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带着几个小太监一路溜了进来,李昊说道:“备马,朕要出宫。”
    陈九与乾清宫当值的太监们面面相觑,见庄嫔已经替穿着朱衣的皇帝兜披风,绵颤着声音劝道:“陛下,如今天时已晚,宫门已然下禁不说,太后娘娘那里也不知您去了那里,她会着急的。”
    李昊本就不喜陈九动不动拉太后出来压自己,此时当着自己妃嫔的面自然更不能在他面前输气势:“平常百姓出个家门都没人管着,朕要出个家门就这么难吗?”
    陈九见龙颜大怒,忙携众跪伏在金砖地上:“奴婢们这就替陛下开门备马,陛下要去那里,可要奴婢提东厂萧山来跟着?”
    皇帝忍得一忍又换了柔声:“不必,朕不过想去唐清臣家讨碗茶喝,你只须派几个小太监跟着我即可。”
    *
    怡园内院,唐牧在灯下批完制书,揉揉酸软的筋骨摘下墙上长剑出到院中,准备到后院疏疏筋骨。如今东厢也有许多日子不曾有灯火,他提剑伫在门前站了许久,忽而就见巩兆和气喘嘘嘘跑进门来,脸上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惧之色。
    “二爷,皇上如今就在饮冰院大堂内坐着。”巩兆和气喘嘘嘘说道。
    唐牧面色平淡,于隔窗的灯光下竟还勾唇笑得一笑,提剑扔给巩兆和,松开腰束解下长衫亦是递给了他:“进去取我本黑的那件出来。”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等到他那迫不及待的先祖觉醒,想要挣脱梏桎的一天,接过长衫披上,取同样本黑的长带过来紧束。
    这具身体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为了能叫这具身体能用上许多年,唐牧这些年将它保养的很好,到如今依然是修挺紧健的腰身,宽肩长臂笔直的腿,这也源于他每夜披完制书,总要到后院去练上半个时辰的剑法或者刀法。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怕不能改变历史进程,也要改变制度,好叫将来为国而殉的那一具身体少些遗憾。
    唐牧自后门进厅,便见皇帝李昊一身朱衣在那猛虎下山图旁站着。他听得有脚步声,回头说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皆是饮水,先生却要饮冰!”
    饮冰院,是这院的名字。
    唐牧上前要行君臣大礼,李昊快两步托他止了礼,低声道:“朕是学生,私底下怎好受先生的礼。”
    事实上唐牧到东宫做侍讲学士也不过半年多,于当时的太子李昊也未曾见过几回面。情分更无从谈起。若说这师生情,却还是这半年多来才渐渐浓厚。
    李昊在唐牧那猛虎下山图下圈椅上坐定,指着旁边圈椅说道:“先生请坐,朕有些疑惑必得要先生才能开解。”
    ……
    *
    熊贯请的这些木客们简直是神速,不过七八日便竖起椽梁架着墨盒开始凿卯钉楔子了。韩覃在三大间里拿着封信愁眉,芳姊持帕擦着手过来问道:“姑娘何事愁眉?”
    韩覃展了展手中的信:“是傅煜傅阁老家的夫人写来的,当年我祖母与傅阁老的母亲也算沾亲带故的两表姐妹,许是听闻我与柏舟脱了贱籍,傅夫人要请我这月十五日到通惠河上去游河赏柳。”
    世间的亲戚关系,论究其来,其实皆是妇人而牵连起来。人穷落魄便无亲,飞黄腾达却多戚,傅煜乃是当朝次辅,又兼任着刑部尚书,是大历朝中俞戎而下的二把手,这样的人要认韩覃这房远亲,韩覃自然是求之不得。
    芳姊坐到她身边扫了两眼信赞道:“极好,你既不愿让柏舟往唐氏族学去,何不通过这傅夫人送他去傅氏族学,他家族学在京中是一等一的,出过的进士不在少数。”
    韩覃听的心动,又愁起出行来:“我年级总还太轻,若要出门交际,得有个年级大些的婆子相陪着才像样子,只是如今那里去找个年级大些又稳重的婆子来?”
