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仍旧如此,合喇前一天来祭扫,宛霓第二天来祭奠,虽是前后脚,却从未见面。
    今年是祭拜妈妈的第三个年头了,这天宛霓经过连日奔波来到西山脚下,住进每次来惯常住的那户农家。算计日期,明天是合喇扫祭的日子,后天才是妈妈的祭日,刚好有一天闲暇可以缓解奔波之苦。不料,偶一抬头,却见西山那边冒起一股浓烟,看方位,好像是清水院的所在,便不顾劳累急忙奔上山来。临近院门,见一群和尚忙进忙出,正往院中搬运柴草。真是古怪,人家失火都是担水来救,和尚救火怎的反倒添柴?冲入院中这才看清,原来放火的正是西山寺和尚自己。几十个和尚在院中点燃一堆火,上面覆上松枝沤起老大一股烟头,和尚们手拿各样器物,拼尽气力将烟火往陵殿里煽。
    宛霓见他们行事蹊跷,担心污损了殿内器物,便大声喝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因为宛霓经常来寺里拜祭妈妈,这里的寺僧多少都与她见过面,一位管事的寺僧忙即迎上前来合掌打个问迅:“女施主今日来得不巧,本寺遇上件麻烦事,敢请女施主明日再来造访,不便之处,还望原宥则个。”
    宛霓见这寺僧神色慌张,言辞闪烁,横身挡住去路,不禁大起疑云,矮身从他臂下钻过。
    陵殿里浓烟滚滚,但贴近地面的一处地方却是烟火不侵,隐约可见一个人坐在那里,似乎是佟钰!宛霓忙即叫和尚住手,并用衣袖遮住口鼻,扑进殿内。
    那人却不是佟钰是谁!只见他神色僵直,双目紧闭,身畔尺许之内清清朗朗,无一丝烟火。宛霓推动佟钰想叫他起身出殿,谁知竟一无反应,探探他鼻息,毫无生气;测他脉搏,也是无一点动静。宛霓不禁有些慌张,将佟钰周身上下检视一遍,除了衣衫有些破损,并无伤处。略一思索,想起汤不全毒经中记载一种龟息之术,与眼前佟钰这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似。
    所谓龟息之术,其实是一种屏息敛气的练功法门,武功修为到了一定阶段,即可掌握这一法门。运功时,身体各部位进入一种“眠”的状态,颇与龟蛇类动物冬眠近似。不过龟蛇冬眠乃是动物习性,而武学上的“眠”则是一种调适,说得透彻些,就是做吐纳功夫,通过数息将身体调适到一种“无人无我”的境地。这种“无人无我”之境,看上去就跟僵死了一般。但实际上呼吸脉搏都没有停止,只是极其微弱,教人难以察觉罢了。
    龟息之术并不玄奥,甚至可说是粗浅功夫。凡习武之人,懂得吐纳数息皆可习练。然而,真要达到“无人无我”境界却非易事。佟钰虽在眠息之际,仅凭本能就将烟毒屏蔽于体外,这份功力却也十分神奇。
    这当儿,和尚们也随着进入陵殿,打开门窗驱散烟尘。宛霓却犹犹豫豫,不知是该当将佟钰唤醒,还是等他自行醒来?自己悄悄溜走本来就是躲避他,若是将他唤醒,哪里还走得脱?但若是仍教他这么沉“眠”不醒,那些和尚们必要想别的招法来整治他。这些禅和子,平日里阿弥陀佛不离口,可行起事来一点都不阿弥陀佛,尽是毒招恶招。想想自己,就那么不告而别,确也不是个了局。莫不如当面跟佟钰把话说清楚,一旦他明白自己的苦衷,自然就会平心静气。
    打定主意,宛霓在指端沾了一撮药粉凑到佟钰鼻下,教他响响地打了一个喷嚏。不料,佟钰醒来却一个劲埋怨宛霓来得晚了,错过了与妈妈梦中相见的时辰。看他那副急赤白脸、煞有介事的样子,似乎悄悄溜走的不是宛霓,倒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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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至此,宛霓这才猜中佟钰的心思,他避开我出走之事绝口不提,而大谈特谈什么妈妈托梦给他,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以便大家还和往常一样相见。便道:“佟钰哥哥,你这一走,念儿怎么办?”
    佟钰骨碌几下眼珠,道:“有兄弟呢,不打紧。”
    宛霓道:“念儿家遭不幸,有多少人想要害她,若遇险境,突不古大哥一人如何抵敌得住?”
    佟钰仍是连连摇头,道:“小情乖乖,你听我说呀,婶婶还有话呢。”
    宛霓不让他把话扯远,板着面孔道:“妈妈有话自会跟我说,不用旁人转述。现下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佟钰只得无奈道:“咦,你也有话么?那好,先紧着你说。”但两只眼珠仍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宛霓叹口气道:“佟钰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责怪我不该不告而别,以为我是跟念儿、和大宋群雄怄气。其实我哪里会跟念儿怄气,更不会跟大宋群雄怄气。即便他们误会我,对我说难听的话,我也不会跟他们怄气。就算怄气,我也只跟你一人怄。”
    佟钰立马叫起屈来:“小情乖乖,我护着你还不及呢,干嘛怄我?”
