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包本是座土山,挖开冻土层,再往下挖相对容易些。佟钰见七人干得还算勤勉,教突不古和念儿继续监着,自己来到那块青石前。他将青石扶起,先端详了一阵,心里有了一个大概形状,便取出小棒槌那把铁片刀开始打磨。
    青石质地坚硬,铁片刀刮磨在上面发出“嘎嘎吱吱”的刺耳声响。待初具规模,铁片刀却也磨损得只剩下寸许长短,不堪再用。佟钰索性伸出双掌,在石面上用力摩挲,使之光滑平整。尖砺的石棱将他手掌磨得血肉模糊,鲜血和着石屑纷纷坠落,他竟似不觉。
    宛霓用衣襟兜来白雪,将青石擦抹干净。青石已打磨成石碑模样,光洁如镜。佟钰运起指力,在碑上手泐“大金情义阿姐小棒槌之墓”几个大字,和“大宋义弟佟钰立”几个小字。
    这当儿哈蚩几人的坑也挖得差不多了,佟钰招呼人将小棒槌的棺柩缓缓放入墓穴,然后填土竖碑。
    望着一圈新坟,佟钰垂泪道:“阿姐,你就在大宋将息吧,这里就是你的家。大金无情无义,我们再也不回那里。在这儿你不会寂寞,每年春上我都会来看你,陪你说话,唱曲儿给你听。你不是喜欢我唱曲么。我还让哈蚩几人留下来伺候你,他们无情无义,就要给有情有义的人当奴隶,一辈子不得离开。教他们为你扫墓,守坟??????”
    “哎哟,这家伙逃了!”念儿忽然叫嚷起来。
    佟钰扭头瞧去,见是哈蚩悄悄蹿上一匹马的马背,打马向山口外逃去。佟钰不理哈蚩,质问粘罕几人道:“你们也要逃吗?”
    那几人垂下头。粘罕道:“小棒槌的死与我有关,我赎罪。”他的十指因挖掘弄得鲜血淋漓。
    佟钰冷冷地道:“赎不赎罪那是你的事,用不着说出来想博怜悯。哼哼,当真要逃,你们可得想想清楚,能不能逃得了。”说着话,起脚踢飞两块砺石,正要逃出山坳口的哈蚩张臂从马上摔落下来。
    佟钰道:“我知道,等我们一走,你们尽可以逃。但我正告你们,只要你们两脚踏出这山坳,从此天涯海角再无藏身之处,包括你们的父母妻儿,将永无宁日。不信,你们就试试。”又指着两个人道:“你两个,去把哈蚩抬来。”
    两人抬来哈蚩,只见他两条小腿软软地垂在膝下,“唉唉”呼痛不止。
    宛霓终是不忍,取出一只瓷瓶递给粘罕,道:“每日给他涂抹伤处,两月后或许可以以膝代步,马是骑不得了。”
    闻听此言,粘罕几人脸上禁不住都是一凛。
    佟钰仍是余怒未消:“我教你从此在小阿姐墓前长跪不起,直至到死。下半辈子,你也尝尝用膝盖爬山的滋味。”他对老棒槌爷爷用膝行走山路养参深为同情,恼恨他的主人蛇蝎心肠,这时算是聊出一口恶气
    佟钰招呼宛霓、突不古、念儿上路,顺手将八匹马也都牵走。马可是好东西,这都是战马,大宋缺战马。
    上了大路,佟钰见路旁有辆被人遗弃的大车,一察看,原来是车轴断了。便和突不古两人鼓捣着换上车轴,又找来一领芦席搭起车棚。看看像样子了,佟钰拉过两匹马套上车,并顺便到每匹马的马搭里掏摸了掏摸。见粘罕等人的马搭里尽是些弓箭之类的玩意,唯独哈蚩的马搭里有不少金银,还有女人戴的首饰。想必都是抢劫大宋百姓的财物,便老实不客气都取了出来。
    宛霓、念儿坐上大车,佟钰和突不古却仍习惯步行,继续向南进发。一路行来,佟钰性情大变,原本从早到晚嘴不落闲的他,现下难得说一句话。路上遇见人,也是怒目而视。但听有人出言不逊,抬手就打。撞见金兵行凶,更是毫不留情,每次出手,均无活口。以致大宋百姓和金兵见了他们,老远就避开了。宛霓虽然情知佟钰这是因了小棒槌的惨死而心情郁悒,但却无法与他排解。
    这日到了一处镇店,佟钰见路旁一座酒楼,便叫宛霓、突不古、念儿一同上楼吃面。楼上已有了几桌客人,佟钰他们拣了副座头坐下。临近一桌有六七个客人正吆三喝四地猜枚行令,桌上杯盘狼藉,显已吃喝多时。见到佟钰一行,齐把眼珠转了过来。有人大咧咧地道:“是小魔头,还有小胡女和扛杆子的怪物。那个小丫头是谁?以前可没有见过,原先是个小子来着。”
    佟钰听他们称呼自己小魔头,便知是名门正派的人,心下气恼,摸起果盘中一粒瓜子曲指弹出,“啪”地击中临桌一名客人面颊。那人疼得“哎哟”一声,捂脸叫道:“谁?谁打我?”