    芳姊转了转眼珠子:“不如叫淳氏来,如今怡园再无妇人们呆着,她必是有时间的。”
    韩覃才与唐牧起过龃龉,又岂会再要他的人。她果断摇头:“不行,我才自那府出来,用着你已经是麻烦二爷,怎好再叫他贴身的仆妇过来。实在不行就咱们两个去,委屈你打扮老成些也使得。”
    次日自有人来接,芳姊戴巾打扮成个婆子一路跟着,到了惠通河岸,湖光山色明艳,那画舫就泊在岸边。
    韩覃跟着傅府的婢女们入内,远远见一位夫人与唐夫人一处坐着,心知那便是傅夫人,上前见礼道:“韩覃见过夫人!”
    傅夫人一手拉韩覃在自己身边坐下,半是对唐夫人言,一半亦是对韩覃言:“我家老太太整日的念叨,说您祖母谷老夫人膝下就这两点遗孤,要问问你们可有什么难处,有难处就必得要说出来,能照应我们自然要照应。”
    虽唐世宣与唐逸一再说这韩覃与柳琛只是长的像而已,唐夫人还是混身的不自在,借个故儿起身走了。
    韩覃与傅夫人聊了会子才要下楼,行到楼梯口便见唐逸带着韩清正要上楼来。她也不过略点点头便拐脚下楼梯。这画舫今日招待的人多,先唐府一个品婷,再傅府自家两个姑娘,又有韩府这三个,整个画舫一楼便叫这五六个漂亮的娇娇小姑娘们占满了。
    几个小姑娘中就数韩覃最大,她自己不好坐到她们中间去,便到舫边来与傅府的少夫人陈姣做个支客。陈姣指着对面画舫说:“我哥哥在那船上招待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士大夫,我在这里招待着一群小姑娘,我总还比他好过些。”
    她是宋国公的女儿,哥哥便是陈卿。韩覃识得陈卿,对陈姣便也有几分亲热。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唐牧坐在二楼,两座画舫离的并不远,如今恰并行到一处小石坝的中央齐头并进着。
    唐牧恰也在对面看韩覃,或许是因为他曾抚育过的原因,便是对面再多的小姑娘们各有各的姿态,在他眼中总不及她来的动人。她今日仍是去时那件豆绿杭绸小袄并浅灰色的荷花纹长纱裙子,头上梳着小髻,两边各簪着两枚碧玉小簪,并两只卍字青玉点红玛瑙花簪,耳朵上一左一右两只白玉葫芦远远在她耳垂下摇晃,画舫离的很近,而她在侧眸与陈姣交谈。
    如此虽近却隔水相望的距离叫他不觉得有沉负,可以放心自在观赏他曾抚育过的小姑娘,看她突然抿唇笑起来,渐渐低眉点头,又叫旁边那些欢笑吃酒的小姑娘们引去眼神,瞬即又回眸过来重新盯着陈姣,似是专注在听她说些什么。
    *
    “你说皇上想查陈九?”陈卿有些惊讶:“难道在旁随侍这么久,陈九竟然仍然没有摸准皇上的脉门?”
    唐牧这才收回视线:“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喜陈九,偏陈九还想要学冯田那一套,以太后作挟来架空皇上,皇上如今只会越来越厌他?”
    陈卿道:“几个阁老也不想皇上亲政,势必也会支持太后。陈九是太后的人,又曾经执掌东厂,到如今东厂提督萧山仍是他的心腹。皇上让大理寺查他,我怕我还没有着手查,就叫萧山命锦衣卫先把我查个底朝天。”
    唐牧笑起来:“所以你便是查,也不过略做个样子应付着皇上。还是要先把毛其顺给撸下来,锦衣卫不能再叫东厂掌着,得想办法并到大理寺来。”
    陈卿断然摇头:“不可能,自大历开朝,锦衣卫就属皇上亲掌,是皇帝的手眼,他怎么可能同意把锦衣卫并入大理寺?”
