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见他缠磨,起急道:“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呀,你光缠着我根本就不管用,得想法找到那个有大本事的人才行,人家有解毒的药。那药都装在一个一个瓷瓶里,用时从怀里掏出来调配好,然后顺风播散出去让中了瘴毒的兵丁闻,一共播散三次,瘴毒就解了。所以你们必得找到那个大本事的,让他拿药出来才能解救你的这些兵。光求我有什么用呀,我又没药。不信你瞧,我怀里哪有药啊?”他边说边敞开衣襟让娄室看,忽然触摸到一样物事,手象被火燎了一样缩了回来,神情大变,忙不迭地将衣襟又掩上。慌乱道:“这这??????这不行,这??????这是我的宝贝,不能给你们??????决计不给!”他手摸到的,是他的宝贝红绫。
    娄室瞧出他神情有异,道:“公子一向慈悲为怀,乐于助人,务请垂怜施以援手。”
    佟钰两手紧捂胸前,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儿,口气却异常坚决地道:“我这人一向来就不慈悲,也不助人,更加不助你们。我我??????我肚肠硬着呢。再说你们是我们大宋的死对头,天下哪有施手给自己对头的?没这道理不是。要施手,也只施给我们大宋的兵。”
    娄室道:“公子说得对,天下的确没有这种道理。自古两国交兵,唯有厮杀,何曾见过这等大仁大义之人?不过,我娄室却有幸曾亲身经历。当年,我率部被女真围困,努儿罕公主踊身跃入坑中相救伤兵。这等大仁大义,令人好生感动。”
    佟钰道:“那时小情乖乖还小,不懂事,何况我们是大宋人,跟大辽女真不搭关系。可现下不同了,大宋跟大金是死对头,我总不能帮着大金反大宋吧?对你们倒是仁义了,对大宋就不仁义,那我成什么人了?”
    娄室缓缓地道:“仁义二字我是最没资格谈论的,可我想的却比常人要多。我以为,仁义就是人心,包括慈悲、善良、怜悯、侠义等等诸般美德。它至高无上,超然一切。但真正具有这种大仁大义的人却是不多,毕竟这是极为高尚的事,很少有人能够做得到。像我娄室,一辈子只盼望能做个有仁有义的男儿汉,然则上天偏偏屡屡捉弄于我,动辄得咎,注定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连在人前谈论都负愧在心,实在是一种奢望。但是今日,我要挺直腰板说上一句,努儿罕公主便是这样的高尚之人,便是大仁大义!”
    佟钰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红绫蒙在脸上,这才任凭泪水奔涌而出,带着哭音道:“你将小情乖乖赞得那么好,就是要逼迫我是不是?小情乖乖尽干傻事,我早就说过,被人捧上台,上去下不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别以为人家赞你一句是什么好事,那是拿大话套你,让你下不来台。伸援手就仁义,不伸援手就不仁义,这不就给套住下不来台啦。”
    娄室不知他为何这般激动,颇觉意外,道:“公子这却为何?若感觉太过为难,大可不必勉强。这件事无论伸不伸援手,都无损公子仁义之名。伸手,义在遇难金兵;不伸手,乃是维护大宋利益,义在大宋。公子何必介怀?”
    然而这当儿佟钰却不能不介怀,心里七上八下地乱翻腾,后悔不该告诉娄室有法能解桃花瘴毒,弄得现下牵扯到红绫上来了。这红绫与他如命根子一般,瞧着它那艳丽色彩,摸着它那柔滑感觉,便觉无比愉悦。而且它还是攻敌利器,防身至宝。现下要拿它去救治自己的敌人,他打心眼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因而,肚里也就立马转出一万个不愿意的理由:他们是金兵,是大宋的死敌,我总不能将他们救活,又反过来打大宋吧?这还成话么?而且我还告给他们有药能救,这就够仁义的了,是他们自己不下力气去找,那可怪得谁呀?讲仁义也不能太没边不是?汤不全故意躲起来不见,我也未必找得到,这家伙身子下面长得有腿,利索着呢。可那是他的事,不关我事。
    佟钰暗自拿了定准,呆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危险,还是及早开溜为妙。便将红绫在眼前稍稍拿开些,用眼角左右瞧了瞧,见周围没人关注自己,大家都瞧着帐幕内中毒的兵丁。这会儿工夫,又有近百名兵丁死去。还有不少没死的兵丁正“哦哦”作呕,这些人肯定也活不转了。听着他们痛苦呻吟,令人心生怖惧。
    望着不断抬出来的兵丁尸体,娄室满面悲恸,仰天叹道:“上天要罚,当罚有罪,缘何罪及无辜?娄室乃大罪之人,愿以戴罪之身赎取众多无辜性命,乞求上天,降罪我吧!”
