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终是却意不过,忍下胸中怒火劝说道:“二位爷子,我知道你们被大金捉住吃了不少苦,想尽早回到大宋,可那也得等大宋兵将打过来呀。要我说,反正已经吃苦了不妨再多吃几日,待我回去将二位爷子的情形一说,大家定然十分愤慨,二位爷子再说些鼓舞人心的话,要不写通书信什么的让我带回去也成,那样大宋官军打起仗来就更加带劲。至于讲和,这话再也休提,没得让大家把刚攒起来的心气又给泄了。即便真要讲和,那也得等咱们收复了山之东西,河之南北,陕西大部之后再和。并要让大金签下字据,保证今后不再侵犯大宋,那才和呢。这么和,也和得长久。二位爷子,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事理?”
    自打佟钰一开始说话,赵佶、赵桓就一直摇头,两颗白发纷乱的脑袋晃来晃去,像是老婆婆手里捻动的两个麻线桄子。
    赵佶道:“你这少年好不晓事理,老这么打下去,人家大金怎么相信你有讲和的诚意?不讲和,岂非永无宁日?朕又何日得以南归?此乃乱臣之言,不可以再说。否则,吃罪不小!”
    闻听此言,佟钰登时怒不可遏,道:“你是说要治我的罪是吧?其实你们早就治我罪了,至今那案子还没撤销呢,我现下仍是你们画影图形捉拿的罪犯。我们佟家,做的好好的布帛生意,只因家里有座硕大无比的太湖石,就被你们诬指为私通梁山贼寇,被抄家不说,还把我全家下到大狱里,时至今日,我家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家皇宫里岳垦山上被你封为盘固侯的那块太湖石,就是抢我家的,你们赵家才是贼!”
    “这个??????这个??????”赵佶见佟钰发火有些慌乱,道:“原来小英雄是遭了冤屈的,不过,这事都是童贯那奸贼干出来的,朕并不知晓。”
    赵桓也赶忙道:“的确是童贯所为,为此父皇还下了‘罪己诏’颁布天下。朕也已经下诏将这奸贼处死,连同蔡京、梁师成、朱勔等奸贼也一并处死,小英雄可以出一口气了。”
    佟钰兀自气咻咻地道:“童贯只是个具体干事的,他投你们所好干事,你们还升他的官,赐与他奖赏,你们才是真正的首恶元凶!”
    赵佶忙即转口道:“小英雄遭了冤屈,心下不平,这个??????如此,封小英雄的官职却是低了,应直接封殿前司都指挥使,加赐大将军。”
    佟钰道:“你以为我贪图你家官当?实话说,大金封我的官比你们封的大多了,他们封我为王嘿,封我江南半壁。可我是大宋子民,我才不当大金的官。”
    赵佶附和道:“是是,小英雄品行高洁,令人钦佩。这趟差谴你办得不错,日后封王封侯也是指日可待,你只管尽心办事,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佟钰不屑道:“我才不稀罕你的好处呢,我做事只为大宋,为大宋百姓。好了,消息我已带到,我也见着了你们,就此别过,我该走了。”
    佟钰正要腾身跃出枯井,忽然赵佶、赵桓一递眼色,叫声:“你不能走!”猛地抢上前来,一边一个抱住了他的大腿。
    佟钰吃了一惊,但眼瞧两颗白发萧疏的头颅在自己身下,不忍将他们用力甩脱,只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还急着赶回去复命呢。”
    赵佶、赵桓同时叫道:“朕的话没有说完,你不能走!”
    佟钰道:“好,好,有什么话你们快说,我就再等一会儿。”
    赵佶、赵桓松脱了手,赵佶道:“朕有话要说与我家九哥,秉笔来。”
    “我没有笔。”佟钰知道舒洛的铺位上此刻就有现成笔墨,不过现下他对赵家父子已心生恼恨,委实不愿再代为奔走,只道:“有话你就说吧,我帮你转述就是。”
    赵佶只得作罢:“是是,笔墨太着痕迹,一旦遗落被金人拾得,又要加重我父子罪过。那么你且用心记下,朕说与你听。”
    赵佶略一思忖,随即挽起衣袖,悬肘抬腕,虚作握笔之状,一边临空勾划,一边道:“九哥吾儿??????啊??????”刚说了四字,便又老泪纵横,啊啊啊地泣不成声。
    好一阵儿赵佶才止住悲声,抻袖擦试眼泪,却又做了个抛笔的举动。他一生糊涂政事,但于笔墨书画最肯着力,虽然被囚枯井,每日坐井观天,恍惚间仍用笔不缀。
    赵佶擦干眼泪,道:“朕一时忘情,让小英雄见笑了。”
    佟钰见他这副模样,不觉又软下一根肠子,道:“是想你家儿子了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接着说吧。”
    “你记下,”赵佶随即又作握笔状,道:“自靖康离乱,与吾儿不得相见久矣,每日思念,心实悲苦??????苦啊??????啊,亟盼南归,望眼欲穿。吾儿孝道,必不至父皇久悬北陲??????”
