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斗、与地斗、与疾病斗、与毒虫猛兽斗、与异族斗、与同族斗……人类的繁衍史就是一部无休止的斗争史!
    人类与疾病的斗争史几乎在人类诞生之时便开始了,其中,与疟疾的斗争又是最漫长最艰苦卓绝的。
    早在公元前二三世纪,古罗马的文学作品中,已经出现了疟疾这种疾病。而在我国,现存最早的中医理论著作――成书于先秦时期的《黄帝内经》中也有对疟疾的详细记载。
    一直以来,人类对这种传染疾病束手无策,甚至认为是“神降于人类的灾难”。苏美尔人认为疟疾是由瘟疫之神涅伽尔带来的,古印度人则将这种传染性和致死率极高的病称作“疾病之王”。
    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第一次攻占罗马这座“永恒之城”的蛮族西哥特人首领阿拉里克、文艺复兴初期的意大利大诗人但丁均死于疟疾。
    李四维自然听过疟疾的凶名,但是,他始终坚信:任何疾病都不能让他李大炮倒下!疟疾也不能!
    当然,事实证明:他有些想当然了!只是,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哪怕……死!
    新的一天,当起床号吹响之时,他依旧在与身上的疟疾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因为,他是李大炮,是兄弟们的主心骨,所以,他绝不能倒下去!
    破旧的窗户透着微凉的晨风,只是微凉,却让他全身都在颤栗,手攥着衣襟,如何也扣不上纽扣。
    “龟儿的!”李四维一声长叹,满脸苦笑,放开了衣襟,一握双拳,“嘭嘭”,奋力地砸在了床沿上,“老子让你抖!”
    夏日的床上什么也没铺,拳头砸在木头上,瞬间通红,痛得钻心,手却没那么抖了。
    李四维急忙抬起手来,开始扣纽扣……他知道,当那疼痛感稍减,手又会剧烈地抖起来,这是经验!
    “吱呀……”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宁柔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熬好的。
    一进门,宁柔正好看到李四维正在扣纽扣,身子却似筛糠一般……宁柔慌忙把药碗放在了桌上,快步走过来,一把扶住李四维,眼圈红了,“快躺下,你……你逞啥强嘛?”
    说着,就要把李四维往床上扶。
    李四维没有反抗,他已经无力反抗,对抗疟疾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宁柔,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流露出痛苦之色,“柔儿,我不能躺下……我说过,我是病了,但绝对不会倒下!绝对不会!”
    “你……”宁柔的手一僵,望着李四维,泪光闪烁,声音颤抖,“你……这是干啥呀?呜……”
    “柔儿,”李四维抖抖索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宁柔的肩膀,挤出一个笑容来,“如果……我真的倒下去了,你还会爱我吗?”
    宁柔浑身一震,俏目一瞪,“你说啥胡话……”
    “呵呵,”李四维笑了――只要她不哭就行了,轻轻地坐在床边,身体还在颤抖,但声音中却透着一股子自信,“柔儿,我撑得住,真的!我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你也不希望我是个空口说大话的男人吧?”
    “你……”宁柔一滞,满脸心疼,“你真像个孩子!”
    “呵呵,”李四维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潮红,“我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一直都是呢!”
    “你……”宁柔瞪了他一眼,旋即神色一软,“先把药喝了吧?”
    说着,匆匆地走到桌边,把药端了过来。
    李四维皱了皱眉,“咋还有药呢?先给兄弟们送去吧!”
    宁柔一愣,连忙摇头,“药早就用光了,这是黄化连夜去山里寻的……”
    疟疾,自古便对军事行动影响巨大。汉武帝征伐闽越时,“瘴疠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二三”;东汉马援率八千汉军,南征交趾,然而“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清朝乾隆年间数度进击缅甸都因疟疾而受挫,有时竟会“及至未战,士卒死者十已七八”。所以,军中一直有预备防治疟疾的药物,只是效果差强人意罢了。从漯河出发之时,十六旅也准备有奎宁丸和一些中药材,只是,疟疾来势汹汹,药材早已耗尽。
    “黄化的方子?”李四维精神一振,“知道是啥不?”
    “青篙!”宁柔用汤勺在碗里轻轻地搅动着,“黄化说是《肘后备急方》里的青篙汤,可惜,我学的是西医……”
    说着,她舀起一勺汤药,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
    “傻丫头,”李四维挤出一个笑容,“不用吹凉……我现在啊,都凉到心底了,就想喝口热乎的……”
    宁柔俏脸一红,“我……热的会苦一些……”
    是啊,青篙熬的汤药得有多苦啊!