    唐牧仍是笑着,他视线不由自转的转眼去搜寻他的小姑娘,却发现韩覃已不再方才的位置。她在画舫船舷边拍着另一个小姑娘的背心。那小姑娘爬伏在船舷上捏着心口似是要吐。
    “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他就会同意。”唐牧才说完,便见韩覃身后走过来一个面色不善的粗壮婆子,这婆子手上一只明晃晃的银手镯,食指上还戴着个发污的比戒指略粗的环子,伸手过去一把推韩覃错开另外那正呕吐着的小姑娘,将韩覃整个人推翻到了船舷外面。
    唐牧腾得站起来,指着对面画舫对陈卿说:“快呼船夫,叫他把船并过去,有人要害韩覃。”
    韩覃手劲大,初时还以为这婆子是着急傅文慧想要来帮她一把。待到她整个人挂到了船舷外那婆子还来掰她的手时,她察觉这满脸横肉的婆子是果真要推她下水了。但韩覃手劲极大,她两手抓着船舷躲着那婆子,伸长了脖子叫道:“陈姐姐,陈姐姐!”
    因画舫毕竟小而下人们太多,是已这船上各家的仆妇们并未跟来,唯有傅家几个婆子并丫头在伺候茶水点心。陈姣不知去了何处,此时总唤不来。因这是船尾位置,那船头上迎风吃酒斗诗的几个小姑娘欢声阵阵,并未听见韩覃的呼喊。
    傅家那小庶女傅文慧此时也顾不得晕船呕吐,吓得慌慌张张转身离去。韩覃叫那婆子逼到角落里而呼不应人,情急时下亦是一把过去撕住那婆子的的头发与她对打起来。
    当年她才十二岁瘦的只有一把骨头的时候,就能徒手将把锥子扎进如了的眼睛里,如今十八岁已成年的年轻小妇人,又有狠劲又有干过农活的灵巧身手,一手抓着舷杆躲着,一手自头上摸那碧玉小簪子上来就要去戳这老婆子。
    碧玉小簪是纯金的柄,金是软物,戳到婆子那粗砾的手上也不过折个弯儿卷边,根本不能逼退她。韩覃扎得几扎见总不能逼退婆子,便觑机照着那婆子脸上扎过去。人脸毕竟比手嫩些,她嫌簪子不趁手索性扔掉赤着两只手如猫般尖叫一声便整个儿抱住这婆子的头发来撕打。
    “二姐姐!”韩雅多吃了几杯心慌才离席,听得打斗声追到船尾,见韩覃与个婆子两个搅打在一起好不热闹,情急之下扑过来就要帮韩覃去扑打那婆子。
    她本吃了些酒摇摇晃晃站不稳,冲到跟前还未擦着边儿自己便翻到船外扑通一声落了水。不过错眼见,高氏尖叫着冲过来,哭嚎道:“快,谁来拉我的雅儿一把,她可不会凫水呀。”
    北直少水,闺家姑娘们自然很少有会水的。虽龙头山有一泉清汪汪的水,但韩覃到如今也未曾学会凫水。她见韩雅还在水中扑着,先伸了手去够,远远见够不着又伸了脚出去喊道:“雅儿,快来抓我的脚,抱住我的腿爬上来。”
    不过片刻间韩雅似是陷入漩急般沉入水中,不但高氏,连韩覃都尖了一声,两人是眼睁睁看着韩雅没下水面的。这时候许多人已经围了过来,唐逸当众解了自己外衫脱掉白色中单,伸了伸两臂纵身便跃入水中,去寻韩雅了。
    一船的女眷们各自咬着小手帕盯着那点水面,高氏倚靠在韩清怀中不停的哭着,连那头顶上的小画舫不知何时掉到地上都不知道。忽而方才那要推韩覃入河的婆子背身张手踉踉跄跄一步步越过众人往船尾退着。
    她心口叫一把长剑顶着,那持剑一步步逼进来的人却是唐牧。这满船皆是女眷他也不顾及,一手持剑指着那婆子,一手拉韩覃自船舷外翻进来,单手就那么抱在怀中,上下打量着问道:“可有受伤不曾?”
