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追问道:“怎么,我说的有错处吗?”
    智穷鬼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该走了。”
    “哎呀——”佟钰大为不满,叫道:“还下起逐客令来了!说不过就耍赖皮是不是?我就不信你们是为了做学问才到这里来的,你们话里有老大漏洞,不能自圆其说。我问你们,这地方如此险要,当初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总不能当真就跟鬼似的,五个鬼先是飘身在空中游荡,忽然发现这洞中有神奇,然后就飘落到洞底的吧?”
    学穷鬼道:“这件事说与你知道也无妨,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遭逢乱世,朝廷无道,奸佞专权。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却无用武之地,便想找一处清静之所,效那严子陵、陶渊明之法隐匿林泉。我们自命五穷鬼,原也是穷途末路,难觅前程之意。”
    文穷鬼接过话道:“既逢时乱,君子当避之,以保持自身品行之高洁。然而世上尽是碌碌热中之人,喧嚣烦扰,苦不堪言,哪里还找得到清静之所。”
    智穷鬼道:“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我们既不能像鸟雀那样长出翅膀飞上天空,便想学地鼠钻入地下,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岩穴。”
    交穷鬼道:“那日我们攀上这座山峰,其时已是精疲力尽,面对脚下深不见底的万丈岩穴,实是感觉到了天路尽头。绝望中,便想从这高崖绝顶一跃飞下。这里地处荒野,远离尘世,纵使命绝于此,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个清静身子。”
    命穷鬼道:“这当口智穷兄提醒道,我们身上可没生出鸟雀般的羽毛,落到崖底,非摔成一滩烂乎乎的肉酱不可,哪还有清静身子可留。”
    学穷鬼道:“当时我便道,没生鸟雀羽毛,难道就不能借助吗?我等大可以借助绳索溜到崖底,说不定崖底别有洞天,也未可知?”
    文穷鬼道:“说做就做,我们当即扒树皮搓绳索,长索几达百丈。然则索成,却不能确定其长度是否够得到崖底?毕竟这山崖深不可测。”
    智穷鬼道:“其时我等已毅然决然决意顺索溜下,若果真到了索尽路绝之时,便即义无反顾,同时松手,任其坠落,以全我五人肝胆相照之义气。”
    交穷鬼道:“我等缘索而下,至半山崖处绳索已尽,但路却未绝,那里葛藤丛生,长长的枝蔓尽可当绳索攀援。”
    命穷鬼道:“如此攀援到了崖底,晃亮火绳一看,立时惊奇不已,竟是到了一个深达千寻的地心洞穴。”
    学穷鬼道:“这洞穴虽然漆黑如墨,无日夜四季之变化,但却常年温暖如春。”
    文穷鬼道:“更有清泉可饮可濯,有青藤可食可衣。说是洞天福地,世外桃源,亦不为过。”
    智穷鬼道:“更兼远离尘世喧嚣,真可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交穷鬼道:“亦堪比‘南阳诸葛之庐,西蜀子云之亭’,正是我等容身的清静之所。”
    命穷鬼道:“我等遂决意长居于此,研究那旷古绝学,不再涉世洞外。”
    佟钰听他们一鬼一句公平说话,既无鬼多说,也无鬼少说,倒的确很讲义气。暗自盘算,这五鬼武功很高,怎生想法让他们离开黑洞,回到地上为大宋出力呢?
    这时,智穷鬼却道:“好了,咱们话已说完,你等该离开了。”
    佟钰不由脑筋急转,道:“啊,这个??????离开自然是离开,想让我多呆我还不呆呢。说的好听,还庐啊亭啊的,其实就是一个不见日月的破黑洞。破黑洞里黑骨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五只虾蟆也是瞎虾蟆,瞎虾蟆的学问岂不就是瞎学问?”
    智穷鬼识破他诡计,催促道:“又要罗唣,快些离去,快去,快去。”
    佟钰故意磨蹭:“催什么催?又不叫点灯,我们总得摸索着做事吧,那就快不了。啊,对了,刚才我说你们话里有漏洞,你们还没回我话呢。”
    智穷鬼道:“已经回答过了,休得赖皮。”
    佟钰确实要赖皮,道:“没有啊,我说??????那个??????对了,你们说‘积累文字,流传后世’,可你们这里既无笔墨又无纸张,怎么积累呀?又怎么流传后世?”
