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鬼 节
    星期天请客的人不是张豆奎一家,车队驻地的李海生家也在请客。为了感谢羽队长以及众多军人和左邻右舍,对他们家的帮助和照顾,尤其对羽队长一个不会水的旱鸭子,冒死跳水救了自己女儿一条命,能不有些表示吗?
    家境不富裕的李海生忍痛割爱,杀了自家养的一只芦花大公鸡,又从农场酒厂里打了几斤散酒,把鸡剁成了小块炖了一锅汤,三番五次请了羽队长、丁指导员、黑子和刘晓强等为首的代表到家里,每人一碗鸡汤带肉,每人一碗散酒招待了一番,说尽了感谢的话,流尽了感激的泪水,场面还是挺感人。
    羽队长是了解他们家的窘迫,执意拒绝不去打搅人家,可到最后请他来的是姑娘李喜梅。她带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挂满着无尽的忧伤,眼眶里涌满着晶莹剔透,随时都有滚落下来的泪水,牙齿咬着下嘴唇,双手里玩弄着从肩膀上垂落下来一条巨大辫子,一副比林黛玉还要凄惨的样子。
    她不用张嘴,羽队长一看心就要心碎了,急忙起身来到她家,就像完成任务似的敷衍了事,更知道酒席好摆客难请啊……
    做好事还惹了不少麻烦的他,在吃肉喝酒的时候,就一直担心冷若冰霜的姑娘怎样生活?她还没有摆脱受到的伤害,虽说自己和众弟兄给了她许多的精神支持,可她还是心有余悸,不能从恐怖的阴影中走出来,脸上不但看不到欢乐的容颜,就连眼神里更有几多哀伤啊……
    羽队长坐在办公室里,两个死党黑子和刘晓强也围坐在他周围。黑子眨巴着那对精明的小眼睛,看着他说:“这这这——这酒喝的不上不下难受死了,你你——你说咋办……”
    “哦——好办——”羽队长脸上飘过一丝诡异的表情说:“你去把它吐了不就好了吗?即不上也不下,不就舒坦了吗……”
    “啊——屁话——你说的是人话吗?人家好心好意请我们去吃肉喝酒,你又叫我吐掉?天底下能有你这么损的人吗?呵呵——别胡扯了,想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更好吗?你那么聪明,还用得着我再往明里说嘛?徒弟——你说是不是……”
    “师傅——”开心果刘晓强摆了摆手说:“你就饶了我吧,我可不敢在你们俩个中间加塞子,是不是的问题你问队长,千万别问我——求你了……”
    “切——看你那屁胆子,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你就放心大胆的同意我的观点,他能把你吃了——哼哼——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没心没肺培养了你一年多,咋就不向着我呢——哎呦呦——苍天呀——大地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呀——养个狗不吃屎,养个鸡不下蛋,养个猫不抓老鼠,培养个徒弟也是胳膊肘子向外拐,一家人不向着一家人说话——哎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黑子故意的哭天抹泪,高一声低一声捶胸跌脚,痛心疾首拉着哭腔在叫唤,把他们俩个惹得的是前仰后合大笑不止,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黑子看到两个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才停止出洋相,忿忿不平的说:“你你——你们俩个有点良心好不好?我把你们都逗乐了,也该表示表示吧?怎么还装的辨不过——”
    羽队长和刘晓强只管笑不理他的茬,就在笑声继续的时候,李喜梅姑娘的弟弟小军子跑来对羽队长说,他爸爸找他有事。羽队长一听不敢怠慢跑过去后,李海生苦着脸说:“嗯嗯——羽队长啊——还得麻烦你,我我——我那个丫头整天哀声叹气,不言不语,让我担惊受怕,我怕这孩子有什么想不通,再出什么事,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我我——我嘴笨,讲不出什么道理来,再加上代沟,就更是没有什么说得了,想请你再开导开导丫头,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哦——李师傅——”羽队长一听是这么回事,兴致勃勃的说:“这有何难?举手之劳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用不着客气。咱们两家就像《红灯记》里唱的那样,拆了墙就是一家人呀——你放心,我能把这百十号小伙子捋的顺顺当当,服服帖帖,还能把你的丫头没办法吗?一时三刻之间立竿见影,我就还你一个活泼可爱的丫头子。咦——她人到哪里去了……”
    “刚出去转游去了,不在路上,就在田埂上……”
    “好——我知道了,你就等好吧——” 羽队长兴冲冲来到办公室,对刘晓强说:“拿上四瓶酒,去执行任务——”
    “是——”刘晓强不问为什么,找了个挎包装好四瓶酒后,跟着他就往外头走,也没有叫黑子。
    不落单的黑子,像如梦方醒般跟着他俩屁股后面叫唤到:“有有——有没有我的份啊——执行什么任务?你们咋不叫我呢?良心让狗吃了——哎哟哟——会有报应……” 他一个人没完没了叨叨,羽队长故意假装听不着,迈开大步只管往前走。