    韩覃惊觉自己此时如个孩子一般叫唐牧单手包着,而她叫他抱惯了,竟还拦手就环着他的脖子,四周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连忙从他怀中溜了下来:“并未,小女并未受伤。”
    陈卿另带着几个国公府的家丁冲进来,扬手道:“把那婆子给我绑了,抬到隔壁画舫中去。”
    唐逸潜在水下看不真切,揉得几揉眼睛才见穿着件黛绿色半身袄并白色湘裙的韩雅长发尽散如水草般飘荡着,衫裙亦铺沿开来,在水中如幅画一般横漂着往下沉。人在水中横漂,当要往上漂才以对,为何她会在水中往下沉?
    因为四飘开如帷幔的衣服遮荡,他只能看到韩雅的脸,便伸胳膊过去环圈住她的脖子欲要将她脱出水。以她身上的衣服来说,要从这水中拖出来,是十分艰难的,毕竟衣裙皆有衬里,如今那衬里吃足了水,拖动便如拖动着一个巨大的水囊。
    唐逸拖了两拖纹丝不动,皱着眼睛游到韩雅身后去看,便见不过片刻间的功夫,她的两只脚据然已经叫人双绳子捆起,下面还坠着几块裹得四四方方的青砖。唐逸已然呼吸不支,整个眼睛都快要从眼眶中崩出来。他艰难的解着绳索,解完再一把扯掉韩雅身上的衣裙,这才一手回扣着她脖子拼尽自己最后残存的那点意念,将韩雅整个人从水中拖了出来。
    站在船尾的人们皆是惊呼,大家七手八脚把韩雅拽到船上,唐逸亦爬了上来。一翻过船舷便扑到韩雅身上替她抒胸渡气,如此在她胸膛上又压又抒又渡了几回气,韩雅才猛得吐出几口水睁开了眼睛。
    韩雅一睁开眼见光着膀子的唐逸趴附在自己身上,劈手就给了他清清亮亮一个耳光。高氏从方才起先是悔不该带两个女儿来此,她明知船下有险,眼见得韩雅掉下去只怕要叫船下的人当成韩覃给捆上,可当着众人又不敢吵嚷出来,只能不停的在那里嚎叫。后来她见唐逸脱光衣服跳了下去,悬着一颗心等到唐逸把韩雅从水中拖出来,心中才又松了一口气。
    ☆、第57章
    她高声叫道:“唐家少爷,我家雅儿叫你脱成这个样子,往后可怎么嫁人?”
    船上女子皆是轻衫,脱掉外头衫袄内里就是薄薄的中衣。傅府三姑娘傅文益自翻包袱寻来件两开角的长衫子给韩雅裹上,才对着韩雅解释说:“好姐姐,你入水遭呛,唐家少爷不过帮你压胸逼水,并不是有意轻薄于你。”
    高氏连着几次也没能把唐逸和韩雅的亲事促成,方才还在担悬着女儿,此时一见女儿不但救上来了,天赐的好良机,这唐逸还压在她身上。她尖声叫道:“唐家孙少爷,这可不成,女儿的名节比命还重要,就算不是轻薄,她往后也不能再嫁别人,你可得给我放句准话儿。”
    韩雅听到高氏这连迭声儿的话,越发委屈,捂着脸就哭了起来。唐逸也懒得与这妇道人家解释,当着众人的面抽带子解了那湿衣,露出光滑紧实,纤瘦而劲的胸膛来,经过韩覃身边时顿得一顿,狠狠将湿衣摔到她脚下,斜眸扫了韩覃一眼,眼中有怨毒亦有愤恨,又还带着些怜悯,这极其复杂的一眼扫过,才沉声道:“我娶就是!”