    所谓关心则乱,情急之下,宁柔却忘了这疟疾不同于一般疾病。得了疟疾的人时冷时热,冷的时候凉意直透肺腑,浑身颤抖,裹几条棉被亦不能感觉到温暖;热的时候却似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跳进冰水里亦不会觉得寒冷。
    “给我吧!”李四维努力保持着笑容,“你去把黄化叫过来。”
    宁柔一愣,满脸犹豫,“我先喂你服药……”
    说着,坐到了李四维身边,让他靠在了怀里,端起药碗慢慢地送到了李四维嘴边。
    李四维一张嘴,凑到碗边,大口地吸了起来。
    “慢点,慢点,”宁柔有些担心,那药还在冒着热气,该有多烫啊!
    李四维却充耳不闻,拼命地吸着,滚烫的汤药流进身体里,终于感觉不那么冷了,精神也好了几分,“柔儿,我……真想就这样躺在你怀里呢!”
    宁柔俏脸一红,却依旧紧紧地搂着他,“只怕有一天,你会腻的……”
    李四维一怔,抬起头望着她,“嘿嘿,等打走了小鬼子,我就把你娶回家去,天天躺在你怀里。”
    宁柔一怔,“那不是还要等很久啊……”说着已是俏脸通红,急忙扶着李四维就往床上推,“你……你先躺着,我去叫黄化。”
    “呵呵,”李四维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心情大好,“快去吧……我好着呢!”
    “嗯,”宁柔答应一声,端起空碗匆匆地走了。
    宁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四维浑身一松,急忙趴到床边,拉过脸盆,干呕起来,“哇……呕……哇……”
    身体痉挛着,冷汗涔涔而下,却始终呕不出来。
    “团长,”苗振华听到动静,急忙冲了进来,直冲到床边,轻轻地拍打着李四维的后背,“团长……”
    李四维终于停止了干呕,艰难地抬起手,轻轻地摆着,“我……我莫事……”
    说着,李四维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苗振华连忙去扶他。
    李四维轻轻地挣开了,“去……问问卢团副,旅部有消息了吗?”
    “有了,有了,”苗振华连连点头,“药品已经到了兵团司令部了……俺就知道你要问,一早就去团部了。”
    “好,好啊!”李四维精神一振,坐了起来,一整衣衫,就要下床,“振华,给我打盆水来,洗脸!”
    “是!”苗振华一弯腰,拿起脸盆匆匆而去。
    “龟儿的,”李四维下了床,努力地站起身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苍白的脸上难掩喜色,“终于来了!”
    缺药三天了,三天啊!兄弟们遭的啥罪?他深有体会……万幸,还没有死人!
    “团长,”黄化匆匆而来,面色疲惫,却步伐铿锵,“有啥任务?”
    望着面色疲惫的黄化,李四维点点头,“老道,辛苦了!”
    黄化连忙摆手,“这算个啥?都是为了自家兄弟!我也是昨晚才想起来,唉!早晓得,就该跟着师傅好好学习医术了!”
    李四维摇头苦笑,“这世上最难得的事就是‘早晓得了’……”
    早晓得会来到这个时代,早晓得要面对这些事……他还写个啥书?那个时代的军事知识和医学知识岂不比这个时代更丰富?可惜,他并没有“早晓得”!
    “是啊!”黄化点点头,“师傅叫我学些医术,可我却喜欢武术,医术就只学了个皮毛!”
    “不,”李四维摇了摇头,一脸正色,“老道,你这方子有用,你看,我不是好多了吗?”
    “有用?”黄化仔细地打量着李四维,也露出了喜色,“气色是好了一些呢!还真有用?我也是昨天才想起在葛老神仙的书里看到过一个方子,也记得不真切呢……”
    李四维打断了他,一脸正色,“你用的青篙?”
    李四维虽然是个宅男,却也知道有一位国人因为青蒿素获得了诺贝尔奖,只是,他连青篙长啥样都不知道……如果黄化用的真是青篙,那兄弟们就有救了!
    “是青篙,”黄化点了点头,“既然有用,我就去多寻些回来……只是青篙过了花期,药效会差些。”
    “好,”李四维精神一振,“多带些兄弟过去。”
    虽说奎宁就要到了,但是,谁敢保证,六十六团就能分得到?
    “是!”黄化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李四维暗自松了口气,却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心中顿时一紧,来了,又来了……龟儿的!
    他不怕冷,却怕热!得了疟疾,一旦热起来……
    “团长,”苗振华端着脸盆匆匆而来,满满的一盆水,“水来了,要不要加点盐巴?”
    他手里还攥着一小块盐巴,盐能消毒,这是他们的普遍认知。
    李四维没有回答,一把夺过脸盆,往桌上一顿,一头扎了进去。
    身上热,他可以忍!但是脑袋太热,人就会变得迷迷糊糊!
