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当即叫起撞天屈:“哪有这回事啊?本店虽是小本经营,但最重信誉,煎茶的水都是我家自备的井水,根本不用河水。各位客官只管放心饮用,莫要听信别人谗言。”
    此计不售,佟钰转动眼珠另打主意,忽听伏地叫子叫道:“你家井在哪儿呀?是不是城楼下院落里那一口?”他号称伏地叫子,别看身形矮小,嗓门却出奇地高,镗镗锵锵,比佟钰还高出一个调门。
    茶博士忙即证实:“正是呀。”
    伏地叫子夸赞道:“果然是口好井。”
    茶博士立时卖弄起来:“这位客官倒是位识货的,说起小店这口井,的确有些来历呢,乃是小人先祖于太宗年间来此创业时淘打的,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用这井水煎出的茶,汤白色亮,提神醒脑,端的受用。不是小人吹嘘,可着建康城,再也找不出这般独一无二的井来。”
    “受用啊受用!”伏地叫子在方凳上连翻几个跟头,似是欢喜无限。
    佟钰正挖空心思搞怪,要寻那些书生晦气以泄私愤,闻听伏地叫子帮店家说话,正要发怒,却见伏地叫子冲自己连连脥眼,知道必有古怪,遂听他说话。
    伏地叫子道:“师父啊,弟子知道建康是师父的家乡宝地,回到故里,本地的达官显贵定然要前来拜会。是以弟子暗忖:师父家乡面前不好太过邋塌,须得打扮齐整些才好出来陪师父见客呀。也教众乡里赏鉴赏鉴,咱这一门,师父是英俊少年,弟子也是一般的少年英俊。因此,弟子就想找个汤水好的所在沐浴沐浴。昨天寻到半夜寻到这口井,果然好汤水,弟子立马跃入井中沐浴起来。想想上回沐浴是在四十年前,身上老泥得有铜钱厚,这一番沐浴,直把弟子四十年的积攒全都出脱净了。”
    佟钰见他是绕了圈子帮自己说话,立时转怒为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我说你今天怎么格外光鲜呢?敢情是沐浴过了,呵呵呵呵。我问你,你光洗脱身上老泥,那些虫们可也洗脱了?虱子啦、跳蚤啦,四十年的虫,子孙繁昌,子而又孙,孙而又子,那可是一大家窝子嘿!你可仔细了,等下为师要亲自到各家茶碗里去查验,看看有无你家虱虫的尸骸。各位客官也可以先行在自家茶碗里查验,他家虱虫养育四十年,特别的与众不同,只要看到黢黑、头小、腹大、长毛的,那便是他家虱虫无疑。可着天下,再也找不出这般独一无二的虱虫来。”
    众人虽然情知他俩故意这般胡说来恶心人的,但不由自主都向自家茶碗里瞥了一眼。然而这一瞥不打紧,那些晃晃荡荡的茶叶、茶梗之间,恍然便似有黢黑、头小、腹大、长毛的在里面,立时惊骇得大叫起来:“小二,这怎么说?”
    茶博士只是叫苦不迭:“哪有这种事?哪有这种事?”
    这当儿河东白堕也叫道:“半夜三更跳到井底洗冷水澡有什么可夸耀的?我昨晚跳到茶锅的热汤里泡了个热水澡,那才叫舒服受用呢,连我脊背上生了三年不愈的痈疽大疮也好了大半。你们瞧我后背衣衫可是平复了许多?那便是脓包破了,脓水都流到茶锅里的缘故,一锅茶汤当真是汤白色亮,鲜哪!鲜哪!”
    他这里大呼小叫,旁侧黎丘丈人接着道:“洗澡哪有濯足爽气。”指着茶博士手提为客人续水的大铜壶道:“这铜壶刚好容纳一足,取两只灌满热汤套于脚上,热乎乎别提有多爽气。格老子,两脚暖了,全身就暖,躺倒困觉一觉到天明,爽气啊,爽气!”说时,竖起两只黑黢黢,只穿着草鞋的光脚板直劲晃荡。
    童山三老形貌不扬,自身也不施检点,从无洁面梳洗之事。身上的衣衫也从不浆洗,几时糟烂得在身上挂不住了,便扯下来另换一件。三人身上,的确有些酸腐臭气。然而气味是自家的,别人说来却是不行,便一齐发作,尽说些恶心物事来回敬众人。
    众人都是文雅之士,稍有不洁尚且不悦,如何禁得住这般腌臜?一阵大呕之后,俱都跌跌撞撞逃下城搂。
    童山三老兀自大呼:“受用啊受用!”“鲜哪!鲜哪!”“爽气啊爽气!”
