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一日夜,就在第九战区取得万家岭大捷的第二天夜里,日寇以二十余艘战舰潜入大亚湾,在飞机的掩护下对广州发动了进攻。
    第四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不战而弃守广州,第二天,日寇登陆,广州陷落。
    十月二十五日,第五战区、第九战区全线撤退。
    十月二十六日凌晨,委员长和澳大利亚籍顾问端纳等飞离汉口赴南岳。
    十月三十一日,委员长在南岳发表《为国军退出武汉告全国军民书》:
    “保卫武汉之军事,其主要意义原在于阻滞日军西进,消耗敌军实力,准备后方交通,运输必要武器,迁移我东南与中部之工业,以进行西南之建设……
    此次兵力之转移,不仅为我军积极进取转守为攻之转机,且为彻底抗战转败为胜之枢纽……
    自今伊始,必须更哀戚,更坚韧,更踏实,更刻苦,更勇猛奋进以致力于全面之战争与抗战根据地之充实,而造成最后之胜利!”
    无论如何,近百万将士浴血奋战四个半月之久的武汉保卫战落下了帷幕,曾经响彻大江南北的《保卫大武汉》已成绝响!
    至十一月中旬,第五战区已完成战略转移,右翼兵团指挥所设于沙洋,左翼指挥所移驻枣阳,战区长官司令部设在襄樊,日寇第二军停止了大规模行动,转入警备状态,至此,中日军队对峙于桐柏、随县、京山、天门、潜江、监利、石首一线。
    此时,李四维已经带着兄弟们顺利抵达商县,开始休整,对于他来说,保卫大武汉的战斗早已结束,战斗中的苦悲与辛酸已然远去,活着就仍有希望!
    只是,那些逝去的兄弟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新月静静地挂在天边,银辉洒落,为新编第十六旅的营地笼上了一层银纱,夜风徐徐,有鼾声在轻轻地飘荡。
    旅部的小院里透出昏黄的光,李四维的房间里灯火未熄。
    昏黄的灯光中,李四维静静坐在桌前,嘴里叼着烟,手中握着笔,桌上摊着一本册子……烟雾缭绕中,他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皱眉沉思,时而神色哀戚,时而扼腕叹息。
    “庞仁义……”
    李四维再次提起笔,在册子上轻轻地写下了一个名字,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年轻憨厚的脸庞,那是一个以“仁义”为名的青年,那个青年在八公山中差点被自己逼哭……
    “仁义啊,”李四维停下了放笔,夹着已经燃了一半的烟,痴痴地望着那个名字,声音沙哑,“下辈子啊,你一定要生在太平盛世……”
    说着,他的声音颤抖起来,“那样,就没人会逼着你去杀人了……那样,你就能做个仁义君子了!”
    “咚咚……”
    房门被轻轻地敲响,苗振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团长,你该睡了,明天还要去师部开会呢!”
    “咳咳,”李四维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耐,“老子知道了……你都来三趟了?你不用睡觉啊?”
    说着,他站起身来,灭了灯,三两步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啪嗒啪嗒……”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时,灯又亮了起来,李四维又坐到了桌边,点燃烟,拿起了笔……
    商县地处陕南,东邻豫西,南接鄂北,境内的商於古道是秦驰道的主要干道之一,自古便有“荆楚咽喉”之称,是长安通往中原和东南诸地的交通要道。
    民国二年,商州改称商县。
    民国二十四年,商县城内设立了第四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关师长把师部便设在了商县城之中。
    第二天一早,李四维带着苗振华匆匆地进了城,好一阵转悠才找到了师部。
    师部设在城南一处不大的宅子里,此时,师部人员单薄,宅子里显得有些空旷。
    李四维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关师长坐在主位愁眉不展,五六个军官分坐两旁,面无表情,情绪也不高。
    “四维来了,”关师长见李四维进来,露出了笑容,“好了,人到齐了,会议可以开始了。”
    “各位兄弟,对不住了,”李四维赧然地笑了笑,“第一次来,差点没找到师部!”
    说罢,他快步地走到桌边,在末席坐下。
    关师长一愣,自嘲地笑了笑,“这个怪不得你,老子每次出去都得带着警卫,生怕出去就找不到路回来了……哪个喊老子这个师长莫得弟兄莫得枪嘛!所以,就只能窝在这角落里了!”