    宛霓道:“谁叫你凡事都不用心思来着,我就怄你这气。你也不想想,那些人说的话,可都是冲着我的。”
    佟钰道:“是那些胡扯八扯的埋汰话吗?不用理他,你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出去就是了,我就不理。”
    宛霓直觉气苦:“你不理可以,我怎好不理?”但随即觉着这么说不对,忙又改口道:“其实那也算不得埋汰话,有的话也??????也有些道理??????”但什么道理她却说不出,不由又气恼起来:“你你??????你瞧,我说你凡事都不用心思吧,还真让我说着了,哼。”
    佟钰不知宛霓的脸孔为何忽然涨得这般红?抓挠着头皮道:“小情乖乖,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宛霓愈发气恼:“你自己为什么就不用心思?”说着站起身要走,却被佟钰抓住手腕不放。两人这一争吵,引得打扫殿堂的和尚们侧目偷瞧,宛霓窘得更是连连跺脚。
    佟钰知道,这次要是真的放宛霓怄气走了,再要找回她来可就千难万难,便央告道:“小情乖乖,我一时猜不透你心思,你告给我呀,你的话,我定准听。”
    宛霓又急又恼:“你瞧,你瞧,你还是不用心思。”挣了两下手,没有从佟钰掌心挣脱,便又道:“我的话你可以不用心思,事关大宋,你也可以不用心思吗?”
    佟钰也板起了面孔,道:“关大宋什么事?我怎么不用心思啦?”
    宛霓道:“我离开你,这就事关大宋。”
    佟钰摸不着头脑,苦笑道:“小情乖乖,我还真没用这心思,你再说清楚点。”
    宛霓道:“这有什么不清楚的,我是大金公主,和你一起只会玷污你名声,我一走,你便清白了,这样大宋群雄就会接纳你,邀你一道抵敌金兵。”
    佟钰摇晃着脑袋连连道:“不对不对不对,你很清白,我也很清白,咱们的名声一点都没玷污,根本就不关大宋的事。”
    说到这里宛霓不由叹口气,道:“现下大宋与大金交恶,大宋人痛恨大金人,不管我认不认,大金公主的名头我是推脱不掉的。大宋人因此对我恶语相向,也算是缘起有因。而你就不同了,你本就是大宋人,为大宋出力义不能辞。可我要和你在一起,必招来众多非议,人家也不信你。佟钰哥哥,抵敌金兵是大义所在,我不能拦阻你,而且??????而且你武功又高,大宋群雄很服气,推举你当大英雄。”
    佟钰松脱了宛霓的手,扁嘴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大英雄呢,白叫我当我都不当。当大英雄有什么好啊?被人家追着打,还被骂成小魔头,又不能打还人家,骂还人家,祖宗八代都跟着遭连累,尽是蚀本生意。”
    宛霓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火气,想是前一阵子被名门正派围攻,受的委屈至今仍耿耿于怀。便耐心劝解道:“既是当大英雄,各样事就要忍让些,原本自家是要吃亏的。好处么,那也显而易见,有你这大英雄鼎力担当,大宋各帮各派瞧你面上便各捐前嫌,合力抵敌金兵。”
    佟钰道:“他们才不听我话呢,他们都听那个掌什么大侠的。”
    宛霓道:“那也好啊,那你就去相帮那个掌什么的大侠。现下大宋群雄分成许多帮派,东一伙、西一伙的,这却如何合力抵敌金兵?”
    佟钰道:“要我说,这个掌什么的大侠也是个糊里糊涂不用心思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派名门正派来围剿我们。更不会明知大金布下圈套,还叫大宋群雄去苍岩山打擂。我跟他绸是绸、棉是棉,货分两垛,合不到一处。”
    宛霓道:“可你不跟大宋群雄合着,光你一人也抵敌不了金兵呀?”
    佟钰道:“怎么是光我一人?不是还有你吗?咱俩联手,也成立一个帮,叫——叫你我帮,就你我两个人,是你帮我、我帮你的意思。嗯——还可以把念儿拉入伙,你当帮主,念儿坐第二把交椅,我当帮众,你俩带领我一个喽兵。兄弟嘛——他是大金人,拉他入伙有点那个,就算了。”
    宛霓见他又把话扯远了,嗔下脸道:“我还是大金努儿罕公主呢,拉我不更那个了吗?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你。对不起,以后我要在这里陪伴妈妈,既不帮宋也不帮金,请你走吧。”
    佟钰立时慌了:“我也在这里陪婶婶,正好,婶婶和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宛霓霍地站起身,赌气道:“那你在这儿,我走!”说着,跨步出了陵殿。
    佟钰忙即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陵园。宛霓脸阴沉的像块冰坨,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可不欠你什么?”
    佟钰几时见过她这等脸色,不敢再胡言乱道,只管嘿嘿嘿地陪着笑脸。
    这一来,宛霓更是气得狠了,跺脚连呼:“你就会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伏在石栏上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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