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葬礼(二)
    远上顶上独立的黑云不成气候,却怒不可遏翻卷着,仿佛火山爆发的烟雾不断壮大,不遗余力招兵买马,扩大声势,刚才开始时是各自为阵的散兵游勇,虽说是气势如虹,总显得是单枪匹马的匹夫之勇,没有吞天掠地之势。
    此刻,经过酝酿调兵遣将,握手言和,冰释前嫌聚集起来已成了阵势,占据了大半个天空,风烟滚滚来天半铺天盖地而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狐假虎威的狂风大作,尘土飞扬,一阵紧似一阵后经十足,狂躁不安的卷起哀草疾如流星,漫天飞舞,眼看着就要吞噬太虚弱的太阳了。
    狂风凛冽寒气逼人,瑟瑟发抖的车队在寒风淫威下弱不禁风,吹拂的摇摇晃晃艰难前进,来势凶猛的乌云翻滚着势不可挡,霎那间吞噬了车队后,转瞬间天地失色,暗淡无光,能见度急剧下降。
    怒嚎的风崔古拉朽,朴打在车上掷地有声,呼呼作响。遍地枯黄的哀草成了绊脚石被连根拔起,挟持到空中哀嚎着翻跟头,抗议着不愿意离开,落到地面上没有立足之地,翻滚着跌宕起伏,蹦蹦跳跳,仿佛磕头作揖也无济于事,好像是此地不属于曾经养育了它们的土地,让它们换个地方去流浪,寻找新的地域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强势就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无力抗衡只有忍受,最好是自欺欺人的享受。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实力决定一切,适者生存不过如此。
    羽队长神情悲伤坐在车里面,随着汽车颠簸颠簸着,紧闭的车窗玻璃“噼噼啪啪”被风吹打,仿佛安慰他何必耿耿于怀?逝者已逝各有天命,天命难违,无力抗衡,生活还得继续,挑战还在前面,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磨掌擦拳从头来过。
    开车的军人周胜国看了看他情绪稳定了,从怀里面掏出一个喝水杯子递给他说:“队长,这是通信员给你泡的茶,我怕冻住了一直捂在怀里,还热着哩,你喝一口吧,你看你嘴唇干的都裂口子了。哦——你写的悼词真好,把弟兄们都念哭了,就像陈福明还在身边没有离去。”
    羽队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那个劲,又看到战士们对他如此关怀,更是感动连连,他接过杯子打开盖子,还有热气在冒,大口喝了几口,目光中眼睁睁看着凝结起来巨大的一蓬枯草有汽车大小,在原野上翻滚着跳跃着,迎面而来避之不及,眨眼间撞在了车头上眼前一黑,“喀嚓”一声响,枯草粉身碎骨全不顾一闪而过,后面还有陆陆续续的枯草接连不断,瞎头瞎脑撞在车上的任何部位,都是以卵击石的下场。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空中漂浮地下滚动的枯枝败叶密密麻麻,就像游荡的厉鬼凶神恶煞,没头没脑到处乱漂移,浑然不怕粉身碎骨,撞倒哪里是哪里,瞎驴碰草垛一多胜少扑面而来,车队就显得寡不敌众,险象环生一样任人宰割了。
    羽队长喝了几口水,抽了根烟情绪稳定了许多,看了看漫天的风沙说:“唉——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就这么完了,生命的脆弱窥见一斑,活着的时候多么强大?世界就像自己的家一样横行霸道,任意索取,得到的不满足,得不到的还想要,你争我夺不亦乐乎,到头来黄粱美梦一场空一死百了。什么是你的?只有留在这里的汗水泪水是自己的,还能有什么?”
    “嗯嗯——队长,你想开些,弟兄们对你可真担心。嗯嗯,这次杨参谋没有给你处分吧?”
    “你——去去去,关你们什么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们少操我的心。”
    “切——看你说的啥话?我们在一个屋檐下风雨同舟,荣辱共享,你操我们的心,我们能昧良心不管你吗?哼哼,昨天下午我们收车回来后,可把我们吓死了?”
    “哦——怎么啦?遇上鬼了?还是遇上外星人了?”
    “都不是。”
    “哦——哪是什么呀?”
    “唉——说起来比遇上鬼还可怕。我们回来一看,门口迎接我们的是你的老乡杨参谋,我们又不认识,还以为他替代了你,心里那个急呀?气不打一处来,都不想当兵了。”
    “哦——胡说八道。不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队长的职务是国家所有,我当得别人也当得,你不当兵有人当兵。哼哼——这么大的国家七八亿人,人口众多是泱泱大国,而军队只有区区几百万九牛一毛,不会因为几个人就能改变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
    “切——我们管得了那么多吗?国家是每个人的国家,芸芸众生红尘滚滚,我们不认识别人,就认识你,你对我们好,我们就跟你干,你不干了我们就散伙,谁爱干谁干去,我们管不了别人,总能管得了自己吧?这是人权,还是你给我们说的是不是?嗯——你还没有来我们车队之前,我们当的哪是什么兵么?也没有任务,也没有车开,年轻轻的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浪费了国家的粮食。唉——窝囊头顶了。自从你来到后翻天覆地,我们就不得消停的训练,没日没夜的吃苦受累,说实话确实苦,苦的人不知道想什么了,连想家都没时间,可我们天天朝气蓬勃,忙忙碌碌活的踏实,活的有滋有味,其乐无穷,你要是被撤职查办了,我们不是又回头是岸回到原点了吗?我们这个兵就当到头了,还有什么奔头?”
