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此时心情极佳,是以也极是谦逊,道:“你别老一口一个少爷的,我不是说了吗,你是大哥,我是小弟,你就叫我兄弟。不过租田么,我可不赞成。咱们佟家祖辈做的布帛生意,日后还要回建康开绸布店。”
    但佟安却没有那么高的心气,道:“老爷说咱们佟家一败精光,没有本钱做生意了。”
    佟钰信心十足:“本钱会有的,这不用担心,而且生意还要越做越大。不仅建康要重张开店,江北也要开店。不打仗了,还要开店到大金去呢。”他心里盘算过了,小坏蛋将来肯定要当大金皇帝,有了这金字招牌,做生意定准稳赚不赔。不过真到了那时,怕是还得跟小坏蛋拉拉交情。这次去涞流水,见了他面自己冷眉冷眼没一点好脸色,小坏蛋一定心生怨怪,要打着他旗号做生意,免不得还得费些套近乎、抛媚眼的解释工夫。这也好解释,先前打仗是两国交恶,自然就冷眼相对。这会儿做生意是两国交好,抛媚眼是做生意的一部分,是以便只抛媚眼,不抛冷眼,呵呵。
    佟安倒也不坚持己见,道:“是,我听少爷的,少爷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后,三人穿好衣服,牵牛回家歇息。
    有了佟钰等人帮忙,仅两天工夫,佟家二十几亩水田都插完了稻秧。
    虽然忙活家里活计,但佟钰却也没忘了尚关押在大理寺的胡铨,他与童山三老每天都轮换着去临安城里打探消息,看官府究竟如何判罪?胡铨得罪了赵构和奸相秦桧,难保他们不加重胡铨罪刑,或干脆就暗下黑手。是以每天佟钰和童山三老,必进入大理寺天牢里亲眼见到胡大人安然无恙,这才返回。也是借此警告怀有阴谋之人:我们对胡大人的案子上心着哪,少动歪心思,倘有不公,我们决不袖手!起初,官府在大牢周围布置无数大内侍卫及重兵严加防范,佟钰当即显露了一手功夫,官府见拦阻不住,索性任由他们出入。然而,官府并不急于提审胡铨,只是一直将他押在大牢里。
    佟老爷每日见他们进进出出,谈论的都是抵敌金兵、保宋救民的国家大事,倒也不加拦阻。但爱子归来毕竟心里欢喜,却也勾起一桩心事,每日走街串镇地打听起来。
    这日吃过晚饭,佟钰一推饭碗起身就要离开,佟老爷忙将他叫住:“钰儿,你且等等,我跟你有话说。”
    佟钰随着爹爹进入内室,佟老爷道:“儿啊,如今咱们一家终是团聚了,虽然生活大不如前,但温饱还勉强过得去。这番安顿下来,你也要想想今后事业出路。”
    佟钰转起眼珠,道:“爹爹有什么吩咐尽管教训孩儿,我听爹爹的。”
    佟老爷大喜,经过一场大难,儿子反倒变得孝顺了,当下道:“你肯听话自然是好。儿啊,人生在世,唯有少年时最是应当珍惜把握的。这些年你在外颠沛流离,耽误了不少时光。好在你还年少,只要肯下功夫,未始不能成就一番前程。”
    佟钰仍旧疑惑道:“爹爹,你要孩儿做什么?”
    佟老爷神色和蔼,恳切道:“儿啊,爹爹是要你收收心思,静下心来好该读书了。他日科场能够博些功名,也不辜负我佟家几代祖宗的殷望。”
    佟钰眼珠连转几转,他虽然想到了与家人见面爹爹会催促自己读书,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由面现难色,道:“读书么——那是自然,但现下却有些不合时宜。金兵犯境,大家都在抵敌金兵,哪容得许多工夫读书?”