    “喂,等等,等等。”佟钰急忙打断他的话:“老皇上爷子,你这般文诌诌的言语我可记不住。实话实说,我这肚里面饼呀,清水呀倒是不少,书本里的货色可不多。背??????什么锤呀?锤子我倒见过,有敲炭的炭锤,打铁的铁锤,还有关西川使的四棱八瓣亮银锤。你那背??????什么锤我却没见过。”心下不禁暗自嘀咕:久悬的悬字我倒是懂得,就是吊的意思。老皇上爷子在这里苦哈哈的有些撑不住,想要上吊。可上吊干嘛不找棵歪脖子树?非要背??????什么锤?也许他们皇家特殊,不背什么锤就不能上吊?这可得打问清楚,不然说错了让人笑话。
    赵佶跟佟钰要笔,本意是想写一通书信要他带上,有些话或为了遮人耳目、或碍于情面不便明说,须逐字逐句推敲方能体会其中的隐晦意思。然而眼前这小子身上既无笔墨,且又粗鄙无文,看来要他一字不错地转述自家肚里的意思却是难以指望了。只得无奈道:“小英雄既记忆困难,那便记个大概也行。但须将朕的意思转述清楚。一个意思是,朕盼望南归十分迫急,恨不得即刻起程。再一个意思是,朕南归之后再也无意朝廷政事,情愿去掉一切帝王封号,只想平淡度过余年。”
    这时赵桓也急慌慌地把脑袋伸到佟钰面前,道:“朕与父皇一般的意思,只要尽早南归,朕这皇帝位子决??????决??????决计不坐了,情愿做一普通百姓。这一节,恳请少年务必向九哥转述明白,要紧!要紧!”
    佟钰觉得这意思比那文诌诌的话容易记,便大包大揽道:“不就是想急着回大宋吗?这没问题。其实不光你们急,我们比你们还急,大家各位都想尽早把二位爷子接回大宋。你们是大宋皇帝,被大金抓了来,大宋人脸上也不好看不是?放心,这话我会说,而且还要大大地添油加醋。加十而又百,百而又千,千而又万的油醋。”
    “还有取消帝号的油醋,也要十而又百,百而又千,千而又万地加上一加。”赵桓见他漏说了一样,忙即找补上。他对这一样,始终十分上心。
    佟钰却不以为然:“这个油醋加不加的不吃劲,反正都是你们赵家人,谁当皇上不是当啊。”
    “不行,不行,这个油醋尤其要加!”赵佶、赵桓竟急得脸都紫涨起来。
    “行,行,我加,我加。”佟钰只得敷衍。心想有这两句话,回去也好复命了。便道:“好了,你们的话我记下了,你们就安心等消息吧。”
    赵佶却道:“不行,朕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又要走?”
    佟钰道:“哎——呀,家常话说不完,等你们和你家九哥见了面再说行不行?我真的得走了。”
    赵佶道:“你不听完这句话,朕父子哪有相见之日?”
    佟钰只得道:“有这么重要么?那好,你说吧。就一句,可不能太长。”
    赵佶道:“这句话极其要紧,你要一字不漏地说与我家九哥,你记下:战守之策,战不如守,守不如和,晚和不如早和。”
    佟钰大怒,喝道:“你还是要和?我才不给你传这句话呢!”立时双脚用力,腾身而起。
    赵佶、赵桓又抢上来想抱住佟钰双腿,却扑了个空。佟钰脚尖在井壁上一登,蹿身跃上井沿,井下赵佶父子兀自叫道:“小英雄,搭救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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