    外面的阳光耀眼,无遮无挡泼在农田里道路上,让人觉得暖洋洋。农田里道路上,都铺着黄灿灿的杨树叶纹丝不动,仿佛在太阳下回忆着美好的过去。营房西边的地势,要比营房低许多,还有许多大土包,在平田整地时由于土太多,没地方去就留下了,远远看去就像陕西乾陵的坟茔一样,孤零零杵在那里。
    大土包上面长着密密麻麻高大的白杨树,树下面长着白刺(枸杞子),茂密的覆盖了整个大土包密不透风。白刺上还有没被鸟儿们吃尽的枸杞子,红艳艳令人心跳,摘一颗放到嘴里尝一尝,甜的不知道方向,遐想无穷……
    白杨树飘落的叶子,散布在大土包周围的农田地里厚厚一层,根本就看不到土地。他们一行三个人,直奔这大土包而来,不明就里的黑子,仿佛被绑架了似地,跟在后面还在叨叨个没完,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不理不睬,还在偷着乐。
    空旷的农场一目了然,荒草凄凄,前面一个人影在晃动,羽队长一看就知道是谁了,跟在后面的黑子看到后,就大惊小怪的说:“不不——不好——有情况?哪哪——哪个人会不会寻短见啊——”
    羽队长一听一个趔趄,这话觉得不吉利,故意使坏,把快速走着的脚步突然停下,没有防备的黑子“咚”一声撞在了他脊背上,把他撞的往前走了好几步,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就骂道:“啧啧啧——你像个婆娘似地叨叨个没完?看见个人,你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说话还能死呀——知道你不是哑巴,用不着哇哩哇啦的没完没了,好不好——”
    被他说的无言以答的黑子懵懵懂懂,只剩下小眼睛眨巴着,还笑眯眯的不生气。羽队长骂完转身又走了,黑子急忙上前拉住他胳膊想说什么,又被他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因为前面的那个人已经到跟前了。
    上身穿着军绿色小翻领,下身穿着藏篮色裤子,一双半高腰黄色皮鞋,在黄灿灿的树叶里行走,分不清那是皮鞋那是树叶。两条粗壮的辫子鲜艳夺目,在凹凸有致的脊背上直垂屁股,随着走动在自由摆动着。
    听到后面有动静,她转过身来,吃惊的看着羽队长一行,惊愕的刚想张嘴说话,羽队长却举手阻止了她说话,并用手往前面指了指,自己就先走到大土包向阳避风一面,并且回身看了看模糊不清的营房,觉得有些不妥,又往里走了走,回身看不到营房了才停住了。
    刘晓强黑子和那位姑娘同时来到了他身边,都回头看了看看不到的营房,学着他的姿势,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树叶上,四个人不约而同围成了一个圈。
    羽队长看着不明就里的三个人,用眼神示意刘晓强取出酒来,姑娘李喜梅不太熟悉这些当兵的人,更不习惯和他们坐在一起,面带着羞涩低着头,不知道羽队长为何让她到这里来?更不知道让她坐在一起的用意,只是心乱如麻,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羽队长手里举着打开了瓶盖子的酒瓶子,神情严肃的看了看说道:“嗯嗯——今天是农历十月一,也就是鬼节,是给先人们上坟送寒衣寒食的日子。我们背井离乡,远走他乡,也不能为我们的亲人祭奠。可是,我们三个和这位姑娘一起,为我们留在高原的战友要敬上一杯酒,让他们驱驱寒气,度过一个寒冷孤单的冬天,同时也表示我们对战友的一片思念之情。”
    羽队长说到这里,几个人才似乎知道了为什么?他接着说:“远在天边的战友们,你们可好——我们高原一行,吃尽了千难万险的苦头,走过了千山万水的征途,我们满怀激情,在困难与危险面前大义凛然,气吞山河,用我们的青春和热血,完成了祖国赋予我们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们无愧于这个火热的时代,无愧于我们的青春年华,无愧于人民对我们的厚望,也无愧于爹妈养育我们的恩情。回首往事,我们风雨兼程一起拼搏,同享阳光寒霜,是因为我们的身后是祖国安宁,没有退路。看今天,祖国日渐昌盛,国防永固,充满着无限希望与未来。战友啊——高原的冬夜寒冷无比,在没有我们关心你们的时候,自己要多加小心。我负了重伤后,也让你们牵肠挂肚,弟兄们夜以继日连轴转,把我送到了基地医院,是祖国和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现在已经康复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们二一八车队,已经在大裁军的浪潮中烟消云散了,所有活着的战友,都脱去了军装回到了家乡,也许就在此时此刻,他们在祖国四面八方的山山水水中,忘不了向你们亲同手足的兄弟,敬上寄托思念的一杯酒,因为,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们不会忘记与你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有着多少的欢乐与悲伤;你们留给我们的无穷思念,化作了新征途上的动力。我现在带领着黑子和刘晓强,奋战在塞北深处,天天与大漠为伍,豪情万丈奔走在迢迢大路上,完成着你们未曾完成的任务。战友们,一别匆匆数月,不知道你们过的好不好?我们三个在这里为你们祈福。假如有灵的话,就托梦给我们,在梦里与你们相见,说说我们的真心话,再让我们干上一杯,那才叫痛快——来——干一杯——”