    众将一怔,都露出了笑容。
    关师长神色一整,缓缓地开了口,“在座的兄弟来自不同的部队,有的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有的是刚刚伤愈归队的……有的出身东北军,有的出身西北军,还有的出身川军,也有的出身豫军……但是,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也不管你们以前在哪里效力,只要到了这里,你们都是我关某人的兄弟,都是即将成立的暂五师的一员,既然来了这里,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打鬼子!所以,希望兄弟们能和关某人一起,带出一支能打仗,能打胜仗的队伍来!”
    “是!”众将精神一振,“请师长吩咐!”
    不论来自哪里,他们都曾和日寇交过手,和日寇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好,”关师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要带队伍,那就得有枪有人,有钱有粮……钱粮和枪自然有上面调拨,但是这人……还得兄弟们自己想办法啊!”
    “这……”众将都是一愣,神色犹豫,“上面不调拨吗?”
    “唉,”关师长叹了口气,目光缓缓地扫过众将,“你们都知道,自淞沪之战以来,我军连番血战,前线各部减员严重,虽有后方全力动员,但所需兵源依旧有很大的缺口啊!如今武汉战事稍缓,但日寇依旧在鄂北和湘赣一带虎视眈眈,很多部队依然在前线奋战,所以,兵源会优先补充给他们,像我们这样撤到后方的部队都需要自己解决兵源的问题……兄弟们可不能闹意见啊!”
    “不会,不会……”众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纷纷摇头,“不就是招兵吗?也不难!”
    泱泱华夏,热血男儿何其多!
    “好!”关师长松了口气,“根据军委会的指示,暂五师将撤销旅级建制,下设四个步兵团。”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望了李四维一眼,“所以,人事上可能会有很大的变动,希望大家有个心里准备。”
    众人一震,神情各异……他们之中不乏有军功在身想要更上一步的人,也不乏本就是旅长的人!
    会后,众人满腹心事地散去。
    有道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都是久经行伍的人,虽然面对小鬼子,他们可以舍生忘死,但是,有功还得降职……这还是很难让人接受啊!
    李四维正要跟着散去,关师长叫住了他,“四维,过来。”
    李四维一怔,调头走向了关师长,“师长,还有啥事?”
    关师长打量着他,“这一次,怕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李四维神色一整,满脸诚恳,“其实,卑职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团长……昨天,卑职去看了郑参谋,他的腿瘸了……卑职很替他惋惜,可是,他对卑职说,‘一条腿算个啥?至少命还在!’”
    说到这里,李四维停了下来,有些话,他不说,关师长已经懂了!
    “唉,”关师长叹了口气,“是啊,如果这都觉得委屈,那么,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兄弟们又找哪个说理去?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军们又找哪个说理去?”
    “师长,”李四维露出了笑容,“只要还能带着原来的兄弟们,卑职就满足了!”
    “这个你放心,”关师长哈哈一笑,“就算老子想把你的团瓜分了,上面的人也不会答应……上面有人在盯着你们呢!”
    “多谢师长!”这一下,李四维彻底放心了。
    出了师部,李四维带上苗振华匆匆地回了营地,召集众将开会。
    当李四维说到会撤销旅级建制,众人都是一愣。
    顾参谋先坐不住了,“那我咋办?”
    他是新编第十六旅的参谋,此时,旅级建制一撤销,最先波及的肯定是他。
    李四维皱了皱眉,“老子也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师长肯定不能赶你走!”
    “老顾,”廖黑牛嘿嘿一笑,“你龟儿怕是要高升了,只可惜了大炮,他龟儿怕是最短命的旅长了……”
    众人一愣,轰然大笑。
    李四维瞪了他一眼,“你个龟儿子会不会说话呢?啥叫短命?子弹见了老子也得绕道跑!”
    “对对,”廖黑牛讪讪一笑,“你龟儿命大着呢!从南京出来的时候,老子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没想到,过了两天你龟儿又生龙活虎的了……放心,就算老子们都死了,你龟儿也死不了!”
    “龟儿的,莫说死不死的,”李四维连忙摆手,“老子不爱听……一刀!”