    佟钰站起身,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便死劲给自己下命令:开溜!快逃!但两只脚像坠了铅坨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当儿娄室又转对佟钰道:“眼见如此惨状,公子就当真无动于衷么?”
    佟钰道:“你你??????我??????是啊,我无动于衷又怎样?你祷告老天,老天不是也无动吗?老天无动,我也无动,可见我和老天是一伙的。兴你们无情无义在先,就许我们无动于衷在后。”
    娄室怆然道:“也罢,刀来!”身旁亲兵连鞘递过一柄弯刀,娄室接刀在手,“呛”地拉刀出鞘,双手横托着递到佟钰面前,道:“公子,若能稍抵罪愆,就请斩下娄室项上人头,也可向世人印证,公子并非不义于大宋。”
    佟钰心情激荡,涨得满脸通红:“你你??????你就会逼迫我,这宝贝不是你的,敢情你不心疼!”
    娄室见状,翻转刀锋架在自己脖颈上,道:“公子既然不屑动手,娄室可为公子代劳,只是请公子不要耽搁太久,也好多救几人。”
    佟钰猛然哭出声来。娄室的亲兵齐刷刷跪拜在地,恳求道:“元帅不可!请元帅也顾念我等,我们也是有家有口之人!”大金军规,若主将死了,他的亲兵亦不得活。
    佟钰却边哭边道:“我要你的脑袋干吗呀?你的命是命,我宝贝的命就不是命啦?呜呜——你叫人架上一口大锅,呜——我的宝贝,那也是有性命的呢,你们不知道,它可有多灵,它什么什么都懂得。呜——烧一锅水——可随人意了,天下没有比它更宝贝的宝贝了——将水烧得沸滚。呜呜——你就是拿一万件宝贝来,也抵不过我这一件。”
    他呜呜咽咽,碎嘴唠叨,说个不了。但兵丁们却听明白了他话里主要意思,也不等娄室发令,立时找来一口大号行军锅,满满添了一锅水,架上柴草,烧将起来。
    一时,锅内水花翻动,娄室陪着小心道:“公子,水烧得沸滚了。”
    佟钰始终哭诉不停,这时更是放大悲声:“呜——你这是诚心逼命呀,没见我正和我的宝贝告别吗?你自己无情无义也就算了,凭什么叫别人也无情无义?”
    娄室正有求于他,这时哪敢有半点怨责表示,只能听任他抢白。连称:“是,是。”
    佟钰哭了几声狠了狠心,曲指轻弹,手中红绫匹练般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虹弧,一头钻入沸腾的滚水中。娄室和金兵齐都“啊”地惊呼出口。这红绫他们人人见识过,要说是宝贝一点也不过分,没料到佟钰拿出的竟是这件至宝!
    在红绫脱手的一刹那,佟钰下意识地想伸手把它拽回来,却被娄室横臂拦住:“公子小心了。”他只顾往前冲,险些将水花翻滚的大铁锅撞翻。就见锅内已是血红一片,翻涌的红浪发出眩目的光焰。
    佟钰哭叫道:“瞧啊,它是活的!它是活的!是我杀了它!是我杀了它!”
    片时,那红色的光焰又黯淡下去,水花也不在翻滚,兵丁拼命往锅底加柴,烧得烈焰蒸腾,然而水面上只微微漾起几圈縠皱。再看水中,几达两丈多长的一幅红绫,瞬息间无影无踪,水色也变得澄清碧透,竟似纤尘未染。一股浓郁的香气,随即弥漫开来。众人眼见这般奇异情景,俱都惊讶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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