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淡也不理睬他,目光依旧落在书上,只淡淡道:“起来吧,你如今是个大人了,自己懂得拿主意了,先生倒也觉得欣慰。只不过,你做事情之前得想想这么做究竟会有什么后果,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
    陈洪还是哭个不停,他看得出来先生是真的生气了。他虽然是个犟牛,做事情也冲动,可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他家里瞎眼的老娘,另外一个则是孙淡。
    对家中老娘,他是又畏又怕,对孙淡则是又敬又怕。
    陈洪父亲死得早,从他懂事起就不知道老爹是什么模样。可十几岁的孩子,内心之中对父爱总有一分向往。虽然孙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古人都成熟得早,隐约中,陈洪已经将孙淡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见孙淡对自己来个不理不睬,陈洪心中更怕,又要将头重重地磕下去。
    孙淡眉头一皱,将书扔到一边:“这么硬的地,你磕下去,就不怕将头磕破吗?等下黄锦见了你,你又做何解释。别哭了,没见到我在读书吗,吵得很。”
    陈洪听出孙淡语中的关切,知道先生心疼自己,虽然不再哭号,可眼泪还是不住地落下。
    孙淡:“说吧,怎么想到去弄麝香的?”
    陈洪抽泣着回答道:“先生,那张贵妃如今有孕三月,若等她生下皇子,这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孩子,定然会被立为太子,母凭子贵,以张妃如今所受的荣宠,定然会被立为皇后。学生也是心中着急,想找先生拿个主意。可惜先生远在房山,而学生又不要去那里寻你。这才出此下策去寻麝香,想替先生除此后患。”
    “果然是你!”孙淡一拍桌子,吓得陈洪跪在地上的身体一晃:“陈洪,你胡言乱语什么?储君一事关系到国本,陛下春秋鼎盛,可一直没有皇子。张妃若真诞下龙子,乃是国家之幸,百官之幸。孙淡深受皇恩,欢喜还来不及,谈什么后患?一派狂悖之言,无君无父,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糊涂了?”
    陈洪被孙淡这么一通骂,也不哭了,只悄悄撇了撇嘴,内心中却不以为然:先生胸怀绝世才华,对我陈洪也是恩同再造,可就一点不好,说起话来口不对心,让人不好亲近。
    陈洪在下面的表情自然瞒不过孙淡,孙淡心中也是恼火:“你做什么怪相?”
    陈洪忙一整面皮:“学生不敢。”
    孙淡:“再说了,我孙淡不过是一个外臣,宫闱里的事情与我有何关系?”
    陈洪道:“整个北京城,真说起来也不过几个宫殿几处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先生总归要同他们打交道的。学生家乡有一句老话,常在河边走,总有湿脚的机会。就算先生独善其身,却也架不住有阿猫阿狗往你身上吐口水。”
    孙淡道被陈洪气得要笑出声来,这个小子还真有些混不吝滚刀肉的架势,若不是进宫做了太监,只怕如今已是打行中那种没奢遮的泼皮了。
    他板着脸:“陈洪,你大概还没意识到犯了什么错,吕芳险些要坏在你手里。”
    陈洪顺势站了起来,哼了一声:“吕芳那小子阴得很,早该受到这个教训了。今日本没他的事,偏偏要横插一杠子进来,被人捉了活该。”
    孙淡更怒,喝道:“谁让你站起来的,跪下。”
    陈洪虽然胆大,可却怕孙淡,师道尊严这个观念已经深入了古人的骨髓,听到这一声喝,他下意识地又跪了下去,用手摸了摸后脑勺,嗤着牙抽了一口冷气,“疼,真疼啊,这个吕芳真是个蔫坏,趁我不备,一棍子把我打晕过去,先生,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你被吕芳打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去弄的麝香,怎么下药的却变成了吕芳。”孙淡心中还有个巨大的疑团,这个陈洪进屋之后又是哭又是闹,却没说到重点,让孙淡有些不耐烦了。
    陈洪见孙淡面色不虞,偷偷吐了下舌头,这才忿忿不平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同孙淡说了。
    听了他的叙述,孙淡再结合今天所见到所听到的一切,就将事情的大概弄了个分明。
    ……
    原来,先前吕芳得了孙淡的令后,就急冲冲地朝西苑大门口走去,想去东厂秘会毕云,请他出动东厂的情报系统帮忙寻找陈洪。否则偌大个北京城,人海茫茫,还真没办法把这家伙挖出来。不过,若真有东厂的人帮助,要找陈洪还是很简单的。
    陈洪分明是出宫找麝香去了,这玩意宫中自然是没有。因为麝香是名贵药材,就算在宫外,也只有区区几家大药铺有售。只要派出东厂的番子,将这几家药铺盯住就可以了。陈洪一去买药,立即下手抓人。
    吕芳心思便给,只微微一想,已有定计,心中也不那么慌乱了。
    刚走到西苑门口,就看到一个内书堂的同学也要出门。吕芳前一段时间因为受到钱宁的牵连,在学堂里属于隐型一样的存在,也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而吕芳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将胸中的那一股戾气收敛起来,人也越发地变得深沉起来。
    也因为如此,学堂里的人对吕芳这个文雅和顺的同学颇多好感。加上最近他颇受孙先生看重,又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攀上了陈皇后的高枝。即便陈皇后如今失了宠,却也是六宫之主。吕芳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了同龄人中最先出头的几人之一。
    以往那些看不起吕芳的人也都变了脸,言语之中对吕芳也客气了许多,透着一分亲热。
    见吕芳过来,那个同在孙淡手下读书的小太监笑着招呼道:“原来是吕芳啊,这可是要出宫去?正好,我也要出去买些东西,咱们平日见只顾着在孙先生手下读书,也没怎么走动。今日得遍,索性一道出去,再找个酒楼喝杯黄酒暖暖身子可好?”
    吕芳心中有事,不肯同这个同学作一路。微笑道:“不去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那个同学心中不快,冷笑:“我们同班同学中,陈洪如今得了黄公公的宠,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先前在大门口碰到他,我请他去喝酒,这家伙哼都没哼一声,也不理人。而今,你吕芳攀上了皇后娘娘,也学起他那鬼样子了?”
    吕芳心中一震:“陈洪,刚才你看到陈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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