    “闭上你的乌鸦嘴,你们猪脑子呀?发生了车毁人亡的恶性事故,就是石破惊天大事,总得有人负责人,撤职查办那是我罪有应得,职责所在,是上级首长对我的关怀鼓励。一个男人没有担当,还能做什么?懂不懂?”
    “切——关怀鼓励就是撤职查办呀?哼哼——接下来就是卷铺盖滚蛋,我们就是懂了才担心你嘛。”
    “哼哼——懂个屁。卷铺盖走人也是部队需要,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事,操那闲心干嘛?好好开车,再胡说,小心我修理你。”羽队长嗔怒的说。
    周胜国一看势头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下去就会迎来劈头盖脸的呵斥,还是避其锋芒,见好就收,别惹他不高兴了,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不吭声了。
    逆风而行的汽车很吃力,一阵一阵沙尘挡住视线看不清道路,只能抬油门踩刹车,减速停车避让,逼停了的重车重新起步很吃力,离合器磨擦片受不了,发热冒烟臭气熏天,路难行……
    送完了水的车队返回大草滩,大有作为的狂风依然势头不减,咆哮着越来越猛烈,大有毁天灭地的气势,人下车后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无孔不入的狂风爱不释手,强拉硬拽非要拉着你去远行,只能依靠汽车保命。
    庞然大物汽车虽然靠得住,没有了负重轻飘飘还是不稳当,疾风吹来摇摇晃晃,吱吱嘎嘎乱响一气,更为恶劣的是滚滚黄沙迷人眼,让人睁不开眼睛,还能干什么?此刻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风沙弥漫怎么个吃法?别说是烧柴,就连现代化的喷灯炉,没有避风的地方都很难点着,能避风的地方就是驾驶室。狭小的驾驶室,也不是能烧火做饭的地方啊?万一掌控不好发生火灾,大风地里风助火势,火助风威,岂不是火烧连营没活路了?
    二排长跑来请示羽队长怎么办?羽队长坐在驾驶室里,没好气地说:“一顿饭不吃有什么要紧?会死人呀?啃冷馍馍。”
    “哦——这个,啃冷馍馍?冷馍馍冻得像石头一样,连开水都没有,吃不下呀?”
    “哼哼——毛病。我给你们教授过多少遍了未雨绸缪,吃饭之前就要把冻馍馍放在汽车排气管上烘烤,怎么就不听话呢?”
    “嗯——不是不听话,哪个方法是可以,可烘烤出来的馍馍被汽油污染了,汽油味太浓,吃不下嘛。”
    “哦——吃不下?说明肚子不饿。我在高原无人区执行任务的时候,哪里还能吃上馍馍?整天价吃的都是咽不下去的压缩干粮还不活了?这里条件这么好,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兵?赶紧回到妈妈身边吃奶去。”
    “啊——这这这,看你说的啥话?这里不是高原不是?战士们也没有接受过那样的训练。”
    “是吗?那好,今天我就训练训练他们,你去传达命令,把冻馍馍捂在怀里,半个小时后吃了,时间四十分钟,谁吃不下就留在这里继续吃。”
    “是——”二排长腰一猫冲进了狂风中。
    开车的周胜国一听无语了,看了看他咽了口吐沫,一脸难为情,突然想起来什么,下车后打开车头盖子,从发动机排气管上去下饭盒放进了驾驶室,把车头盖子盖好扣好扣子,上来后看到羽队长蹙着眉头,痛苦的吃充满了汽油味的馍馍菜。
    吃饭不语是羽队长的习俗,周胜国知道他这个毛病,默默端起来自己的饭盒,打开盖子就有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不由自主引发嗓子眼痒痒发呕,他极力控制后劲十足的发呕,害怕让羽队长听到影响食欲,也会招致呵斥。
    车外面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怒嚎,车里面呕吐声不断,恶心连连,羽队长依然如故狼吞虎咽,仿佛入无人之境,这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就像空气一样不存在。
    周胜国被汽油味熏得晕头转向,恶心连连,不仅仅吃不下一口饭,反而把胃里面没有消化的食物都吐出来了,泪水口水拭擦不及,干呕也克制不住,羽队长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的说:“下去让寒风吹一吹就好了。”
    周胜国一听面露难色,看了看车外面漫天风沙,蒿草乱飞,寒风刺骨,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冻成冰棍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侧头一看他一脸严肃不容分说,心以狠还是打开车门子下去了。
    谁能喝汽油?汽油味对谁而言都难以接受,羽队长同样难以下咽,为了尽快咽下去,就不能吃的太多,吃进去一小块,用舌头翻转几下沾点口水就赶紧送到嗓子眼,蓄势待发等待机会往下咽,只要咽下去就万事大吉,大功告成,告一段落好了。
    不长的食道,食物在食道里自由落体,探头探脑,磨磨蹭蹭慢慢下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如果在嘴里面停留时间过长,馍馍膨胀了,嗓子眼经不住骚扰就会恶心呕吐,弄不好就前功尽弃,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馍馍都会吐出来,真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锁反应划不来了,经验之谈不过如此。
    下了车的周胜国扶起大衣领子倚靠在车上,在狂风里忍受煎熬,极度寒冷的风不容小觑,把身体的热量顷刻间就带走了,还没有多长时间浑身颤抖,脸上冻起来的鸡皮疙瘩暴起,就像拔干净毛的鸡皮,密密麻麻布满脸面,手脚都有些发木了,再不上车,就会永葆青春冻成雕塑了。
    说来奇怪,无法遏制的呕吐在寒风中不翼而飞,等他反应过来不呕吐了,赶紧打开车门子上车,刚刚坐定,羽队长关切的问到:“嗯嗯——怎么样?有效果吗?”