    羽队长说完后,汩汩流淌的伤心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胸前的军装,黑子也抹着眼泪,极力控制住着不哭出声音,刘晓强早已出声哭成了泪人,听到羽队长说完后,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了。
    迷惑不解的李喜梅姑娘雾里雾中,被眼前这三个傻大兵莫名其妙的哭给感染了,也眼泪汪汪伤心着自己的伤心。平日里豪气冲天的他们,怎么回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竟然当着一个姑娘的面,毫无忌讳痛哭流涕?显得那么自然而然,难道说他们也有许多痛苦吗?他们的痛苦,还能有自己受的多吗?否则的话,一个堂堂的车队长和他的兵,怎么会在青天白日里哭得如此伤心呢?
    三个傻大兵还在抽泣着,很好奇的姑娘泪眼朦胧,看着羽队长悄悄的问道:“你你——你们——怎么了?也也——也有不开心吗?难道你们的内心比我还苦吗?”
    羽队长听到后,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又把刘晓强扶起来,为他擦了擦泪水后,啥话都不说,提起酒瓶子和他们两个一碰,往嘴里一塞“咚咚咚” 喝个不停。
    他的举动,吓坏了从未见过如此喝酒的李喜梅,她往前一把夺过酒瓶子说:“酒怎么能这么喝?会会——会喝坏人?你你——你们到底怎么了么——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嘛,为何这般折磨自己?让让——让我也为你们负担些忧愁和痛苦,好不好——说吧——”
    羽队长涨红着脸,也红着眼说:“哼哼——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不幸吗?你可知道比你还痛苦的人,却天天快乐的活着吗?天天面对着新的任务和挑战,难道为了痛苦,就什么也不去做了吗?责任和义务就不去履行了吗?”
    羽队长夺过酒瓶子,又喝了一口酒,鄙视的看着她说:“痛苦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剂良药,任何人都有过这样那样的痛苦经历,每个人都有眼泪要擦。所以,在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不仅仅是你一个,就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在遥远的远方或者就在眼下,还有许多许多比你还痛苦的人,和你一样痛苦着。我们亲如手足的战友,为了国家繁荣昌盛,永远留在了青藏高原的荒漠里,他们都稚气未脱,不到二十岁啊——还有,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唱歌打闹的战友,顷刻间就走向了祖国各地,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你试想一下?他们的痛苦有没有你大?可他们也没有像你一样在痛苦中沉沦不能自拔,不顾别人的感受,在痛苦自己的痛苦吧——”
    他看了看愕然的姑娘有些反应,又看了看黑子说:“还有——我和黑子,两年了都没有见到妈妈了,你说我们的痛苦给谁说去?谁的妈妈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我们的妈妈天天去村口张望,她盼望着能不能看到儿子熟悉的身影?可她天天都看不到,却天天都去看,不管刮风下雨,不管酷暑严寒,妈妈永不缺席去看。因为,妈妈的思念和牵挂,都在远在天涯海角的儿子身上。儿子是妈妈的心头肉,冷暖疾患都牵挂在妈妈心头,我们当儿子的,就是吃尽千般苦,也报答不了妈妈对我们他的疼爱,你明白吗?”
    他缓了缓口气,看着姑娘说:“人死臭块地,和蛆虫蚂蚁有什么区别?坚强活下去,才是生活的强者。你吃了那么一点点痛苦,就自己痛苦着自己的痛苦,不顾父母的感受,不顾我们对你的爱护和所做的一切就是自私,你这样的痛苦公平吗——值得吗——我们这么多人的付出,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你以为这是应该的吗?这个世界上哪有应该的事情?你身为大学生国家干部,难道你就用这样的心态来报答生你养你的父母——还有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军人——你现在想想对不对——想好了告诉我……”他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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