    念儿见她三个师父说得热闹,便也从凳上站起凑趣,刚说了一字:“我??????”忽又满面通红地坐了下去,想是肚里的话难以宣之于口。
    佟钰急忙喝止:“念儿不许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能口无遮拦,这等话要是说出去,以后甭想找婆家了。”扭脸瞧向宛霓,见她正透过城墙垛口眺望远方,神情沉静,安若处子,于身旁吵嚷充耳不闻。
    而突不古则晃着脑袋时而瞧瞧这边,时而瞧瞧那边。他不明白,放着好好的茶不喝,尽说些脓啊便的做什么?兴许这是兄弟家乡习俗,说得越臭,喝得越香,也未可知?便端起茶壶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一壶茶全折进他一人肚里。只觉口舌生津,颊齿留香。暗自称赞:果然好生受用!
    一霎时,众茶客走得干干净净。茶博士满面愁容:百年的买卖,这下可黄汤了。但却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位大爷?
    没了人就没了热闹,佟钰等也就没了兴致。原本是来喝茶散心的,没成想倒惹了一肚子闲气,几人便觉着有些厌厌的。
    佟钰转而提议道:“其实这赏心亭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去坐画舫船,也好教你们看看秦淮河的风景。”
    念儿首先抚掌响应:“好啊,去花船,去花船!”佟钰教她武功,总是叨咕“花船娘子”什么的,早欲渴望一见,这时便极力怂恿。
    伏地叫子顺着她意道:“既是徒儿喜欢,那就去坐花船。”
    下了城楼,沿秦淮河走没多远,就见一艘画舫船泊在岸边,佟钰拿出富家阔少派头,一抄袍角,晃身踏上跳板,招呼道:“老大,出来奉茶,有客人哪!”
    闻声从后舱出来个小厮,满脸堆欢,道:“客官请??????”话未说完,见上船来的几人衣着形貌不整,立时“呱嗒”一下放下脸子,冷冷地道:“几位这是要上哪呀?要赶脚往前二里地有渡口,我们这里可是大爷寻乐子的花船。”
    佟钰走南闯北,知道天下店小二都是这般狗眼看人低的嘴脸,便从宛霓手里接过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在空中抛了两抛,道:“你家大爷正是来寻乐子的。”
    见了银子,小厮立马又换上笑脸,打起珠帘相迎:“几位大爷、小姐,请,请。”并向后舱吆喝道:“招呼客人哪!”
    上了船,突不古、伏地叫子、黎丘丈人,各自将桅杆、长铁棍、招魂幡等过长的家什都顺放在船舷两侧。等众人进入舱内坐定,艄公撤去跳板,扳浆摇橹,“欸乃”一声,船身轻摇,荡向河心。
    送上茶水糕点,那小厮拿眼一溜,瞧出这几人老的老、小的小,只那位少年是个正主,便对佟钰加意的巴结奉承。挨近他身边道:“客官爷,您几位是??????”
    佟钰道:“你叫船家慢慢划船,我们要沿河看风景。再治办一桌酒席,只是酒要好酒,菜要时鲜。可别将隔夜的死鱼端上桌来,要你家后舱水槽里养的鲜活的。做时也不须放许多作料,只葱姜蒜入味,少许黄酒去腥即可,而且要整鱼装盘,头尾不要斩去。”鱼头鱼尾最能瞧出所烹之鱼是否鲜活,去掉头尾,店家就可以大做手脚。佟钰如此交待,乃是有意让船家知道自己不好糊弄,少要偷工减料坑骗钱财。另外,也免得再妄生事端,招惹不快。
    那小厮倒也乖觉,佟钰说一句,他便点头应承一句。佟钰道:“你家花娘怎样啊?若有好舞队,好唱曲儿,以及诸般杂耍,也一并呈演上来。
    那小厮见是大主顾,心下暗暗高兴,但仍向佟钰手中的银两瞟了一眼。佟钰自是懂得他的意思,不禁暗自好笑:这家伙欺我是生客嘿,却不知我打三岁起就随爹爹上花船游玩,这里的门道我比你熟络:雇船是三两银子;酒席是五两;舞队唱曲儿的钱也叫缠头,按每人二十文打发,也合五两;他见我只十两一锭的元宝只怕不够,非要看清还有没有银钱付帐。便徉装怒道:“舞队唱曲儿的缠头大爷另行打发,再要罗唣,可真是讨打了。”
    小厮忙即连连打躬,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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