    “哎呦呦——我地妈呀,人都冻硬了,还能呕吐吗?”
    “呵呵——你喝过汽油没有?”
    “啊——喝汽油?那不是把人喝死了?”
    “切——你就是死是个年轻,没有经过喝汽油的训练?哼哼,一个开汽车的汽车兵对汽油过敏,说得过去吗?岂有此理,你就不适合干这一行。”
    “啊——队长,我我,我喜欢干这一行,可对汽油味真的太敏感了,真的有些不适应,你你,你不会让我去喂猪吧?”
    “呵呵——那可就难说了,你觉得该怎么办?嗯嗯——像你这样汽油过敏吃不下饭,就是死路一条,去喂猪还能活下去。一顿饭两顿饭不吃无关紧要,不会死人,几天不吃饭就会死人。嗯——像你这种人的承受力,到高原无人区去一次就留在那里了,真真是有去无回,你想想看还能干什么?”
    “哦——这这这,队长,我真的喜欢开车,你可不能让我去喂猪,我会努力克服。”
    “哼哼——你早就应该克服。男人对自己就要心狠一点,自己对自己心慈手软,就是放纵自己,宠坏了自己,就是自己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残害了自己,就因为这么点小毛病,放弃自己钟爱的事业,太不值当了。”
    “那可是。咦——队长,你有没有办法让我适应汽油味?”
    “呵呵——当然。不看看我是谁?我开车的时候,你娃还在穿开裆裤,我是老兵耶。”
    “且且——冒泡泡不是?你就比我大几岁,就倚老卖老欺负我?你帮我克服了这个毛病,我给你买一水壶酒。”
    “哦——说话算数?”
    “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不赖账。”
    “呵呵——那就好,你小子说话不算数,我就剥了你的皮。嗯——只要你能吃苦,简单的和上厕所一样。嗯嗯——我告诉你,你就天天去闻汽油味,用棉花蘸上汽油塞进鼻孔,用不了一个星期就好了。现在的一排长黑子,你别看他五大三粗,像黑塔一样的莽夫,刚开始我和他一块学车的时候,他就对汽油味过敏,整天价呕吐,让连长发现了让他去喂猪,可把他急坏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方子想办法,一个四川老兵告诉他怎么办,几天时间就好了。啧啧啧——他的决心毅力超乎寻常,用一个墨水瓶盛满了汽油装在口袋里,闲下来就放到鼻子下闻,可把我们殃及无辜受不了,不和他一块玩,他一个人呆在没人的地方闻了吐,吐了闻,几天就好了。哼哼,人就是贱骨头,有些事情没有人逼你,你是做不到的。”
    “哦——队长,你就逼我吧,我一定能吃得了苦。”
    “呵呵——那好,期限一个星期,要么喂猪要么开车。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呵呵——忘不了,不就是八毛钱吗?少抽几包烟的事么。”周胜国信心满满的说。
    事无巨细的羽队长,对手下的兵关怀备至,看了看周胜国还没有吃饭就说:“从现在开始,先把饭吃了。”
    “啊——这这这,好,一定吃,向你学习。”
    “哼哼——不许吐出来。”
    “啊——这可由不得我么,我是不想吐出来。”
    “切——再教你个诀窍,少吃快咽,嘴里面少停留,咽下去几口就好了。”
    “哦——少吃快咽?这个办法不用交学费吧?”
    “哈哈哈……友情赠送。”他哈哈大笑的说。
    周胜国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吃起来可就是两回事了,理想与现实相差甚远,依然如故连连呕吐,吃进去少吐出多。好在决心大,吃了吐吐了吃,凄惨样不说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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