    高氏心中的狂喜汇成一句话,两手揣揣着就去握唐夫人的手:“往后,我得叫您一声老黄河了!”
    韩覃的衣服也皆撕破了,韩雅更是满身的湿,陈姣带着她两个上楼换衣。唐逸走到唐牧面前,手里还提着一串绑着密绳的砖头:“小爷爷,这是孙儿从韩雅姑娘脚上解下来的。她落水不过三息的功夫,等我下去的时候已经叫人绑了这东西在脚上。”
    唐牧转身,对着窗外摇头道:“这些人的目标不是韩雅,而是韩覃,只不过韩雅与韩覃的衣服颜色相近,落水之后不及分辩,替韩覃受了一回罪而已。陈卿已经带着属下去抓人了,想必不一会儿就会有结果,倒是你,你果真要娶韩雅?”
    唐逸回头,便见韩覃与韩雅两个皆换好了衣服,并肩从那楼梯上走了下来。韩雅不过一个普通容色的小姑娘,当比韩覃还小才对。可这两个姑娘站在一起,韩覃面稚,虽身量高却稚气未脱,反而衬的韩雅年龄更大似的。他曾经喜欢那小姑娘骨子里的倔犟,也钦佩过她身上那股子不服舒的狠戾,如今她换了一件前朝式的抹胸长衣,上面一件敞胸襦衣,露出光滑的脖颈,略低头的瞬间,脖颈美的像中舒翅欲翔的天鹅一样。
    他忽而有些可怜那容色平常的韩雅,每次叫韩清和韩覃这样两个绝色的姐妹衬着,容光黯淡,默默无闻。就如他站在唐牧身边一样,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对方。
    他脑海中止不住滑过自己爬上画舫时,韩覃一手揽着唐牧的脖子软伏在他怀中,对着他说话的样子。他曾以为,唯有父亲和女儿才能建立那样纯粹的信任与依赖。也许那阁楼上的小姑娘终究臣服于那个强大如山的男人,也或者是她终究爱上了他,毕竟,权力也是魅力的一种。他心中泛着阵阵苦涩,哑声道:“我娶,我娶韩雅姑娘就是。”
    “你果真要娶我姐姐?”韩清有些不可置信的从韩雅肩后走过来,盯着唐逸问道。
    唐逸再看韩雅,见她并不望自己,心猜只怕她也是愿意的,遂十分诚恳的言道:“当然要娶!”
    韩覃一听唐逸愿娶,也是放下一块心病,转眼见方才推人那婆子还叫人捆成个粽子一样在脚落里裹着,走过去问唐牧:“二爷,我可否亲自审问这婆子一回?”
    唐牧听了这话却是一笑:“你审?怎么个审法?”
    韩覃道:“方才您与阿难所说的话,我也全听见了。我姐弟到京城才不过几天,竟就有人恶毒到想拿砖头捆着我的脚将我沉到这坝底的淤泥里,我实在很好奇自己这些年是怎么结来的如此深仇大恨。”
    听到这话,就连韩雅与陈姣等人也都娶了过来,心要看看韩覃怎么审这婆子,便见韩覃走到方才那婆子身边,屈膝盯着她的眉眼看了一番,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是谁雇的你,要你来杀我?”
    这婆子双手叫人反捆着,头磕在地上哀叫道:“大姑娘,老身就是这河岸上的所住的人家,平日在各画舫上替主家刷刷痰盂打打杂儿,真的是想要帮几位姑娘,实在无意推姑娘下河,姑娘饶了老身吧!”
    韩覃见陈姣亦在边上站着,转身问道:“陈姐姐,可是如此?”
    陈姣点头道:“家里婆子不便带的多,我们确实于这岸边雇了两个,但她究竟什么来路,我们府上管家也不清楚,不如将那从河里抓来的一同拷问?”