    众鬼当即指出:“这不是你刚才说的问题。”
    “这小子,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本事,与智穷兄倒有一比。”
    “没有笔墨纸张,我们可以将文字积累在心里呀。”
    “小子无知,岂识我等鸿鹄之志,此乃毛吞巨海,芥纳须弥之喻。”
    “呵呵呵呵,真是好笑。”佟钰放声大笑:“也就是说,你们将积累的文字都装进肚皮里,是不是?果真是虾蟆哪,虾蟆的大肚皮倒是能装不少东西。可也不想想,你们发誓不出这洞穴,上面的人又下不来,百年之后你们这五肚皮学问岂不随着你们五鬼的肉身一齐腐烂了?有谁知道?还怎么流传后世呀?我说你们是虾蟆吧,还真说着了。虾蟆就是虾蟆!而且是瞎虾蟆!而且是没有见识的瞎虾蟆!而且不是顶尖,是从二数到六的瞎虾蟆!”
    佟钰说着解气,两只耳朵却留心崖壁上的动静,但五鬼自此之后再无声息,不由大是气愤,道:“小情乖乖,念儿,咱们走!这破瞎虾蟆洞,多呆一会儿都觉着憋屈。”说着,背负起念儿,与宛霓攀藤爬上。边爬边又气哼哼地道:“什么惊天大学问哪?该叫惊天瞎虾蟆大学问还差不多。”侧耳听听,下面寂然无声,料定五鬼是死心塌地不肯出这洞穴了,便与宛霓迅速攀上。两人都是轻功绝佳之人,这一发力,犹如大鸟飞举,不一刻便出了漆黑洞穴。
    洞穴外和洞穴里便似两个世界,还未攀出洞口,就已觉出外面的冰寒之气。此处的葛藤皆已枯黄凋萎,藤叶脱落,剩下光秃秃的藤茎攀附在岩壁上,就像老年人手臂大腿上裸露的青筋一般。在一面岩壁上,一根粗大的藤茎张落下去,显然是昨晚他三人坠崖时扯脱的。幸亏有了这根藤茎,否则,三人都将摔落崖底。
    三人在一块突兀岩石上停脚略事歇息,佟钰帮着宛霓将缚在手指上的布带重新扎紧。再往上去,没有了藤茎可以攀援,全凭指力抠紧岩缝。宛霓十指指甲脱落,抓抠石缝定然要忍受极大痛楚,而佟钰又无法为她分担,便好言加以慰勉。宛霓冲他笑笑,但神情中透出一丝苦涩。
    接着攀爬,越往上越是艰难。从洞穴深处冒出来的热气经寒风一吹,在岩石上结了一层冰甲,触手溜滑。佟钰与宛霓紧贴岩壁,。每爬一步都十分小心。正爬着,忽听有坚石敲击的声音,抬眼一看,见是一条绳索从头顶垂了下来。绳索底端绑着一块大石,劲风吹得绳索来回摆动,带动大石不断撞击崖壁,发出砰砰响声。
    这绳索却是见惯了的,佟钰紧爬几步,抓住绳索扯了扯,觉着十分牢靠。他要宛霓扶着绳索暂且歇歇,自己缘索而上。临近崖顶,为防备有人偷袭,抛开绳索横着爬行几步,从另一侧翻上崖去。但崖顶上除了突不古倚靠着岩石闭目养神外,并不见其他人。那根绳索,就拴在突不古身后的岩石上。
    听到动静,突不古睁开眼睛,惊喜叫道:“兄弟,你果然没死!”
    佟钰道:“还剩一条命。咦,怎么就你一个,那奸贼呢?”
    突不古跳起身,道:“奸贼早走了。”
    佟钰顾不得听他说别的,拽动绳索将宛霓拉上崖来。四人死里逃生,重又相聚,俱都十分欢喜。突不古早就生起一堆火,这时将炭火拨旺,拿出烤得热乎乎的牛肉分递给三人。坐在火堆旁,吃着牛肉,佟钰这才有暇问起他被奸贼刘豫打下山崖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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