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只得呆呆站在原地。午时许,一个寺僧走来道:“住持师父请二位施主去用斋饭。”
    佟钰肚里饥荒几天了,听到斋饭两字,眼睛都瞪圆了。但此时却不便进园去打搅,遂扬起下颏向宛霓那边努了努,意思让寺僧自己去叫。
    但寺僧却会错了意,道:“施主是说正在拜祭,还不想吃斋饭么?那好,小僧即刻知会住持师父。”
    寺僧转身要走,佟钰心下大急,却又不敢高声叫嚷拦阻,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兄弟,你果然是在这里。”只见突不古肩扛桅杆,身背念儿,大步跨进清水院大门。
    “哎呀,是兄弟!”佟钰大喜过望,一把拽住寺僧,吩咐道:“师父慢走,请回过你家住持,我们立马就用斋饭,还要多加两人。”
    突不古已到近前,闻听欢喜道:“瞧,我说见了兄弟定准有饭吃,是不是?兄弟,你怎知我们都几天没吃饭了?”
    连日来佟钰郁郁不乐,这时见到突不古和念儿才露出些许高兴神情,道:“知道,知道,兄弟,念儿,你们怎么找来的?”
    念儿一面从突不古背上爬下来,一面撅嘴埋怨道:“还说呢,你俩人悄悄走了也不吱一声,要不是突不古大哥一拍脑门想起来,只怕这会儿我们还找不到这里呢。”
    佟钰心有愧疚,歉意道:“是是,都是我的不对。”忽见突不古桅杆上滴里嘟噜挂了一长串物事,奇怪道:“咦,兄弟,你肩着这些物事干吗?”
    突不古道:“是些纸人纸马纸衣纸钱,念儿张罗买的,说是好给宛霓妹子的妈妈上坟用。宛霓妹子呢,我们是不是没赶上祭日?”
    宛霓已听到突不古说话,过来与二人见面。佟钰见她眼圈红红的,显是刚刚哭过,怕她心情不好言语上挂出相来教人误会,拂了突不古、念儿一番好意。忙代她道:“刚好,今天正是婶婶祭日。”
    突不古道:“那可是好,我紧赶慢赶就怕误了日子,两条腿都差点跑折了,原来赶了个巧。念儿,我们去给婶婶磕头上香。”
    突不古所言无虚,他此刻仍光着脚板,打着赤腿,鞋子和半截裤管都给跑路跑飞了。他是憨人,少知人情世故,多亏佟钰提醒,要不然他还真不知对宛霓妈妈该如何称呼。
    念儿解下背负的蓝底白花小包,递到宛霓面前,道:“这是你的物事,现下还你。”宛霓向后一侧膀子,意欲推脱。念儿硬往她手里塞:“你拿着呀,你拿着呀。”宛霓只好接过去,但神色很不自然。念儿又摘下鸳鸯长剑道:“这个你也帮我拿着,等我长大些你再教我剑法。”这回,宛霓顺手接了。对佟钰有怨气,但终于却不过突不古、念儿的情面。
    突不古、念儿在墓前施过礼,将纸人纸马等冥器取来烧。突不古边烧边念叨:“婶婶哪,您老这一向来可好啊?我突不古给您磕过头了,现下再送把些物事孝敬您。送一匹白马给您当坐骑,冥间地府路道黑,骑着白马省脚力。再送您几件新衣服,您是大辽皇妃,理应穿得光鲜些。阎王爷呀,大小鬼呀,就不敢妄生罗唣。还有讨钱鬼最是难缠,这些金元宝、银元宝给您当个买路钱。婶婶哪,望您平平安安的,也望您多多保佑宛霓妹子。宛霓妹子人好,心肠也好,保佑她老也快快活活的。宛霓妹子要是快活了,兄弟也快活。兄弟快活了,我们大家就都快活??????”
    佟钰大是惊奇,突不古向来拙于言辞,说话从不过三句,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而且许多话都是向着我说的。还有念儿,也是古怪?她对小情乖乖向无好脸色,如何今日主动找人家说话?嗯,突不古是老实头,古怪多半在念儿那里。其实突不古已经透出口风,是念儿在张罗。不过,要想探知内情,还得从老实头身上打主意。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坏事,且是大好事呢。
    佟钰侧目瞧瞧,宛霓对突不古的话也是大为感动,提着蓝花小包的手紧紧攥着,微微有些抖动。
    在突不古说话的当儿,念儿则搬动纸人纸马,突不古说一样,她便往火里投一样。眼见着最后一件冥器在火中化为灰烬,佟钰道:“好了,暂时先到这儿,大家去吃些斋饭,祭拜还有十几天呢,这回咱们要跟婶婶好好团聚团聚。”
    几个人都是好多天都没有正经吃东西了,虽说寺里的斋饭都是些青菜、豆腐、笋干、菌菇之类,但吃着却十分鲜香。突不古又放开了肚量,一碗白饭加几筷菜蔬,大嘴一张便都扒拉下肚去,旁边的小沙弥为他添饭也不及。佟钰赶忙解释:“前天我们也订过一桌斋饭,因为当时有事没来得及吃,现下两桌饭并一桌,是以我们吃的并不算多。”
    这当儿念儿也举着饭碗要宛霓给她布菜,宛霓则神色和缓,一如常日。佟钰不由打心底里欢喜出来,多亏他二人来的及时,否则的话,和小情乖乖的这一场风波,真不知该如何了局?不过,此刻他还不敢径自去找宛霓说话,虽然雨过风停,但一天的阴云并没有散尽呢。
    然则心下高兴,忍不住就想说话,道:“念儿,等过几天这边的事一了,你再去买些香烛供物,那些纸人纸马你也照原样再置办一套。”
    念儿不解道:“都祭拜了干嘛还要置办?大哥哥,你家里也有人要祭拜吗?”