    苗振华吓了一跳,“团长,又热起来了?”
    “呼……”
    良久,李四维抬起了头,苗振华急忙拿起毛巾递了过去,满脸犹豫,“团长,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坏啊!”
    李四维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脸,一抬头,“走,出去转转!”
    苗振华一怔,连忙把帽子递了过去。
    李四维扣上帽子,整了整,大步往外走去,看上去比昨天更精神了,只是,脚步却有些飘了!
    “团长好!”
    “团长好!”
    路上的勤务兵看到李四维,纷纷敬礼,目光炯炯地望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满脸的敬意……他做到了,疟疾没能让他倒下去!
    “好,”李四维点着头,苍白的脸上保持着笑容,“挺精神的,要保持下去!”
    “是!”众人精神振奋,“向团长学习!”
    “嘿嘿,”李四维笑容更甚,“龟儿子的,会拍马屁了……哪个教你们的?”
    众人讪讪一笑,“这是团部的命令……让兄弟们向团长学习,绝不能被疟疾打倒!”
    “好!”李四维点点头,满脸肃容,“兄弟们,疟疾打不倒老子们!两个好消息:第一,奎宁已经到了兵团司令部,很快就能发下来了!第二,黄连长已经找到了能治疟疾的草药,就算奎宁没有发下来,老子们也不会有事!”
    苗振华在一旁连忙补充,“团长就是喝了黄连长的汤药,现在好多了!”
    李四维一愣,瞥了他一眼,却见苗振华也正在偷偷地瞥他……他那狼狈样,苗振华可是撞了个正着!
    众兄弟一听,顿时满脸喜色,“太好了,太好了……就说团长的精神好多了,原来是黄连长找到药了啊!”
    李四维笑了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脚步依旧有点飘忽,但是,单看那股子气势,却已经不像个病人了。
    朝阳初升,李四维走在校场上,像往日一样巡视着;走进医护排,和伤兵病号寒暄着……仿佛真的好了一样!
    兄弟们自是士气大振,只是,宁柔却有些担心……她明白疟疾的厉害!
    伍若兰也知道,她静静地望着李四维,眼中却有泪光……这就是一个英雄必须忍受的吗?
    “若兰,”宁柔发现了她的异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会有事的……走吧,去看看黄连长他们回来了没有?小胡,你也去……”
    小胡连忙点头,“好!”
    “嗯,”伍若兰轻轻地点了点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依旧在和病号们聊天的李四维,跟在宁柔身后缓缓地出了病房。
    出了房门,小胡突然一声赞叹,“团长还真是个铁汉呢!都是得了疟疾,其他兄弟全部躺到病床上了,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宁柔脚步一僵,没有说什么。
    伍若兰却将头撇到了一边,声音颤抖,“对……他是个铁汉!”
    黄化还没有回来,伍天佑却带着几个兄弟先回来了,扛着一捆捆的青篙进了炊事排,手中还提着东西。
    “伍大哥,提的啥?”韦一刀迎了过去,望着伍天佑手中的竹篓,顿时一愣,“蛇?!”
    伍天佑扬了扬竹篓,满脸笑容,“正好碰到个抓蛇的老乡,就给买了!黄连长说,团长他们身子虚,要补一补……嘿嘿,黄连长他们要是运气好,还能抓到一些,那样兄弟们可就有口福了!”
    “这……”韦一刀面色一红,“俺……俺没煮过这东西,该不会有毒吧?”
    韦一刀是东北人,没有吃蛇的习惯!
    “没事儿,”伍天佑呵呵一笑,“这是乌蛇,莫得毒!”
    《本草纲目》有载:乌蛇,甘,平,无毒,主治诸风顽痹。
    蛇肉,李四维从未吃过!前世,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软酥酥、阴恻恻的长虫,可是,今生……都是在鬼门关转悠了几圈的人,还怕啥?
    当蛇羹摆到他面前之时,他端起碗就大快朵颐起来,虚弱的身体太需要营养了……一切都不重要,能养身体就行!
    放下空碗,李四维端起热腾腾的青篙汤,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放下碗,苍白的脸已经皱成了一团……龟儿的,真苦!
    苗振华看着,感觉口里也有些苦,“团……团长……”
    “振华,”李四维呵呵一笑,“这蛇羹还真美味呢!要是每个兄弟都能喝上一碗就好了。”
    苗振华嘿嘿一笑,“团长,山里多的是,黄连长他们去采青篙,顺道就捉了不少回来,每个得病的兄弟都有得喝……只是,有些兄弟说啥也不敢喝。”
    李四维一怔,“哪个龟儿这么怂?你去告诉他们,这是老子的命令,就是闭着眼睛也要给老子喝下去……兄弟们满山去抓蛇,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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