    韩覃捉过那婆子的手,那手上一枚顶针几乎勒进了肉里。韩覃扬着这婆子的手道:“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这岸上的渔家,而是东门外鸽子市上的缝穷婆子。平常人家虽也有顶针这东西,但不过做针线时偶尔一用,唯有东市上的缝穷婆子们,整日替人缝烂衣,顶针从不摘手,久而久之人一发胖就勒到了肉里头。我虽不记得你的人,可逛过几回鸽子市之后却记住了你的手。若你不服,我即刻叫差役带你到鸽子市上隔壁卖鱼的店家指认,可好?”
    这婆子果真是那鸽子市上的缝穷婆子,而且家就在鸽子市上,没呈想韩覃竟提了出来,转回头看了一眼,却仍是摇头:“姑娘,您若要冤枉我,就尽管冤枉吧!”
    她忽而全身使力就向船舱壁上撞去。韩覃知那船壁是木,不可能撞死人,遂也不管这些,回头看时,便见叔父韩复不知何时上了船,此时一双眼睛阴恻恻也正盯着自己,边盯,边扬手招呼高氏与韩雅,还有韩清下船。
    韩覃脑中此时已有了个初步判断,见陈卿带着护卫们抓了个满身皆湿的男子上船,上前一把抱住唐牧的手臂,失声叫道:“二爷,这里叫陈大人审着,我得赶紧回家去,只怕家里有变!”
    她把个芳姊也带了来了,因画舫太小丫头太多转不开,遗在了河边不知那一处。此时家里只有柏舟,若熊贯也在还好,若是熊贯不在,他一个人只怕不能应付。唐牧挽起韩覃的手道:“今早我就吩咐过熊贯,叫他整日都必得在你家院子里守着,他至少要挡十几号的人,你先不必急,咱们审完了这边,再回你家。”
    陈卿指着那男子道:“已经在水库边上抓到一人,方才我们逼供过,他承认是自己在水下潜着给韩雅姑娘脚上绑石头。”
    “他可有说是谁指使的?”唐牧问。
    几个捕块随即推过来一个捆成粽子的矮个黑衣男子。这男子趴在地上不停求饶,连声叫道:“官爷们,小的不过受人指使,别的一概不知啊。”
    唐牧问:“指使你的人是谁?”
    那人瞪了瞪眼珠子看了看指着船上那跪着的婆子叫道:“恰就是她。小的是这坝沿上的渔民,常在坝中打鱼为生,因在鸽子市上送鱼与她有些往来。她只小的水性好,许了小的五两银子,叫小的在船底潜着,只得有个穿绿衣的姑娘落水便给她脚上绑石头。”
    好巧不巧,韩覃穿的豆绿,韩雅穿的黛绿,这小渔夫是个乡下人,那里知道绿还要分许多种,是而一件掉下来个绿衣服的女子,双手拽韩雅两脚到手便将一串青砖捆到了她脚上。”
    唐牧见韩覃还要追问,拍了拍韩覃的肩道:“叫芳姊与兆和带人跟着你,你先回府,我还得去唐傅府,与傅阁老商议商议此事,最多晚上,我给你个交待!”
    韩覃转身快步下了画舫,巩兆和与芳姊带着唐牧的随从在后跟着,才上马车奔了约有七八里路,忽而马车一震,韩覃掀开前面大车帘,见外面巩兆和带着唐牧的随从与几个短打蒙面的黑衣人已然缠斗在一起。芳姊随手还携着把短刀,见有蒙面人已经往车上冲过来,随即跃轻巧巧护在韩覃身前,短刀飞出去就将那人腕子划出血来。
    她才跟这人在车沿上绞打着,右侧车窗上不知谁投来的冷器刷刷自车窗外飞进来。韩覃滚身躲过,大叫道:“兆和,看右边的柳树上是否有人,把他射下来。”
    巩兆和扬头,果见一人在那抱臂粗的大柳树上窜着。他亦是回身一梭子冷器打出去,那人随即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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