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不敢再往下想,却听念儿叫道:“大哥哥快瞧,大宋现下就很危险了!”
    佟钰这才回过神来,闪目观瞧,见大家早已吃过了饭,自己手中的碗筷也不知何时被人收走。此刻,擂台上两人斗得正紧,问道:“大宋赢几阵了?”
    念儿嘟嘴道:“哪里有赢,打了三阵,一阵也没赢。”
    佟钰道:“咱们这面都是哪伙人上的台?”
    “都是这伙里的。”念儿手指点向名门正派聚集处。
    名门正派今天可说是大败亏输,一阵也没有赢,连打平手的那一阵也是贾文有意让给他们的。
    佟钰见擂台上相斗的双方,一人长得长胳膊长腿长身量,正是丁竹竿。丁竹竿手中铁竹竿横敲竖打,他本来身体各个部位都超乎寻“长”,再举着根铁竹竿,便在长之上又长了一截。偏生与他放对的是个五短身材的矮小汉子,身法极是灵活,在丁竹竿挥舞的铁竹竿间蹿蹦跳跃。瞧两人这副样子,就像一只螳螂在相搏一只跳蚤。
    矮小汉子是个伪齐武士,使一口脊厚刃阔的长剑,但吃亏在个头矮小,长剑招式始终递不到丁竹竿身前三尺之内,便拼命往丁竹竿身前钻。丁竹竿仗着臂长腿长,稍一趋避,就将矮小汉子甩脱一段距离。一边打斗,他嘴中一边还“哎哟哎哟”地来连声吆喝。原来他这“哎哟”只是随口叫来虚张声势,并非招式落败的惊呼,或被人打中发出的痛楚之声。
    佟钰见丁竹竿一时不致落败,他身体占优,长胳膊加铁竹竿,伸手一划拉,半个擂台都给划拉到了。不过,他要想取胜却也不易。矮个伪齐武士打法也很刁钻,他似乎对丁竹竿的武功套路极是熟络,深知人有所“长”,己有所“短”,欲要取胜,须以己之“短”,克敌之“长”,便将一柄宽刃剑舞得泼风一般,上下遮护得严严实实,然后合身硬往丁竹竿怀里靠。以为靠得近了便缩得短了,而身在“短”处,却也正是己之所“长”。
    面对伪齐武士这般蛮打,丁竹竿只得步步后退,好在他腿脚奇长,稍一挫步,便把双方距离重又拉开,伴随着连声“哎哟”,铁竹竿泼风般打将下去。伪齐武士遮护虽严,身上却也挨了几下。
    众人瞧他两人一高一矮打斗得有趣,不禁由地嘻嘻呵呵品评说笑起来。连贾文也歪斜起了嘴角。
    再斗片刻,丁竹竿忽然身形一顿,矮个伪齐武士正苦寻机会,见到破绽立即毫不犹豫地欺身抢进,宽刃剑直递进去。眼见剑到,丁竹竿忽将肚腹猛地一收,宽刃剑便即搠空。矮个伪齐武士好容易得着个能靠近人家身前的机会,哪肯舍弃,拼力振剑前送,但仍旧离着丁竹竿差了将近一尺之遥。就见对手脊背高高弓起,身子弯得像只老虾,比之寻常人收腹要多凹进去两尺有余,这才深切体会到,自己之所短,确实不及人家之所长。
    丁竹竿不等矮个伪齐武士换招,铁竹竿力敲而下,就听“哎哟”一声,矮个伪齐武士后背中招,扑地倒下。那声“哎哟”,却是丁竹竿代他而呼。
    丁竹竿打倒了矮个伪齐武士,一个跨步下了擂台。贾文在他身后奉承道:“恭喜恭喜,丁帮主这手铁篙功当真是出神入化,这招‘临江钓叟’天下再无第二人使得出,齐鲁大侠门下一名三代弟子如何是丁帮主对手?恭喜丁帮主胜了这一阵。”
    众人都听得出,他这话明着奉承,暗里讥讽。但反过来一想,以堂堂帮主之尊打倒人家一名三代弟子,这本就没什么可夸耀的,何况得胜过程并不轻松。尤其最后胜出的那一招,涉嫌使诈,非是真正胜在武功招式上。如此胜法,实在令人不大佩服。
    这一阵比下来天就黑了,双方罢斗,约定来日再比。大金和伪齐武士,以及在擂台前守护的金兵,都退出了山口之外。他们刚一转身,随即有人来到擂台前,举起火把将那两幅写着“大金龙”、“小宋虫”的黄绫给烧了。大金和伪齐武士已经料到大宋群雄会有这一手,是以也不加阻拦。
    不多时,大金又送来晚饭,金兵用大铁勺敲击着木桶帮沿不停吆喝:“香咧——香咧——”但这次大宋群雄无一人凑过去,连突不古也拧着身子,尽力不朝饭菜那边打望。
    入夜,几个金兵抬着一顶帐幕找到佟钰他们,说帐幕是送给努儿罕公主的,并利手利脚地搭建起来。佟钰本待拒绝,但周围除了山岩砾石,连一根可供取暖的树枝茅草也没有,担心念儿挨不过夜晚风寒,也就未加阻止。等金兵走后,悄悄向四下里打量,夜幕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向这边怒视。