    佟钰道:“不是我家,这回是和你有关了。你先莫问,现下告给你是要你有个准备,到时你就知道了。”
    当晚下山路上,宛霓和念儿在前面走,佟钰扯住突不古将他拖后几步,悄声问道:“兄弟,幸亏有你带着念儿,你是怎么想起到这里来找我的?”
    突不古道:“兄弟,这事说起来我得派你一个大大的不是。”
    佟钰心中有愧,紧忙道歉:“是是,以后决计不会再有这事。”
    突不古道:“要说怎么想起的??????那是我脑子忽然一下来了灵光。”
    佟钰知道突不古不喜多言,要让他说上三句以上的话,得有人在旁提示助兴。便凑趣道:“原来是兄弟来了灵光,呵呵,说出来教兄弟也灵光灵光。”
    突不古道:“那天早上醒来忽然不见了兄弟和宛霓妹子,我和念儿便慌了神,直到吃晌午饭还没你俩的影子,我们就往前追。可追了一程,没打听到你俩的音讯。念儿就说,这么胡乱追可不是事,教我猜想猜想,你俩是朝哪一面去了。我说这还用想,哪一面有面饼,就朝哪一面去了。念儿怪我贪吃,不动脑子。还怪我睡觉死,不警醒些,说她察看过屋里的窗扇是虚掩着的。我说那又怎样?念儿说那就说明是有人出去,而不是有人进来。定是那女人翻窗走了,大哥哥随后去追。我问她那女人是谁?念儿说就是和她住一屋的女人。原来她说的是宛霓妹子。我见念儿指派我一大堆不是,便也指派她一个,怪她不该气着宛霓妹子,把宛霓妹子气走了,兄弟还不走吗?他俩人可是从不分开的。念儿好一会儿不说话,然后又叫我猜想宛霓妹子会到什么地方落脚。我猜涞流水、黄龙府、上京,念儿摇头说都不是。我说我就去过这几个地方,换个地方便猜想不出。念儿就又问那女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这我可知道,便告给她宛霓妹子的爹爹是大辽皇帝,不过现下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大金派了几万兵丁去追,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有个姐姐也不知逃到了何处。再就还有两个故去的家人,一个是宛霓妹子的妈妈,一个是她哥哥,都葬在了西山寺院。说这话时我忽然脑筋一闪来了灵光,想起前年宛霓妈妈就是这时下的葬,便即一拍脑门,告给念儿兄弟定是去了西山寺院。念儿也说定是这样,催促我赶紧够奔西山寺院,别赶不上祭期。我俩这才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地往这边赶,临到山脚下,念儿又叫买了纸人纸马,说是带着祭礼去,不然不好见人。”
    突不古这一大通话说下来,全仗佟钰在旁不时“你怎么说?”“念儿怎么说?”“后来呢?”地提示。最后,佟钰仍不忘鼓励他:“几日不见,兄弟口才大有长进。而且祭拜小情乖乖妈妈时说的那番话,更是大大地有口才,我都不如呢。”
    突不古立时涨红了面皮,嗯嗯哦哦地神情甚是扭捏。
    佟钰瞧在眼里,紧着追问:“怎么,莫不是兄弟又来了灵光不成?”
    突不古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个??????其实我仍旧口拙的紧。”
    佟钰道:“兄弟何须过歉,长进就是长进,难不成这话还是别人教你的?”
    突不古嘿嘿两声,并不作答。
    佟钰毫不放松:“咦,真是有人教你么?这人是谁?好生了得,竟然教你那么长篇大套。”
    突不古道:“兄弟不用问了,我答应念儿不和你说的。”
    佟钰心里已经有了准数,忙道:“既是应了人家,那就不要说,我不问就是。”
    但是走没几步,突不古自己忍不住道:“念儿料着你会盘诘我,可也真是,她脑筋比我灵光。”
    佟钰心道,念儿这小丫头古怪精灵,怕是我也不如她灵光。不过她再灵光,接下这件事她就难以灵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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