    “不对!”佟老爷不容置辩:“抵敌是抵敌,读书是读书,一码归一码,并不相扰。好比种庄稼,耽误了节令,那地就要撂荒了。读书也是这般,年少当时,耽搁不得。为父已替你算计了,距这里往西二十里有个梅镇,镇上有位雨前先生,作得好诗文。雨前先生的家族也极是显赫,祖先在真宗朝曾任吏部郎中。本来雨前先生等闲是不教人的,只是近些年来他家道中落,便开设蒙馆以为生计,口碑却是极佳。今日我去见过雨前先生,先生很好说话,并亲口允诺将对你额外施教,脩金也只两石精米,还算划算。明日我与你去拜见先生,你且有个准备。”
    先生好说话,肯额外施教,多半是瞧在两石精米的份上。佟钰有些心疼,但又不忍拂了爹爹心意,便痛快应承道:“行,赶明儿我去。不过爹爹,两石精米可是老大价钱呢,不知佟安要吃多少辛苦才打下这许多米?现下家道中落出来赚生计的人可不老少,有没有真才实学呀?明日爹爹不妨替孩儿考较考较先生,别是疵毛货,花了冤枉钱,还耽误了孩儿一辈子学业,那可就太不划算了。要我说爹爹的诗文就很了得,不如爹爹亲自施教,那样不仅孩儿切实得着教诲,还可省下两石精米,直是一举两得。”
    佟老爷满心欢喜,这倒不是因为受了儿子夸赞高兴,而是因为儿子懂得生意经。做生意就是占便宜,占便宜就是不吃亏,不吃亏就得会算计,算计精准才能占到便宜。这是一圈套一圈的罗圈帐,哪一圈都得算计到了,而钰儿就都算计到了。瞧那两只眼珠,叽里咕唧,转动得就跟拨打算珠一般,不愧是佟家子孙。不过,佟老爷依旧板着面孔,教训道:“粮米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专心学业,便不白费爹爹这一番用心。”
    佟钰只得应承,但想起日后又要跟着先生咿咿呀呀学做诗文,登觉万般无趣。正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佟钰神情一变,跳起身道:“不好,是官军!爹爹,快去告诉我娘、二姨娘收拾东西,把值钱的物事都带上,准备逃命。”说着话,一步蹿出屋去。
    佟老爷可没佟钰这么好的耳力,听不出几十里地之外的马蹄声,还道他懒惰文事,旧习难除,冲他背影叫道:“钰儿不可顽皮!还是这般猴筋性子,也不知悔改。”
    佟钰来到院中侧耳细听,马蹄声不是来自临安方向,而是西北,约有数十骑。蹄声急促,倏忽间又迫近了许多。这当儿,宛霓、念儿,童山三老也来到院中,佟钰道:“不像是大队人马,念儿,你眼力好,上高处瞧瞧看是些什么人?”
    念儿拧身上了屋顶,略一打望,吃惊道:“一大长溜儿,都是奔咱们这里来的!”
    一大长溜儿就是还分辨不清身形,据此可推断来人尚在十余里开外。此乃军事常识,佟钰久在军中,自是熟知其中道理。对念儿道:“你盯紧他们,瞧清了告诉一声。”凝神再听,道:“大家不用慌张,只这一面有人,不大像是官军。”
    一语未了,念儿叫道:“瞧清了,都骑着马,只一人没骑,好像是那个喜欢吃鱼头的老儿。”
    “是他们,呵呵!”佟钰立马转忧为喜:“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不是官军吧。爹、娘、二姨娘,快出来准备迎客!佟安,打开院门,瞧这是谁来了?”喜气洋洋,一迭连声地吆喝起来。
    过不多时,一队人马旋风般冲至门前,当先一高大汉子跳下马来直扑院里,望着佟老爷、佟钰娘、二姨娘纳头便拜,口称:“老爷、二夫人、三夫人,长福给您们磕头了。”来人正是高长福。
    佟老爷已从佟钰口中得知,高长福现下是统领一方豪杰的首领,急忙降阶迎上前来,以手相搀并低声道:“快别如此,教你属下知道你曾在我家做下人,会轻视你出身低微,日后还如何统领他们?”
    高长福却不在意,依旧高腔大嗓地道:“小人当年穷困之时,多亏老爷眷顾才不致饿死,这等恩德小人如何敢忘?只是小人无用,在府中有难时未能护佑家人安全,教老爷太太遭受牢狱之苦,却是小人罪过。”
    佟老爷将高长福硬拽起来,道:“那是官府陷害,与你有什么相干?”
    高长福转身向身后一位妇人招呼道:“过来见过老爷。老爷,这是小人浑家。”
    那妇人扎巾箭袖紧身利落,肋下悬一口宝剑,显得英姿飒爽。这时笑吟吟的上前施礼道:“佟老爷一向可好?还认得奴家么?”
    佟老爷一时没有认出,高长福道:“她是来喜,早先在下水门画舫船上的。”
    佟老爷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昔日的一段风流过往,脸上腾地红了,神色甚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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