能让周二旦那样的人玷污了啊!”
    关师长一阵沉默,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
    说罢,关师长轻轻地挂了电话。
    李四维愣愣地放下了电话,心中却有些酸楚……这天下究竟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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