    佟钰故意提起嗓音道:“这些金兵可真是狡猾,算计出明天打擂他们将大败亏输,大宋要大获全胜,这便紧着送个帐幕来提前向咱们买好、拍咱们马屁,好教咱们手下容情,别让他们输得太过难看。呵呵,亏了他们居然想出这等古怪诡计,也不想想,有好咱们自己干吗不留着用?岂能卖给他们?瞧明天不给他们一个大大的难堪,教大金输得一塌里糊涂。不过,马屁既然拍了过来,就别忙着拍回去。这马屁之中,马可是好东西,不妨留下用用。那屁却是没用,且闻之恶臭,思之不雅,顶好拍还给大金,这叫留马不留屁,呵呵呵,这个??????念儿哪,你是小孩子,不像我们大人能抗得住冻,去到帐幕里歇息去吧。”
    念儿如何猜想得出他这一大篇绕弯子话里的玄机?阴沉着脸鄙夷道:“这是金人的帐幕,我不住!”
    佟钰劝说道:“那有什么?管他谁的帐幕呢,你只要想着明天大宋一定能稳赢大胜那就成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百无禁忌。”
    念儿转而欢喜起来,道:“大哥哥,你说大宋明天稳赢吗?”
    “当然。”佟钰道:“你没见大宋有这么多英雄好汉么。”
    念儿却扁起小嘴,口没遮拦道:“他们都是没本事的,今天就没赢。”
    佟钰怕引起众怒,忙即道:“今天么??????只是牛刀小试,试试大金倒底有多大本事。这下试出来了,原来不过如此,明天就赢。放心,好人总是先输后赢,最后胜的一定准是大宋。好了,快进帐去歇息。小情乖乖,小孩子睡觉不老实,你得帮忙看着点,你也进帐去歇息,外面有我和兄弟照应。”
    宛霓自是深知佟钰说这番话的用意,那是为了体恤念儿怕她冻着,也是在为自己揽过,好教大宋人不致因为金兵特意为我搭建了个帐幕而心生怨恨。
    实际上,宛霓早就察觉大宋人对自己怀有深切敌意。因为自己是大辽契丹人,而且还是大金的公主,而大辽和大金都给大宋人带来巨大的伤害,自己这双重的身份,自然要遭致大宋人的反感。
    宛霓心里很悲伤:可这不是我的错啊!大金公主的名号,是人家硬要那么称呼,我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也罢了,只要日后不回大金,年深月久,人们自然就会将这称呼淡忘。但是,我这契丹人的烙印,却是永远也抹不掉的。无论我出生在大宋也好,自认为是半个大宋人也好,其实,我就是契丹人。做契丹人没什么不好的,不好的是老打仗。要是不打仗,那就好了。那样大辽人、大金人、大宋人都可以成为一家人,大家和和睦睦,该有多好。可为什么老打仗呢?
    宛霓一向都认为自己是个笨丫头,总有许多事想不明白。过去,她想不明白为何别人都有家,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自己却没有。现下则想,为何妈妈要自己杀死自己?妈妈贵为大辽皇妃,却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能保护周全,甚至被逼得远走异国他乡?还有,大辽的百姓为何都反对父皇?为何一夜之间大辽便会亡国?
    宛霓曾经想把这些不明白的事问问佟钰,佟钰哥哥聪明得紧,什么事他都说得明白。可自打他们重逢之后连日奔波,几乎无一时空闲,这些想法便搁置下来。何况佟钰哥哥正为大宋奔忙,怎好用这些小事烦他。但愿现下他能想出办法教大宋这一边得胜,就此脱出大金布下的圈套。从而也教大家明白,佟钰哥哥其实一心向着大宋,大家也就不再叫他小魔头,对我们也就不那么凶巴巴的了。
    宛霓同着念儿进到帐幕里歇息,佟钰和突不古则守护在帐外。夜色如磐,天寒似水,突不古将两手向袖筒里一抄,踡着身子躺了下去,头枕着桅杆,道声:“我乏嘿。”随即打起了呼噜。吃饭、睡觉是他雷打不动的两样事,但他因为大宋败阵,晚饭也没有吃,情愿与大宋人一起忍受肚饥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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