    “啥事儿,团长?”角落里的韦一刀连忙站了起来。
    李四维呵呵一笑,“下午,你带些兄弟去城里,多买些酒肉回来……兄弟们在武汉吃了不少苦,晚上给他们加几个菜!”
    “好嘞,”韦一刀闻言,喜上眉梢,“团长放心,保准让兄弟们吃得舒坦。”
    “团长,”卢永年站了起来,面色为难,“团里的经费不多了……”
    伍老爷子的资助和没分完的赏钱都放在他那里,当作团里的经费,可是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不少。
    李四维一怔,“还剩好多?”
    “还剩一百八十二块大洋三十六个铜板,”卢永年说着就要去掏账本,“我接手的时候是……”
    李四维连忙摆手,“先花了……不够,老子这里还有一些。”
    说着,他就去逃衣兜,却掏了个空,连忙扭头望向了苗振华,“振华,把老子的大洋都给卢团副拿来。”
    “是!”苗振华答应一声,匆匆而去,他替李四维管着钱。
    “老子这里还有些,”廖黑牛连忙掏出了一把钱往桌上一放,大洋混着铜板当当作响,“花得凶,就只剩这些了!”
    “黑牛,”李四维连忙劝阻,“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就不晓得寄回去?”
    “你不也没寄?”廖黑牛瞪了他一眼,把钱往卢永年面前一推,“家里有田有地有铺子,饿不着他们……这钱留在身上也要被老子糟蹋了!”
    廖黑牛毕竟是嗨过袍哥的,倒很有些家底!
    “我这也有些,”黄化也跟着掏出了钱,“我是出家人,留着也没啥用!”
    “还有俺……俺就是光棍儿一条……”
    “还有我……”
    众将纷纷掏钱,借口不一而足。
    “都给老子停了,”李四维脸色难看起来,目光扫过众将,“家里有老人孩子的,把钱收回去;往家里寄过钱的,把钱收回去;准备存钱找婆娘的,把钱收回去!”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龟儿的,都给老子收回去,”李四维声音一沉,“你们的心意,老子领了!但是,如果老子要靠着压榨你们的卖命钱才能让兄弟们吃上一顿好饭,那老子成啥了?”
    众人依旧没动。
    “团长,”卢全友有些激动,“这哪里算压榨了……给兄弟们花,我们乐意!”
    众人纷纷点头!
    李四维大手一摆,“都收了!黑水,把缴获的东西清理一下,用不上的都拿到城里去卖了……哦,老子那里还有把军刀莫得刀鞘了,有两支手表也是多余的,都带上!”
    “团长,”刘黑水一愣,有些犹豫,“卖得掉吗?”
    李四维嘿嘿一笑,“你要是卖不掉,老子亲自去卖!”
    “是!”刘黑水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既然是用不上的,哪有好货?哪个又愿意买?
    众人也松了口气,暗自盘算着,捐点啥出来好呢?
    战场之上,缴获全凭本事,小鬼子也不乏小有身家的,只要你有本事干掉他,他身上的东西还不由着你扒拉?
    六十六团可没少和小鬼子交手,而且胜多负少,兄弟们都颇有斩获。
    李四维从不搞“缴获归公”那一套,你有本事去缴获,那就是你的,是你用血汗换回来的!
    下午的时候,刘黑水带着兄弟们把清理出来的战利品运进了城,开始了练摊生涯。
    而李四维那个“短命旅长”的绰号也在在将士们口中不胫而走。
    傍晚的时候,李四维在伤兵营门口碰到了伍若兰,伍若兰也不说话,只瞅着他直乐。
    李四维有些茫然,“咋了?”
    “短命旅长!”伍若兰“噗嗤”就乐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李四维的脸顿时就黑了,“廖黑牛那个龟儿子,老子……”
    “咋的?”伍若兰笑得更大声了,“是黑牛给你取的啊?”
    李四维一滞,无言以对!
    这是,宁柔走了出来,白了伍若兰一眼,“若兰,不要闹了……背后叫叫就好,咋能当着四维的面叫呢?”
    宁柔说得一本正经,但那双眸子里早已蓄满了笑意。
    “算了,”李四维只得无奈苦笑,“爱叫就叫吧,反正老子不是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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