    他的同伴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大家都坐着没动,哪个打你?”
    挨打那人道:“不对,没人打,我这里怎么会疼?”
    同伴取笑道:“别是你大白天撞鬼了吧?哈,刚才是你输了,遮莫这会儿想赖帐不喝酒?”
    挨打那人摊开手掌见是枚瓜子不胜错愕?一同伴道:“果然是撞鬼了,这鬼就是小魔头,姜三哥着了他的道了。”
    那个叫姜三哥的揉着被打痛的面颊道:“小魔头真是邪门,瞧他那恶相。不过,小胡女倒是十分美貌,可惜了。”
    另一同伴道:“怎么?三哥敢是看上小胡女了?‘风流剑客’姜三哥的名号果真不虚。不过,小心姜三嫂知道了醋意大发,跟了来打狐狸精。”
    这边桌上店小二正给佟钰等人斟茶,佟钰执杯在手,听他们说自己恶相、宛霓美貌倒不以为意,还暗赞姓姜的三哥有眼珠。但听另一人指说宛霓是狐狸精,便压不住怒火,手腕一抖,茶杯飞了出去。说这话那人却没料到,一句玩笑话会招来祸事,一只茶杯、外带一杯滚烫的茶水,端端正正击中他的嘴唇。登时将他嘴唇磕豁了一条长缝,门牙也磕掉了两颗,满头满脸茶汤淋漓。他的同伴立时跳起,各抽兵刃,围了过来。酒楼内的客人见有人打架,发出一片惊呼。
    佟钰蛮横道:“大爷我要在这里清清静静地吃饭,你们吵吵闹闹影响我胃口。不相干的,都给我滚下楼去。”
    那个姜三哥道:“这里是大家吃饭的地方,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佟钰瞪眼道:“我就这么霸道,怎么着?尤其你们几个,我看着就惹厌,这饭还怎么吃?是以只好委屈你们几个先下楼去等着,等我吃好喝好,吃得不想再吃了,才轮到你们。都给我滚,等我吃完你们再上来。”
    姜三哥那帮人显然是没有见过这么横的主,一时怔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佟钰将脚一跺,厉声喝道:“还不快滚吗?”楼板吱吱咯咯一阵晃动,旁观客人猛醒过来,抢着往楼下逃避。
    佟钰正是要他们离开,免得打起来误伤到人。见客人走得差不多了,点指对那姜三哥道:“你还不滚吗?是不是等我将你从这窗子扔出去?”
    姓姜的三哥将牙一咬,道:“真是欺人太甚,那就不客气了。”挺剑便刺。
    他这一出手,佟钰不由肚里大叫:差劲,差劲,这等疵毛货也拿出来混行市?真是差无可差,差之极矣。武功差劲,那就嘴上积德安分点呀,可他偏不,满嘴损言损语四处招惹,挨了打还不知怎么挨的。不给他些教训,日后就不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料想他同伴的武功与他当在伯仲之间,便大马金刀地端坐椅子上,等着姓姜的三哥扑至近前,竖起一根手指拨挡他攻来的剑招。但瞧这姓姜的“风流剑客”,脸上虽然一副急公好义盛怒不已的样子,两只眼珠却左一眼、右一眼紧着往宛霓身上睃,眼招比剑招可快多了。
    佟钰心下好笑:这家伙号称“风流剑客”,其实风流的不是剑,而是他这个客。喝道:“再不滚,我将你们一个一个都踢下楼去。”
    姓姜的同伴中有人发声喊:“小魔头手底下还挺硬,大家一齐招呼!”随着呼叫,众人一拥而上。
    眼见剑来,佟钰伸指夹住姓姜的长剑顺势向旁一带,姓姜的不由自主转过身去,佟钰兜屁股就是一脚,姓姜的整个人登时飞了起来,撞破窗棂,落到楼下去了。佟钰也不换招,依旧这么一夹一带,姓姜的同伴便也相跟着一个一个飞出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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